伤心
陆虞这一句话倒是把陆谨律问住了,他想问什么呢
他想问那晚陆虞想给他看的到底是什么,也想问陆虞这些天为什么会变得有些陌生,还想问以前他做的那些事为什么不说出来。但追根究底,变化是从那晚以后开始的
外面下着很大的雨,雨点发了疯地往院墙上的花朵上面砸
娇嫩的蔷薇花最终从叶间掉落到了泥潭里,裹了一身的泥,破败不堪
“那晚你要给我看的东西,再拿来让我看看吧。”陆谨律伸出了手。
陆虞扒在门框上的手不觉紧了紧,那晚哪晚什么东西
“那些不太重要的,不用了。”陆虞当然不记得自己想给对方看什么,只能胡诌道。
但他态度不对,说话的语气也不对,说陆虞像是变了一个人,倒不如说陆虞对自己的态度大有所变了。陆谨律现在还算有耐心,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比较平静,然而语气却很强硬:“陆虞,我现在在和你解决问题。在陆霖星来找他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
因为按以往的惯例来说,他们的这场冷战应该是以陆虞主动打破僵局作为结尾,但事情却朝着意料之外发展了比如打破僵局的人成了他,所以他希望陆虞能够识时务一点
陆谨律下巴微微抬起,眸子轻轻捏起,周遭的气氛便冷了一个度。
陆虞眸孔颤了一下,不受控地后退了小半步,这种畏怯又不同于以往作为弟弟对兄长的敬畏,更像是面对一个会威胁到他生命的陌生人而自然流露出的戒备陆谨律育他那么多,光体型就足够有威慑力了,再一绷着脸,谁见了不怕
“哥,我想我们之间没有问题需要解决,你回去吧。”所以因为害怕,陆虞说完话就关上了房门,房门关上的瞬间,陆谨律还听到了里面传来落锁的声音。真是
说不上的感觉
关上的门可以说是还在生气,可落下的锁就代表着永远的隔绝,两人之间终于还是筑起了一道透明的墙总之今夜的这场暴风雨像是落在了陆谨律的心里,来势汹汹,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一种从没体会过的心慌像是毒蛇猛兽攀附上了他的心脏,一点一点地收紧,勒得他要喘不过气了。
那不像是在生气,因为漠然和平静的眼神骗不了人,更像是释怀,但似乎释怀得过了头,所以看他就像看陌生人一般。天空撕扯着可怖的闪电,雷声轰鸣,整条走廊忽明忽暗。
风从阳台那边灌进来,吹拂着陆谨律的衣裳和短发。
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一下,眼窝有些深邃,眸中嵌着几分不解。
陆虞怎么能露出那种表情呢,怎么能露出对陌生人的警戒与害怕呢1
今夜注定要有人辗转难眠了
陆虞到底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大晚上敲响他的门就为了说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他已经尽量把陆谨律当做自己的“哥哥”来对待了,但让他心安理得地接受一个陌生人作为“哥哥”,怎么想也做不到吧说起来他对陌生人过于抗拒,也并不是无迹可寻,
幼年差点发生在他身上的一起绑架事件成了陆虞终生的噩梦,而那件事以后又有了庄宁月对他的警告她说差点被拐走是他活该,怪他谁的话都信,怪他看见谁可怜就想去帮谁
其实如果只是这样的一句话也没什么的,毕竟因为太担心什么生气的话也说得出来。
偏偏她后面又跟了一句:“拐走了也好,反正看见就烦。
