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你可别跟我说他们担心我，为了我哭红了眼睛什么的。我是怎么出来，我在家里是什么待遇，你是清楚的。怎么见我出来不给家里寄钱了，你们就急了。见我不愿意嫁给邻村的那位有钱人，你们这才意识到问题大，就开始满世界找我了？想要钱就直说，别给我来那些虚的，那些虚的我不想听。”
在说话时，杨多多拿起了自己面前水杯。
就这么一会时间，祝卿安就给现场的所有人都倒了一杯水，只不过那两位用的是两个套在一起的一次性纸杯，至于他们则是用自己平时的陶瓷杯。
“你——”
在警察和祝卿安面前，杨婻婻一直想保持形象，一直不想把这件事情真正的做绝。
但此刻见杨多多如此冷血和绝情，杨婻婻也不装了，抬手砰的一下子把自己的斜跨包包重重砸在前面的桌子上，随后她也用力的把面前红木靠背椅子给拉开并坐下了。
“好，既然你把我们想的这么坏，既然你都能说出这么不留情面的话，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杨多多不管你是怎么想怎么狡辩的，爸妈生你养你把你养到十八岁，这些都是事实。不管他们后面是怎么对待你的，他们都对你有生恩和养恩。杨多多世上的事情，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总要有个公理和公道。你想要自由，想要父母完全的不干涉你的生活和婚姻，那就拿出一点实际的。”
“你的实际是多少？麻烦报个具体数字？别让我猜！”
见她不来虚的了，杨多多也没有矫情，立马反问道。
“十万，你们拿十万报了爸妈的养育之恩。以后不管你是想去鹏城还是东北，爸妈都不会管你，这点我可以替他们保证。只要你给钱了，以后我们就算真正恩断义绝了。”
如今的情况下，杨婻婻已经不期望杨多多能懂事能顾念旧情了。所以想着杨多多这五个月的绝情了，她就说出了最实际的话。
“……”
远处坐在沙发上的祝卿安完全没有想到杨多多家里里是这样的情况，有些了然，也有些心疼。
此刻看着坐门口小餐桌那里冷静对峙的两姐妹，他没有再招待旁边的警察同志，没有再为了调节气氛没话找话着。此刻他一直紧张又恍惚的盯着哪里，一动也不动着。
“你们这是怎么了，你们可是亲姐妹啊——”
今天过来的警察只是一个纯新人，只是因为杨婻婻进去时，刚好是他接待的。刚好他确实见过一次祝卿安，知道他工作的地方。所以到了最后，就变成了他带着杨楠楠找人了。
其实这样的事情，他见过也跟着自己师父调解处理过。过来看到杨多多的反应，还有杨婻婻说的什么离家出走时，对这件事情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个大概的猜测了。
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有人的家庭会是这样的。也完全没有想到，看着温柔漂亮的两个小姑娘能说出这么决绝的话。所以因为震惊，他就是许久都没有能说出任何的话。等他最后反应过来想劝劝想行使他警察的责任时，坐在结实红木椅子上两姐妹已经彻底的无视他了。
“你在做梦，告诉你吧杨婻婻，不管是彩礼还是我赚的钱，你们一分都别想得到。你们家像养一件商品一根杂草一样养着我，为的不就是我毕业后能给家里赚几年钱，然后把我卖掉赚几万块彩礼钱吗？抱歉，你们的心思要落空了，因为我压根不想成为商品和杂草。”
如果说之前的杨多多一直在假装自己是十七八岁的小女孩的话，那么此刻她就一点都没有伪装也没有顾忌。
在说话的时候，她甚至拿起桌上的一包香烟从里面随意的拿出来了一根，并且熟练点燃了。
“——”现在的年代，虽然社会开放了，但女孩子根本就没有几个会抽烟的。在所有人的意识里，女孩子抽烟就是不好，就是道德沦丧，甚至有些江湖气和风尘气。
看着眨眼间就变了气质的杨多多，杨婻婻转头下意识的看向远处沙发上的祝卿安和跟他坐在一个沙发上的年轻警察。
那位姓冯的年轻警察，此刻张大了嘴巴，已经露出了一副被完全震惊和意外到的表情。
至于祝卿安那边，杨婻婻是看到那位满身都写着文雅和书卷气的年轻画家，只是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杨多多这事情我是在帮爸妈通知你，不是在祈求你。你如果想在离京好好的过日子，想好好的享受现在有工作有男朋友有大房子住的好日子，你就必须要听话的，否则——”
“否则怎么样？难道你们要学别人来这里堵我，还要贴大字报或者挂横幅让别人声讨我吗？或者你们要上个电视找个记者，利用舆论道德绑架我？别说我在这里只是交钱暂住，也别说我的工作它只是一份工作。难道你们以为我是傻子，等你们过来闹了，我不会离开不会辞职吗？工作可以再找，跟人谈恋爱了，我可以带他离开这里。如果他不想离开，我可以跟他分手，自己走掉。
