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悲伤
“快进来!”
云深喜出望外,正要出去给她开门,却见南絮提着裙角已爬上了低矮的窗台。一手还提着灯,颤颤巍巍的。
“哎,哎,小心跌着。”说话间,他已伸出双臂将人整个抱了下来。
南絮落了地,将灯挂在一旁,拍拍身上的灰尘。云深只在一旁傻笑着看她,那模样好似恨不得把人捧在手心里端详。
意识到自己只穿着白色里衣,赶紧去衣柜随手捞了件蓝色外袍套上。“你怎么来了?快坐。”
南絮环视周遭一圈,“这边,还住得惯吗?”
“嗯,都挺好的。”这个问题有点心酸,云深说着就忍不住去抓南絮的手,“你呢?”
“我好得很,比你在的时候睡得更香。”
“哦,是吗。”云深竭力掩饰失落但没成功,声调都降下来了。还以为她也像自己一样牵肠挂肚呢。想想却又笑了起来,“那你今晚来是做什么的?还特意提着灯笼走夜路。”
“有两个好消息告诉你。”
“好消息?还是两个?快说快说。”
南絮没立刻接话,只是故作玄虚地看着他,然后慢慢地从袖口掏出一枚香袋。“喏,之前说给你的香袋,做好了。桂花都已经晒干放进去了。”
小心翼翼接过香袋,简直爱不释手,“你竟真做了?还做得这么好。”细嗅着桂花香,一手抚摸那金色的袋子,又换另一只手也摸摸。香袋上绣着蓝色的云纹,垂下两道整齐的金色流苏。
“让你小瞧我。”南絮说着拿起香袋放在他腰间比了比,“和这身衣裳也算搭配。”
云深不禁感叹,才一会儿功夫却是天上地下,如今念着的人不仅来到眼前,还送了这样的礼物。情不自禁将南絮搂在怀中,“谢谢。我很喜欢。”
“那你可要好好收着。”
“我发誓,一定好好收着。对了,不是说有两个好消息,还有一个是什么?”
南絮眼中欢喜满溢,却紧闭着口,只是看着他,在人身边饶了好几个圈。
“到底是什么事?陛下怎么还卖关子啊。”
南絮终于松口,露出皓齿,嫣然一笑。“母后,已经同意那件事了。”
“真的?”
“嗯,君无戏言,岂能有假。”
“那太好了!”他本想问自己是不是就可以住回去了,终究没好意思开口。“她没再罚你什么吧?”
“没有,没有。”南絮不自觉地伸出双臂环绕在他脖子上,等意识到之后却又忽而放开,转身走开几步。她想起母后对自己说的话了。“呃,就是这两件事,想着来告诉你的。说完了,我就走了。”
“走?”云深懵了。自打让她进来,就没想过大晚上的人还要再离开。“就走吗?不是才……刚来。”
“不早了,你本来不是都睡了。我就不继续打扰了。”
“哎呀,我没睡,现在更是没有困意。打扰什么,再多说说话呀。”
“不要。”南絮转身就要去取挂着的琉璃灯,这是真要走了!云深连忙拦住她。
“为什么呀?一定要走?大晚上的,天寒露重,来来回回的不怕着凉吗。”
“不怕,我的披风可厚实了。”说着提起绣着麒麟纹样的衣角给他看,脚下已开始朝门边走去。
云深眼见说不过她,只能大步流星赶上去,提前关了门抵在身后。“你真这么狠心?”
“狠心什么?不过是回我的地方去。”南絮看了他一眼,接着低垂眼帘瞧着地上,“反正,云深哥哥根本也不想我。”
这话激得云深有点失去理智,“我明明想你想得都快疯了!”
不由分说地欺身靠近,揽着细腰,狠狠吻上那红唇。这吻像一匹狼,过于野性凶狠,叫南絮几乎难以呼吸。她一手提着灯,一手去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动,只能任由这个吻肆虐——自己也难以自持地体温上升,红潮如云,眼波含春了。
终于停下时,南絮像溺水的人终于被救上岸,拼命喘息着。“你想我的话,为什么这几天根本不来看我?”
“我——我是不敢。”好吧,云深承认这是一句全世界最窝囊的话,而他竟然当着最心爱的人面前说出来了。“既然都搬出来了,这几天肯定得做做样子,给太后看的。”
“不敢?那你刚才——”南絮说着再次脸红起来,“刚才,可是敢得很嘛。”
云深低下头,把她手里的灯拿走又挂了上去,轻轻牵起手,“我说真的,很想你。别走了吧。原来是因为这个生我气嘛?”
“既然这么说,就原谅你好了。不过,还是得走。”
云深的心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沉下去了。如果她没来还好,不过就是黑暗中孤独想念的又一晚而已,可她偏偏来了。活生生,暖洋洋,香喷喷地,提着一盏小灯,把黑暗都驱散了——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就好像自己的血肉又连在她身上了,一想到要分开就撕心裂肺的疼。
他靠近她,呼吸相触的距离,她没有躲。云深眼里的不舍浓厚如墨,尽数滴落化成了柔软缠绵的长吻,轻啄慢咬,甚至拿捏着分寸往下移。下巴,耳垂,一截修长的脖颈,锁骨……“不能不走吗?”问话的声音粗哑,喉结滚动,听起来有几分委屈,更有几分诱惑。
南絮避开他湿漉漉的眼神,深呼吸一口,在本已软绵绵的身体里重新聚集起力量。“我,我还是走吧。”就这样吧,如果云深还要再继续做些什么,她已没信心能继续拒绝了。
“你明明也想……,在怕什么吗?”