明明是阿姨接他的时候晚点了的错,但这一切却被归结到了小小的陆虞身上。于是八岁的陆虞第一次学会了憋哭自那以后他打心底不想和陌生人有接触,尽管他知道这人可能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他也由心抵触对方。后来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在陆虞准备释怀的时候,偏偏他又得知了一个真相,原来那是爸爸的一个对家蓄意报复而精心谋划的绑架。陆虞扯了一抹讽刺的笑,真蠢,绑架之前也不知道调查一下,竟然绑了一个对陆城名最没有威胁的孩子。他没想太多,回到书桌前拿起了笔,然后将未做完的试卷继续了下去。
大雨一直到了后半夜才停歇,不知道是不是换了房间的缘故,陆虞总觉得他的听力特别敏感,真到雨停他才渐渐熟睡过去。空气中卷着浓浓的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天际泛着鱼肚白,阳光终于穿透云层,为湿哒哒的地面铺上了一层浅薄的光纱,后花园又传来野猫的叫声和蝉鸣,鸟雀栖在枝头发出咕咕的叫声,万物破土新生,这场雨宣告着临启市彻底进入了盛夏,平时周末没有事情做的话,陆虞也会选择多睡一会儿的
但今天陆祥懿他们应该是打算出去玩的,才七点半楼下就吵得不行,陆虞觉浅,被吵醒了以后就睡不着了辗转以后,陆虐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
房间采光没有那么好,但窗户外面还是有阳光挤进了屋里,屋里静悄悄的,
静得陆虞好像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上前去推开窗户,温暖的阳光就急不可耐地往他身上攀爬,晨风卷着青草和泥土的香气,倒也让人觉得神清气爽,陆虞的瞌睡瞬间消散了因为不太想和陆霖星打照面,陆虞硬生生待到楼下没了动静才离开房间
偏偏不巧,迎面却又让他撞上了刚起床的陆谨律
陆谨律昨晚大概是没睡好的,他本来就自带威严,如今再绷着脸,脸色也不好看,只会让陆虞下意识避开他。事实上陆虞也这么做了,他将自己的头低下,快步从陆谨律身前走过,陆谨律下意识想叫住他,但直到少年踩着拖鞋下了楼,他还是没有喊出口。这次餐桌前仍旧只有陆虞和陆谨律二人。
陆虞主动坐得离陆谨律远了一些,他一如既往地沉闷,外人看不出他的转变,也看不出他的为难
“陆虞。”陆谨律突然喊他
“嗯”陆虞没抬头,只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陆谨律放下了手里的玻璃杯,像是做过了很久的心里挣扎,“那晚是我的问题,因为我把工作上的不顺心带回了家,你这些天在生气吗‘“其实那天我说的话是违心的。”一整晚,陆谨律用一整晚的时间去整理了这件事。
天才如他,他知道怎么从根本解决两人之间无声的冷战。
但还不够,他没料到陆虞失了记忆
陆虞沉默了一阵才缓缓开口:“哥为什么突然想明白了
“因为我们到底是一家人,你默默为我做的那些事我也知道了。”陆谨律今天不去公司,所以头发没有打发蜡,衣服也穿的是普普通通的居家休闲服少了几分盛气凌人的威严,多了几分来自兄长的亲和,昨晚没控制住情绪将陆虞吓出那样的神情,陆谨律思来想去,只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一起在一个家里生活了这么久的人,怎么会对他露出陌生又警戒的表情来呢
陆虞吃光了最后一口包子,好怪啊,最近吃什么都要很努力才吃得下去
每次一想到要吃饭了就想吐,和那时候的症状一模一样
这个包子比早餐店卖的小笼包大不了多少,但陆虞才吃一个就吃不下去了,
他就着最后一口热牛奶,将嘴里的包子咽下了肚。