我能舍弃一个李瀚，我就能舍弃一个暂时只有一点点好感的男朋友。就算我们离婚了，为了不被你们威胁，我也可以离婚，也可以放弃一切像上次那样远走他乡。至于报警什么，拜托到今天我都已经成年了。只要是成年人，我爱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没人能管得着我。就算你们通过警察找到我了，我不愿意见你们，难道你以为警察有权利抓我吗？
我不是文盲，所有的事情你们只要敢做，我就敢接。甚至如果心情好了，我也可以找人去你们学校和我们村子拉一些横幅，内容就写黑心姐姐和黑心父母，为了钱卖自己亲生妹妹或者亲生女儿，你感觉怎么样？反正我现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为了自由连祝卿安我都可以舍弃，你觉得我还有怕的吗？”
杨多多捏着那根香烟，靠在后面椅背上噼里啪啦的说着。
突然感觉身边的祝卿安挺可怜，年轻警察同志下意识看了一下身边的祝卿安。
这位所谓的画界新星，此刻一动不动坐着，身体就像一个被冻住的冰雕作品一样。
因为观察入微，警察甚至能从他露出的半边侧脸上，看出一点点类似受伤和黯然的表情。
“……”
杨多多这么说话，不但警察和祝卿安不知道怎么反应，甚至连杨婻婻本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如果是其他人，那人说出这样决绝的话，她肯定不信，肯定以为对方是危言耸听。
但偏偏杨多多这边，她现在就是突然的性格大变了。
通过她之前突然的离家出走，还有将近五个月的音信全无。还有她突然离开李瀚的举动，以及她给李瀚发假结婚照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加在一起，杨婻婻就是从她眼中看出了认真，就是明白了现在的杨多多有多疯狂和冷血无情。
因为杨多多的话，以及她现在拿着香烟陌生又无所谓的模样。刚刚十九岁，才刚刚进入校园没多久的杨婻婻就是突然的再次无语和不知所措了。
“你们是亲姐妹吧？既然是亲姐妹那说话就不要太绝。我相信这位杨婻婻同学的初衷绝对不会是要钱，要钱只是气话。我也相信，这位杨多多女士，她也不是那种眼里完全没有父母亲人的人。所有的事情，我们都慢慢来，有什么要求或者委屈，我们也慢慢说。反正一些太过极端的话，我们现在都不要说。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有时候一些不是我们本心的话，我们一定三思着说，绝对不要冲动。”
见这两姐妹终于安静下来，刚才沉默了很久警察站了起来，立马开始了他的工作。
像这样的案件，关键是调和。
正所谓家和万事兴，对于这样的案件，派出所的大家都是努力调和的。
所以等走到他们两姐妹身边后，警察就拉开她们中间的那个椅子坐下了，就开始认真的工作起来。
但他的话才刚刚开始，刚才拿着香烟一直只是夹着，一直都没有吸的杨多多。这个时候却抬手，重重吸了一口：“警察同志，你生下来有被你父母送走过吗？”
“什么？”
没有明白她的意思，拿着笔和黑色小笔记本的年轻警察，下意识问了起来。
吐出嘴巴里的烟雾，此时外表只有十八九的杨多多，就是彻底在众人面前展露了完全不一样或者说是完全不堪的另外一面：“我说的是，你有没有生下来就被父母送给别人抱养过？然后养到快小学了，那边人家自己生孩子了，就不要你了，就把你退还到原来的家里。然后从那个时候，你就在两边的家里都里外不是人了。从那天起，你就成为那个家里处处要看人眼色，要时时眼里有活的存在？
然后从那天起，你穿的衣服永远都是你姐姐穿剩下的旧衣服。然后从那个时候起，别人缺什么了，别人的父母还有可能给她主动买。但到了你这里，你想要一块橡皮擦，一个冬天的手套，甚至是一个新的袜子裤头。你都要去求去吵去闹，等大哭一场或者被打一顿骂一顿后，你才能得，这种事情你经历过吗？甚至你家族的女孩子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他们的父母会骂她赔钱货又要花钱了吗？这样的事情，警察同志你能想象吗？”
杨多多笑着说话，警察拿着笔有些不知所措。
祝卿安慢慢走了过来，抬手按在杨多多的肩膀上。杨婻婻想说什么，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到了最后她就只能继续面无表情的坐着。
因为杨多多突然的停顿和众人的不知所措，整个屋子突然的安静了一下。
但杨多多也没有沉默太久，在抬手抽了一张纸巾把手上的烟灰弹了一下后。杨多多夹着那个玩意，继续面无表情道：“警官，你父母会经常跟你算账吗？会把你从小到大的所有大额花销都记下来，然后经常督促你赶快出社会赚钱，赶快还他们钱吗？他们会在打你的时候，骂你贱货不要脸吗？
