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
林姐苦想不出名堂：“算了，有就先用着。下回小心点啊，好好一只手烫成这样，还怎么画画？”
姜洵打开药膏包装：“没关系，最近画得少。”
“哦，要考试来着。诶？你们学校那男生是给女朋友买咖啡吗？还专门换成热的，挺贴心。”林姐拿起干净抹布清理柜台，把桌上那杯冰的乌龙拿铁推给姜洵，“小洵，这杯你喝了吧，放久就不好喝了。”
姜洵擦药的动作停下来，垂眸：“我不爱喝拿铁。”
林姐爽朗：“那好吧，待会儿我来解决。”
姜洵手上擦了药，不方便做咖啡，林姐让她坐在客区橱窗休息。
手背一层微凉的透明药膏，窗外洒落的阳光融在其中。
姜洵趴在桌上，侧脸轻轻压住手臂，低眸滑手机。
论坛有一个热门话题：[高中时代的暗恋，是什么感觉]
姜洵顿了顿，点进去。
“草稿纸上写他的名字，却只敢写开头字母。”
“那时的课间操，只要他站在前面，我就记得那一周有几个晴天。”
“他球衣上的数字是7。”
答案上千，排在最前面的几个，好像都以遗憾收场。
姜洵敛眸，阳光在眼前模糊，像高中时期透光的楼梯道。
那时她负责早上的校园播报，恰好广播站设在崇明楼七楼。
于是每一次，她结束晨间播报，独自在早读前五分钟从七楼下来，总会遇到姗姗来迟的周屿程和陈炎昭。
黑色双肩包看着不沉，周屿程单肩背着，上楼的步伐不紧不慢，经常低头按手机，丝毫不惧教导主任突然出现。
清晨光线柔和，好闻的气息与她擦肩而过。
那一瞬间，她的步伐总会变得很慢，仿佛能将时间攥得久一点。
“谈亦晓圣诞节回不回来啊？”陈炎昭问。
周屿程不知是困了还是怎么，一改平日的轻狂懒傲，语气温温的：“她早订好票了。”
“哦——”陈炎昭撩贱的，凑到周屿程身旁，“我们晓晓没你不行啊。”
周屿程嘲意轻浅地嗤笑一声，没有搭腔。
姜洵握着楼梯的金属扶手，掌心冰凉。
当时高中里已经有传言，说周屿程有个很漂亮的青梅竹马，但是没人见过，不知道是不是女朋友。
于是那些胆大的学姐追人都不敢追得大张旗鼓，生怕踩了雷区。
至于姜洵，距雷区十万八千里，因为她一步都没迈出去。
属于她的依然是擦肩而过。
傍晚离开to heart，林姐多做了几杯咖啡新品，让姜洵带回去给室友，祝考试周取个好成绩。
苏禾拿到咖啡，都忘了先前吐槽过人家：“你们老板真不错，正想提神呢。”
杜昕然还没回寝室，姜洵把咖啡放她桌上。
“对了寻寻。”苏禾反跨着椅子坐，掀开咖啡的圆顶盖，“你猜我下午在校门口看见谁了。”
姜洵把吸管搭在咖啡盖上，淡声：“看见谁？”
“表演系孙羽晴，军训照火上热搜的那个。”
姜洵动作轻顿。
“她好像真的想追周屿程，在他身边跟得可紧了，简直形影不离。”苏禾点点下巴，“也不知道周屿程有没有现任，要是有，她就没戏了。”
姜洵没应声，默默回到自己的桌位。
袋子里剩一杯纯的乌龙茶，林姐单独给她做的。
她小心拿出来，插上细吸管。
“寻寻。”
姜洵回身：“怎么了？”
“你跟周屿程是不是一个高中的啊？我听说他也是淮京实验中的。”
姜洵背靠桌沿静立着，折了折吸管的纸质包装。
“嗯，一个高中的。”
“哦——”苏禾挑眉，“那之前怎么说不认识啊？”
姜洵一顿。
淡然解释：“确实不认识，他大我两届。”
“原来这样。”苏禾八卦，“这种人得有八百段情史吧，他在你们高中风评怎么样啊？”
姜洵摇摇头：“不清楚。”
苏禾啧声：“你是真不关注帅哥啊，你高中都干嘛去了？”
姜洵垂眸，淡淡笑了下：“写卷子呗。”
苏禾拿她调侃：“好乖啊你，乖乖女寻寻。”
“你还说。”
姜洵把吸管包装捏成一个小球，丢过去治她。
隔天早八，寝室里醒来只有两人。
杜昕然夜不归宿，姜洵给她发消息她也不回。
眼看着快迟到，苏禾烦了：“管他的，这人不是挺爱翘课么，扣的又不是咱们的平时分。”
姜洵也不好说什么。
两人抓紧时间下楼，与数名女同学擦肩而过。
有女生瞧了姜洵一眼，皱鼻子艳羡：“怎么有人不化妆都这么好看啊。”
苏禾蹬蹬追上来：“听见没，那人夸你呢。”
姜洵脚步急促，没听清：“什么？”
“夸你好看！不是我说啊姜寻寻，你有什么理由单身啊？那么多人追你。”
姜洵步伐不停地下楼，转移话题：“几点了？”
苏禾一看表：“我靠！”
预备铃响起，两人跟刚进门的老师撞到一块。
老师心中有数懒得计较，挥手让人进去。
松了口气，刚想进教室，姜洵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姜砚鸿。
苏禾瞥了眼，了然于心道：“你找个地方接吧，要是点名我就说你去卫生间了。”
姜洵斟酌片刻，低声应“好”，快步走到另一头的楼梯间。
