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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遇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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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风洛和一干边关将领回守地的时候,梧桐树的叶子一片片落在天阶殿的青砖上。只是看着就能想象到一脚踩上去,会发出异常清脆的声响。女王陛下敬了他们一杯酒。

    风洛终于再没说奇怪的话了。“愿终身为陛下守卫疆土”,他半跪下来,一身甲胄发出寒光。南絮笑着点点头,黑发在风中扬起,目送他骑上战马。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南絮还不至于残忍到连这最后一眼也要回避。于是朝他摇摇手,给出一个无比单纯的笑,好像这样就可以将他们之间的过去一笔勾销。

    马蹄扬起尘土,终于还是看不见人了。南絮希望风洛不要太伤心,同时又不由自主地有些羡慕,毕竟他的世界还大着呢。他所镇守的地方在烟扎国的最南端,那里是什么样子,她从没见到过。听说雨水很多,有的树木可以比一间房还粗。人们穿着红黑相间的艳丽衣服,赤着脚在森林中走过,有时甚至在大树横着的枝桠上穿行……

    南絮摇摇头,将过于奔逸的思维收了回来,刚才那些完全像年少时某个话本里随便乱写的东西。总之,正如她最后轻拍着风洛所说的那样,“你会忘掉的,只要再多些时间就行”。希望他能过得更好吧。

    一阵解脱感还没来得及让她笑出来,昨夜新画的夜访昙花图蓦地浮上心头。整个画面都是昏暗的,唯有一盏挂在树上的孤灯和长椅前绽放的白花发出柔和的团光。苦笑中,吐出一声悠悠的叹息,她摇摇头:总会忘掉的,只是不知还要再过多少个年头呢?不确定是在指风洛还是自己。

    秋天是打猎的好时候,为了让自己心情好起来,南絮没忍住又张罗了一次行猎。这回她射中了好几只大雁,挂在马背上得意满满。回程时,夕阳如金。眼前是一方蜿蜒的山路,窄的很,两匹马并排通过都有点困难。

    “难得丞相有空陪朕出来。”南絮回头,“还记得上回你猎雁闹出来的笑话吗?”

    “臣自是没忘,不过居然是四五年前的事了。”祁庆安拉着缰绳,“或许此事要被陛下笑一辈子吧,也算臣的荣幸。”

    “话说你今天竟毫无收获?”虽然知道他的武功远不如文治,但一整天都没看他拉开弓,倒是奇怪的很。

    “是臣技不如人。”

    “哪是技不如人,你一直只顾着跟在朕身后,当然什么都猎不到了。”南絮摇摇头,露出祁庆安近来越来越常见到的那副“真是搞不懂你”的表情。

    还没走出去几步,两侧山壁上一人高的秋草被风吹得哗哗作响,荡起金色的波浪来。南絮感觉在风声中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酝酿着,好似正在逐渐绷紧的弦。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祁庆安一眼。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就见他大声喊,“陛下——不好——”,眼睛瞪得很大,“护驾!”。

    风中茅草的舞蹈并没有结束,哔啵哔啵的声音竟像极了燃烧,枯草中露出一两棵灰色的树,如同沉默的牧羊人。什么东西从她脸上飞速擦过,余光中看到脸颊渗出了极细的血痕。等南絮完全转过身便看见万千支箭像黑色的暴雨,朝她这边倾泻而来。

    “陛下,小心!”祁庆安又喊了一声。等南絮锁定了那支朝自己胸口奔袭而来的箭时,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禁卫军的脚步声,密密麻麻的箭在空气中嘶嘶的鸣响,以及——祁庆安从马上飞扑过来的样子。那一刻,她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心底却升起一个清晰的念头:自己要死了。

    “你还好吗?”这回他没称她陛下。

    南絮被这急促的声音唤得回过神来,却见祁庆安脸色苍白、嘴唇铁青。手颤抖地摸了摸他的背,湿的,热的,还有些发粘。低头一看,果然殷红一片,插着羽尾的竹箭好似从他身体里长出一般。

    “我……我没事,你中箭了!”

    此时空中的箭雨已停,禁卫军在眼前跪成一片,“恕卑职救驾来迟。”

    “还不快去追查刺客行踪。现场所有的箭都带回去,作为证物。”

    “是。”

    空荡的山谷,狭窄的小路,秋风扫过又是一阵金波,哗啦啦,哗啦啦。或许敌人撤退的脚步声就夹杂其中呢,但她听不真切。额前几缕凌乱的头发也随风摇荡,隔着碎发,他们把祁庆安抬上马车,利落地折断箭杆,然后往伤口上喷了酒。在这辆马车紧急出发之前,她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祁庆安,你不能死。”他睁开眼看了她,很快又闭上了。

    等他们离开,南絮才意识到自己身上也沾了血,便拿一枚毯子盖住。在摇摇晃晃,守卫森严的马车里,她惊魂未定。究竟是什么人要置她于死地呢?而祁庆安扑过来又是为什么呢?