南絮低着头,耳廓红的能滴出血来。是的,刚才好几次她差点就下意识地环抱住他,伸手去解腰带了——近在咫尺传来云深的心跳声,是她的迷魂魔音。
母后说的果然没错,自己在他面前全然没一点矜持了。“若真是亵玩倒没什么,女王陛下想怎样就怎样。但要是有更庄重更长久的心思,这样倒是容易叫人看轻。”她惯来不在乎这些的,但母后说的话还是记住了。种种事情回想起来,好像一直都是自己在主动,连最初的告白也是。而他呢?轻松地就可以抽身,说搬走就搬走,说不见就不见。或许今晚本就不该来的,终是自己没出息、忍不住。
“若说从前不算厮混的话,我现在大晚上来爬你的窗户,送东西,要最后还留宿了,就真真成厮混了。”情动的红潮已经褪去,原本送香囊、分享好消息的欢乐气氛也不见了。她看向云深的眼底,竟涌上些委屈的泪花。“你那么想我留下来,是为了做什么?不是说说话而已嘛,怎么全是动手动脚?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云深怎么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按捺着体内的冲动,心想这回自己真的算“急色”,把人吓到了。他承认是有那么一股力量,不停叫嚣着。怂恿他再次亲吻她、压制她,将人扛到床上去,像之前那般用丝带绑起来,不过这次会让她浑身上下只有丝带。这力量强势极了,在血液里发出嘶嘶的爆鸣声,根本无法忽视,直到他去取那盏琉璃灯时,依然没有消停。“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我送你回去吧。”他吞了几下口水,因为过度忍耐,感觉手臂都僵直了。深深呼出一口气后,终于有力气挤出笑容来,“陪你走回去总可以吧?路上黑,你自己走我不放心。”
门打开了,吹进来的风冰冷刺骨。走在路上,暗夜无边,一盏琉璃灯微茫如萤火。
“是我把事情搞砸了吗?你不开心了?”南絮当然知道自己其实完全不想离开他身边,更知道问出这话又是示弱没出息的表现。但她就是在意,就算一直是自己多爱一些也认了。毫无道理的冲动,害怕他难过受伤的冲动,总是将她个人的骄傲,狠狠按在地上反复摩擦,也不是第一回了。
云深握住她的手,脚步慢了下来。“没有,你做的很好,说的也很对。是我考虑不周,看到你就昏头了。”他低头吻了她的手,“能原谅我吗?”
“嗯。”
“本来是有点不开心的,不过你不是都给我带来两个好消息了吗?都是天大的好消息,一想到这个立马就开心了。”
“嗯,说好了,明日上朝母后就会正式表态。我看,改制的事真能尘埃落定了。”
“太好了。”云深已经开始想象着,自己的名字从教养坊的名册上划掉的场景。那时他就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包括一步步靠近南絮的身边。“不过,我怎么觉得,不会以后只要太后在宫里,我们就不能见面吧?”后知后觉地,倒吸一口凉气。
“你才知道吗?当初搬走的时候不是很潇洒嘛?”
“不是,我以为——”
“好啦,跟你开玩笑的。只要是朕想见的人,肯定要摆在身边,常常见到的。”
“那,我是陛下想见的人吗?”
“说不准,看你表现喽。”南絮把手抽了回去,眼见着寝宫就在眼前了。
“这条路怎么这么近?以前走的时候不觉得呀。”
南絮从他手里接过琉璃灯,就要进门,忽然被从背后抱住。“你又来?”
如果不舍的感情有声音的话,或许南絮此时已经被他震聋了吧。从绵长湿润的吻中抽离出来,云深放开手,悬在半空中,那样子竟有些像在投降。“好了,你进去吧,我看着你。”
直到那熟悉的房间点上灯,又熄灭。云深立在楼下,才终于结束了了徘徊,转身回去。突然想起这不是第一回了,很久之前他准备逃出天阶殿的前夜给她做花环的时候,南絮被他父王软禁还逼着喝苦药的时候,他也曾在这里无望地看着她的身影。
吹了风,脑子冷静许多。今天的事,有两个值得琢磨的点:一,为什么明明他们早已经在身体上相互占有,他却仍旧对她有着近乎痴迷的占有欲,以至于才分开几天就如此情难自控?二,南絮真正介意的是什么,“厮混”的不雅名声,自己不主动给她的失落感?隐隐地,他感觉到这两点之间又存在着强烈的内在关联。
或许他自己也早察觉到了——无法主动,总是等着南絮向自己走近。而她一旦走进,进入到只有他们两人的范围圈时,自己心底总有一股过于强势的压迫性力量在叫嚣,有时能压得住有时压不住。当然,他的渴望来自于她无限的美貌和魅力,但或许更底层的,是对被动现实地位的反抗。他没法主动,没有主动的权力,早已被折断了翅膀,只能在这金灿灿的笼子里,等着她而已。从自己决定留下的那天,一切就决定了。
没法堂堂正正,没有名正言顺,所有和爱相关的事情,难免被打上“厮混”的烙印。早前自以为潇洒可以不在乎的两人,其实终究都还在乎。无法否认的深深的不安,藏在心里,虽然竭力掩饰不让南絮发现,却无法欺骗自己,更是化为各种其他形式在两人之间捣乱,比如今日的“急色”。而她呢?应该也有同样的心情吧——这是更为可怕的,因为自己作为男人,给不了她安全感。
他没法叫质疑他们关系的任何一个人闭嘴。意识到这种想法是无底深渊之后,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自我保护一般,摇摇头把这些不好的情绪甩出去:不是已经有太后的承诺了吗?或许很快就能也更好的消息了吧。
等他想到放在匣子里那枚金色的桂花香袋,才真的感到暖流涌遍全身,心里也不再空落落的。得赶紧回去再仔细瞧瞧。不觉浑身充满力量,脚下加快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