随后才抬眸看向了眼前的人。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两人的第一次对视,陆虞不再闪躲他打量的眼神,如琥珀一般漂亮的眸子坦坦荡荡地撞上了陆谨律的眼睛但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陆谨律发现他没有看错,陆虞眼里的疏离和漠然告诉他,陆虞似乎已经不那么在乎两人之间的亲情了。“那哥应该是习惯了我做的那些,以后不会了,哥也要习惯。”陆虞语气一如他的神情,冷淡得像是变了一个人。陆谨律:“你还在因为那晚的事情生气吗
“我不知道。”陆虐站起身摇了摇头,他真的不知道,他都记不起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是难过多一点,还是生气多一点。但是现在也没那么重要了,因为他不生气也不难过了。
他只想这位被他喊“哥哥”的陌生人不要再和他说话了,
“为什么不知道陆虞,你之前不是这样的。”陆谨律也跟着站起了身
陆虞吸了吸鼻子,好难过啊
为什么这个人要在自己忘记了以后才来和他提过往呢。
“我不知道。”陆虞说了相同的话,他不知道自己在面对陆谨律的时候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没有争吵,没有矛盾,轻飘飘的几句谈话将两个人推向了不可扭转的局面,一个人在屋里,一个人在屋外,一张透明的玻璃墙永久地隔开了他们。陆虐拢了一下身上的外旁往楼上走夫。他瘦得踝骨突出。脚踩在本质楼梯上其至造不出一点噪音
陆谨律一手撑在餐桌上面,另一手托着额头,闭上了眼睛也不说话了
这不是陆虐
一定有人对陆虞说过什么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能够说服陆虞的人似乎只有那一个人。
在他从秀姨和司机那里听说了陆虞为他所做的一切以后,他就打定主意要和陆虞将兄弟情义好好维持下去,但是什么叫以后不会了
在刚刚的谈话中,他意识到陆虞突然的疏远并不仅仅是因为那晚的事情,应该还有另外的内外在因素。陆谨律拥有常人不及的智慧,他上学的时候就一路保送到了博士,在商业圈也有一席地位,他能够在极短时间内看透事情的本质,也能够在之后立马得出完美的解决办法,但偏偏现在他无路可走了。那人选择自我封闭,陆谨律看不真切,一切都在失去控制,心跳的节奏昭示着他将要永久的失去基种难能可贵的东西了。和陆谨律谈完那些话以后,陆虞心里没有太太的感触。
回到房间才看见宋简礼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先是向他问候了早安,然后就是问他感冒了没有,有没有地方不舒服
陆虞捧着手机,笑意渐渐浮上了澄澈的眸子,亮璨璨的。
[。:没有感冒哟]
[。:刚刚在吃早饭,简哥吃过了吗)]
手机那边的人现在却不在家里,他穿着一套黑色的高定西服,专业的发型师为他做了一套发型,他修长的手指翻看着父亲助理递给他的合同,另一只手在回陆虞发来的消息。[,:没感冒就好,我也刚吃好早饭,今天我不在家,有事情找我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陆虞趴在床上,两只脚高高地翘起,他的下巴枕在松软的枕头上,整个下半张脸都埋了进去,只露出了一双眼
睛,手机光映在他的眼睛里,能隐隐看出他眼底装载着的笑意。[。:简哥好忙啊)
[。:下周是不是有成人礼呀,阿姨他们也不会回来吗]
宋简礼把眼镜换了下去,身边化妆师将他微微翘起的衣角碾了一下。
他一会儿要去公司替宋沉签几分合同,依照宋沉的意思,直到他高考,他们也不会回来的
不过宋简礼也理解,老爷子现在在新加坡快要病死了,多少双眼睛盯着宋老爷子那点家产,宋沉不在那边,只怕局面会控制不住。[,:嗯,不过没关系,桑桑会陪着我的,不是吗]
[。:当然,我会陪着你的!]