厚重的防火门推开一条小缝，她游鱼似的钻了进去。
摸着昏暗拾级而下，到达狭小的楼梯拐角处，声控灯恰好亮起。
手机里已经有一个未接提示，下秒第二个来电接踵而至。
果然，这人一定会狂轰滥炸，超过三个电话不接，最后还会打到林燕芳那儿去。
姜洵靠着墙不情不愿地接通，微微冷淡：“爸。”
“寻寻，起床啦？”
“今早有课。”
“哦，我就说，我女儿一定会早起学习。”
姜砚鸿总说这种让人不尴不尬的话，半亲半疏的，姜洵不怎么爱听。
索性开门见山：“有事就说吧，前提是我没钱给你。”
姜砚鸿涎着脸打岔：“说什么钱呀，爸爸关心你一下都不行？”
“你哪次给我打电话不是为了要钱？”姜洵平静戳穿他，“妈不给你钱，你就来问我要，觉得我心软不是吗？”
姜砚鸿面子挂不住，起了点怒意：“怎么跟爸爸说话的，是不是你妈教你这么说的？”
“没谁教我。”姜洵攥紧手机，“总之你不要再赌了，我还有课。”
不等对方回应，她先一步挂了电话。
心有点沉，她慢慢上楼往回走。
——“屿程，你这个月经常呆在学校吗？”
头顶落下一道清柔的女声。
姜洵步伐一滞，抬眼看去，视野被楼梯扶手切割出数个几何形状。
周屿程插着兜站在台阶中央，靠着墙，刚刚睡醒似的意尽阑珊，嗓音微微泛哑：“不在你还能逮我？”
“不是这个意思啦。”孙羽晴撩起耳边碎发，腼腆道，“我是想说，下个月我生日，想请你来我的生日会，我有事要和你说。”
周屿程平时挑个眉都有浪荡的坏劲儿，此刻却显得不解风情，淡笑一声：“什么事不能现在说？”
“唔我想等到我生日的时候——”
啪——
姜洵的手机掉在台阶上，回音沉闷。
孙羽晴循声疑惑又不满地看了过来，眼神欲言又止。
楼梯间陷入沉静，姜洵攥紧了楼梯扶手。
声控灯暗了下去，刻意压制的呼吸在昏暗寂静中缓缓起伏。
周屿程垂眼看过去，一双温柔眼眸水光潋滟，恰好颤着羽睫接过他的视线。
三秒后，她错开眼：“对不起。”
声音很小，也不知说给谁听的。
周屿程居高临下睨着她，视线漫不经心落向她脚边。
下一秒她捡起手机，触电似的快步拾阶而上，低着头同他擦肩而过，两手匆忙推开门。
锈驳声沉闷噪耳，一束光从外面照了进来，很快又被重重合上的门吞噬。
周屿程最后一刻看见的，是她云绵一般逃逸而出的裙摆。
姜洵匆忙回到教室，老师正好点到她的名。
她心不在焉应了声到，在苏禾身边坐下。
老师正在整理课件，还没开始上课，教室里悉索聊笑，姜洵满脑子都是楼梯间听到的谈话。
感觉自己像个小偷。
“寻寻，你手机摔了？”苏禾提醒她。
她回过神，放在桌上的手机静静躺着，钢化膜一角裂了条短痕。
莘园路有一家品牌体验店，姜洵下午拿着手机去换膜。
店员细心给她贴好新的钢化膜，结账时劝她：“姑娘，办个会员嘛？打八折哦。”
姜洵想了想，没有拒绝：“好吧。”
店员操作柜台电脑输入信息，问她：“叫什么名字呢？”
“姜洵。”
“生姜的姜是吧，哪个xun？”
“三点水的洵。”
——“修耳机。”
一道清冽烟草似的低沉声线拂过耳畔，姜洵一愣。
空气中逐渐萦绕起松木香，混着淡淡的薄荷气息。
像历经灼热之后蓄满雾的休眠火山。
近在咫尺。
姜洵掌心发热。
店员欣然：“好的，我先帮您看看。”
店里客人进进出出，偶有谈话声。
姜洵站在柜台前，目光悄无声息落到身侧，只见他懒洋洋按着手机，旁若无人地回消息。
屏幕边的一双手骨节分明，冷白色肌肤透出淡青色血管，右手腕骨的淡红色小痣隐隐可见。
腕上一只爱彼皇家橡树系列，简约肆意的黑灰配色，搭一条嵌有单颗红石的紫檀手串，绕了双圈。
姜洵不知道那颗红石叫什么名字。
手机屏荧荧发亮，聊天框上方的备注是“贺司”。
那边发来消息：“今晚在koum等你，输了赔你一辆顶配huayra。”
周屿程回得很嚣张：“新鲜，费这功夫打自己脸。”
贺司：“就说今晚来不来吧。”
“没空。”
“陪妞呢？战一晚上？”
周屿程懒散得浪荡：“挺厉害，这都被你猜准了。”
姜洵收回视线，不经意咬了咬嘴唇内侧的软肉。
店员拿着一对蓝牙耳机端详许久，面露难色：“对不起，这款太老了，修完音质会很差，那边有最新款，您要看看吗？”
周屿程并不怎么在意，当场拨了个电话：“你那破耳机修不了。”
那头有女孩子的柔嗔，跟在咖啡馆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我就要修！”
周屿程一贯倨傲懒散，此刻回话却有一丝宠溺的玩笑感：“修不了，你报警吧。”
“姜洵同学，您的会员卡办好了，下次来的时候点开小程序二维码就能用。”
姜洵倏地回神：“好，谢谢。”
说完转身就走，半途听见身后散漫低哑的声音：“手机又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