会在你高三还没有参加高考时，天天的跟你说家里困难，让你赶快出去赚钱吗？会在你还有十几天就高中毕业时，连给你拍高中毕业照的时间都不给，就说第二天要带你去打工吗？会在发现你犯错后，上来就直接在你心口踹一脚，然后高居临下的抓住你的头发，然后直接打你耳光吗？”
如果坐在杨多多身边是一位中年或者老年的警察，他可能不会完全听信杨多多的一面之词。可能会有一种，天下无不是父母的感觉。可能他们即便感觉杨多多可怜，但还是会公事公办的继续劝杨多多为父母多想想。
但现在，坐在杨多多身边是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警察。
被她的话弄的震惊又难过，最后他看看左边的杨多多又看看右边的杨婻婻，更加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身体似乎又有了那种哭唧唧要掉眼泪的感觉，但这次杨多多低垂着眼睛，就是生生的忍下了这莫名其妙的酸涩感和懦弱感。
为了摆脱杨婻婻和面前的警察，她说了原主身上所有的不堪往事，这些已经足够了。
再多的，杨多多真的不想了。
沉默在整个屋子蔓延，在稍微的冷静一下后，杨多多又淡淡开口道：“警察同志，我不知道你碰到我这样的情况，你会怎么做。但在我这里，我是绝对不会为了所谓的亲情，就委屈自己给别人做赚钱的工具的。”
“不是，不管你怎么想，爸妈他们都是非常——”
眼看现场的气氛已经彻底的改变了，感觉不能再沉默了。随即坐在杨多多对面的杨婻婻，下意识的又直起了腰。
她想说不管杨多多怎么想，父母都是爱她们的。她想说，不管父母对儿女怎么样，他们都生了她们，都养了他们。那么作为儿女的她们，就应该对父母感恩，就不应该太过记仇。
但不等她真正说完，杨多多就抬眸扫着她，再次开口打断了她：“杨婻婻，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你们肯定觉得，那个家既然把我养大了，但不管他们是怎么对我的，不管我心里是怎么想的。所谓的养育之恩，我就一定要报。所谓的他们应该拿到手的彩礼和辛苦钱，他们无论如何一定要拿到手。
杨婻婻我再跟你说一次，彩礼什么的你们想都别想。别说我现在还没有结婚，就算结婚了，我也不会给你们这个钱的。至于养育之恩，我建议你们走法律途径。你们找个律师，把事情说清楚了然后去起诉我吧。我这人一向秉公守法，到时法院判我应该付多少，我就根据法律给他们多少。多的，我一分都不会出。至于威胁耍赖道德绑架等等，我都不在乎。
如果你们真的把我逼急了，我也会照样学样甚至会变本加厉的也学你们的。反正我这里，不管是工作还是男朋友婚姻我都可以放弃，逼急了我，我就是可以完全豁出去。但你们呢？你在这边科大的计算机0502班吧？小宝在我们镇上的希望小学三年级吧？爸妈他们不出意外一辈子都会在我们村子里生活吧。所以如果你们不听劝，想把事情做绝，你们可以试试的。”
刚才还有阳光照进来的漂亮公寓，现在屋子的阳光就是一点点倾斜着慢慢没有了。
看着这样的杨多多，最后杨婻婻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就走了。
在临出门时，看到里面还发愣的那个年轻警察。看着已经按掉香烟面无表情的坐着的杨多多，还有那个站在杨多多身后，一直按住她肩膀的祝卿安。
在重重呼吸了一下后，最后杨婻婻就摔门出去了。
反正这一刻，杨婻婻感觉再待下去已经没有必要了。
而等迅速的坐电梯出了那个看着就高档的阳光公寓后，一出去，杨婻婻就找到了不远处一个小商店。就进去，毫不犹豫的拿起了里面一个公共电话。
杨多多的态度太冷硬太决绝了，究竟要怎么应对这一切，杨婻婻感觉还是应该好好跟自己母亲商量一下。
就在杨婻婻焦急的拨打着村子供销社的电话时，在刚才的1804号屋子，警察有些尴尬的让杨多多和祝卿安签着名字。
“那这件事情的处理结果就是让你的家里人去起诉你了？”
一个才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而已，警察不知道她怎么懂的那么多，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杨多多，最后只能这么说话了。
“嗯，今天麻烦你了。”
抬手在警察的调解书上签好名字按好指纹，随后杨多多捏着一张祝卿安递过来纸巾，慢慢的擦着自己的手指。同时她也斜着眼睛用余光，不动声色的打量起同样俯身签字的祝卿安。
到了此刻，杨多多才开始想，等会她要怎么跟祝卿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