    撩开轿帘的一角,暮色渐深,只有山峦起伏的轮廓愈发清晰。风声有些凄厉,头顶一两行晚归的雁发出鸣叫。如同黑夜一样,沉默的、巨大的危险已潜伏在她身边了,裹紧身上毯子的同时,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盛世太平”果然是假象吗?

    兰芷得了消息,顾不上身体不适连夜进宫面圣。看见陛下白衣上红色的血污,她的心简直要冲破骨骼皮肤跳出来了。

    “不要怕,这血是别人的。”南絮张开双臂,“朕好得很,一点没受伤。”

    “别人?”兰芷激动地上前一步,因为她看见陛下脸上有极浅的擦伤的痕迹,伸出手又放了下来。

    “嗯,祁庆安。”提到他,好像手上握住一把温热粘血的触感又回来了,她凝望着已洗的干干净净的手心。这一箭算是深入肌骨了,甚至可能正中要害,和当时云深那不深不浅的一剑可完全不一样。“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难道真是天下第一忠臣?”

    她执意提拔风洛而非他推荐的兵部干将李桦天,确实有平衡牵制祁庆安的意思。他办事果决,成效卓著,但不知从何时起,南絮没法从心底里相信他,于是将人划入了“善用其才,慎用其心”的那一类,当然这个分类里目前只有祁庆安一个人。

    兰芷轻轻“啊——”了一声,没有其他反应。

    “这件事交由刑部查办,务必尽快给出结果。你作为朕的代表,亲自跟进督办。”

    “是。”

    “早点回去吧。你倒是急性子,大晚上的过来。朕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吓到了吧?”

    “不妨。兰芷今日见到陛下无恙,才能放心安睡。”

    回去的路上,兰芷后悔不已。就应该坚持跟去今天的行猎,而不是听从陛下的建议因为小小风寒就在家中休沐静养。不敢想象,万一祁庆安反应再慢一点会怎么样。原来“刀剑无眼”是这个意思,南絮侧脸上已然凝固的细微血痕在她眼前持续加深、扩大、流血不止。说起来,甚至有种对祁庆安的嫉妒——在那个十万火急的时刻,是他和陛下站在一起的。

    最近,她的不安像呼吸一样加深,本来是无声的平缓,如今几乎算得上沉重尖利的喘息了。她感觉陛下在远离自己,不是特殊对待,而是她的心似乎离天阶殿越来越远,想要远离这里的所有人。那感觉不会错的,就像一只心爱的风筝,你能感觉到它在你手中挣扎飞远的力量越来越大,终有拉不住的那一刻。

    特别是张大人开始张罗着给陛下选夫婿之后,南絮又问了她几次有没有心怡的对象。难道最终,还是得出现那么一个男人,来把她和陛下分开吗?

    当然眼下重要的不是这个,她在心里劝自己。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光天化日之下要行刺陛下呢?绝对不是一般人,连行猎的时间和必经路线都清清楚楚。之所以听到祁庆安为陛下挡箭,她会那么震惊,是因为在见到陛下之前,她心里预判这件事和他脱不了干系。

    她讨厌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因为他自诩是云阶,身份更高贵?还是因为他做了丞相之后掩盖不了飞扬跋扈的气势?或者只是因为他那副永远清高冷静的样子吧。王主事的疯癫之症是他害的,兰芷清楚得很,虽然没有证据。在这背后肯定存在着他不得不去害她的理由,这就更可怕了。

    一想到陛下提到他时动摇的表情,就好像心上被划开一条口子——她虽然言语里说的是“忠臣”,但她们都明白,祁庆安的心思没那么简单。是的,或许,这才是自己讨厌他的真正理由:他觊觎着陛下,以一颗绝不干净的心。

    现场收集的残箭已有部分送了过来,兰芷拿起一支细细端详。箭头是铁制的,磨得很尖但没有做成阴毒的分叉倒钩状,也不带毒,看来祁庆安顶多是躺两天死不了了。箭杆是竹制的倒是浑圆亮光。箭羽用的是老鹰的飞羽,那么多支都是这种配置。果然不是普通散兵游勇可以使用的武器。

    但据描述当时的阵仗很大,地形优势也占尽了,却使用了这样昂贵、大量但不致命的武器——敌人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呢?她把箭握在手里,想着明早去前门集市上转一圈,那里的匠人或许能比自己看出更多的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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