只是看陆虞发来的文字消息,宋简礼都能脑补出陆虞此刻肯定笑得特别的可爱。
[。:那简哥您继续忙吧,我一会儿去做几道题]
[,:好,不要太累了]
[,:今天也会想桑桑的]
话到这里,陆虞的耳朵倏地一下变成了绯色,这要他怎么回嘛
宋简礼看着他那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过了大概半分钟的样子,陆虞才回:[我也是]
宋简礼扯了一抹温和的笑,这才将手机装进了口袋里。
助理在一边说:“少爷好像很开心
宋简礼也回了助理一个微笑,“还好。
话虽如此,但翘起的唇角就未压下来过
陆虞耳根子烫得厉害,脑补了一下宋简礼说想他的样子,陆虞闷闷地笑,手一抖,手机就从手间滑落,在地面打了两个璇,滑到了窗户下面。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光着脚踩到了地面,准备弯腰去将手机捡起来,只是刚有弯腰的动作,脑子就像被什么工具敲打了一样,眩晕感瞬间将他的五感蒙蔽。陆虞当时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他手快地扶住了床沿,才没让自己因为稳不住上半身而磕在地上,一股强列的呕叶感翻涌上来陆唐眸子生了焦呼吸越来越争这样缓了一分轴左有直到嘴上一股京章袭来才将他拉回现陆虞伸出手抹了一把嘴唇,眸子渐渐聚起了集,他缓了缓神,看着手背上是一抹鲜艳的红色,鼻子里也涌出冰凉的液体,吧嗒吧嗒地往木质地板上面滴,砸出了一朵朵血花。
陆虞爬起来去将床头的抽纸抓过来,扯了四五张纸捂住了鼻子
膝盖在地面磕得生疼,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陆虞一瘸一拐地去到了洗手间,好一会儿才止住鼻血。手上和衣服上面也沾染了不少的血迹,陆虞慢慢抬起头看向了镜子里的自己。
水清将他的碎发粘在了脸上,脸颊上还有没清洗到的血迹,塞在鼻孔里的纸巾又被血迹浸染了大半,真是要命啊
昨晚的大雨冲刷掉了临启市最后一抹春意,盛夏悄至,后花园的那些花重新挺起了身杆,迎着下午和煦的风,轻轻地摇曳着。陆虞蹲在池塘边,手里拿着一袋饲料喂鱼。
他们家后面有一片池塘,两米多的深度,喂养着一些名贵的鱼
野猫喜欢在这里打架,大概是因为看上了池塘里的小鱼。
“喵一一”陆虞在池塘这头,一只黑白相间的野猫就在池塘那头,它伸了一个懒腰,发出慵懒的叫声,然后用大大的眼睛盯着陆虞看。陆虞笑了一声,可惜家里有人不喜欢猫,他见过这只野猫很多次了,总在宋简礼家的后院和他们家的后院往来,看见了人就跑“他们不喜欢你,也不喜欢我”陆虞将鱼饲料扔到了靠近小猫的地方,于是池塘里的鱼又游到了小猫的脚边去小猫发出了一声绵长的叫声,它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试图用爪子去捞起一条鱼,跃跃欲试的模样逗笑了陆虞陆虞扶着身边的花坛站起了身,“你等我。
他很快就跑回了家里,然后在厨房翻到了几块鱼干出来
陆虞也不知道小猫听懂了没有,但他知道不能让小猫等太久了,所以他来回没超过两分钟
小猫好像听懂了他的话,竟然还乖乖蹲在原地等陆虞回去找它
陆虞知道小猫怕人,就将鱼干放到了离小猫近一点的地方,他自己则重新回到了刚刚喂鱼的位置,捡起了地上没喂完的鱼饲料,继续往池塘里面撒。那猫似乎是通人性的,它看着陆虞走开了才靠近小鱼干,嗅了嗅味道,是它在隔壁被经常投喂的东西“喵呜喵呜一一”它开始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陆虞偏头看着它,阳光透过头顶树叶的缝隙,被切成了小小的碎片,洒在陆虞的身上,风肆意撩动着他的发梢,在他身上看到了岁月静和的痕迹。陆虞突然就笑了起来,他笑这只小猫和自己一样可怜,可笑着笑着又收敛了起来,小猫小猫,你可和我不一样他这一天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在后花园待了大半个下午,又在墙角给那只猫搭了一个窝,再看时间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下午的四点半了。他在客厅的沙发坐了一会儿,大概因为昨夜没睡得很好,这会儿太阳暖洋洋的,晒得他睡意连连,没多久就枕着沙发上的靠枕睡了过去。这一觉什么梦也没做,意外的安稳
就连陆谨律什么时候下楼来坐到了他的对面,他也毫不知情
陆谨律手里拿着电脑在办公,他时不时抬头看陆虞一眼,人还是记忆中的人,却更加消瘦了,瘦得腕骨凸起,连手指骨节都像干枯的竹
竿。大概半小时之后,别墅的大门被打开,陆霖星大大咧咧的声音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懿哥,我下次带你去那里的电玩城看看,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技术!”陆祥懿身后跟着刘伯,刘伯手里抱着一沓礼盒与玩具陆虞有了要醒来的迹象,拧了拧眉,睡得不太安稳了。
陆谨律合上电脑看向了陆霖星,双目对视,陆霖星给予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说:“小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