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春归长恨无觅处1
开开心心帮忙去,平平安安回家来。
回家这日正逢休沐日,元哥儿抱着送下车来的元寿不肯松手,非要他元寿哥在家里玩几天,被陶三春一巴掌打背上无情扯开。
“那元寿哥有空了你一定要来找我玩啊!”
元哥儿抽抽鼻子,很是不舍地,同行色匆匆偏又非要亲自送他们回家来的元寿哥挥手道了别。
等马车哒哒走远了,元哥儿立马又抱住忙着搬行李的小福,小嘴叭叭地开始说,他这几天来在襄王府里探险的快乐生活。
这小孩子的心情,真就是夏日里的老天,说变就变。
她笑着摇头,却见刘嫂子愁眉苦脸地偷偷扯她衣袖。
“怎么了?”她问。
“东家娘子,出事了!”刘嫂子将她拉到厨房,小小声地将天大的事告诉她。
元哥儿父亲找上门来了!
“什么?”她吃惊道。
刘嫂子比她还要吃惊,简直是五雷轰顶的惊!
说是昨日临近酉时,一位自称姓李的大官人敲门进来,先是和颜悦色地讨口喝水。
后来又拐弯抹角地问陶娘子和元哥儿,听说母子俩出门做客未归,便留下一张拜帖,让刘嫂子转交于她,说是三日后,他要来接元哥儿归家,让她做好准备。
刘嫂子问大官人是什么人。
大官人说他是元哥儿亲父。
“哪里来的疯子?”
陶三春摇头一笑,并不当回事地摆摆手。
“元哥儿父亲如果能寻到咱们家门来,那可真的是青天白日见了鬼了!”
“娘子,我也不信啊!”
刘嫂子抖抖嗖嗖地从怀里掏出烫金的拜帖。
“可是这李大官人说得头头是道,他连元哥儿头上有两个旋儿都知道!”
“头上两个旋儿这有什么稀奇的?”
陶三春一边接过帖子,一边笑道:“这事你也知道啊,我还知道小福左耳朵后边有个小痦子呢!”
“可是元哥儿的发旋儿位置和李大官人一模一样啊!”这才是最要命的!
刘嫂子紧张地双手合十朝天拜拜:“老天爷啊,老天爷啊,奴可不是真的晴天白日遇到鬼了吧?”
陶三春皱眉打开拜帖仔细看了看。
丁酉年进士及第,督察院司务厅,五品中书舍人李承鹏敬拜。
李承鹏?
她仔细地想,却没一丁点印象。
根本不认识啊。
她摸不着头脑,便不费这脑子,等过两日真来了人再说不迟。
“没事。”她安慰比她还紧张的刘嫂子一声,“快中午了,我可是饿了,有吃的没有?”
“奴估摸着娘子和元哥儿该回来了,已经准备了肉馅,这就包饺子,娘子您进屋歇歇,我让小福烧水,您和元哥儿洗洗尘土。”
刘嫂子立刻忘了青天白日遇到鬼的惊悚,赶紧喊还和元哥儿笑闹一处的儿子赶紧来烧水。
陶三春笑笑出了厨房,却见从襄王府带回来的一个藤制箱子在院子里大大地敞开,她儿正抱着一个精致的小牛号角给小福显摆。
“想玩拿屋里玩去,你摊这么一地你收拾吗!”她笑着拍她儿屁股一巴掌。轰他去屋子里玩儿。
元哥儿不肯进屋子,开开心心跟着小福去烧水,她摇摇头,笑着开始收拾乱糟糟的藤箱。
“陶氏!”
她皱眉,抬头望去。
从敞开的大门里进来的老妇人,一扭一扭拄着花椒木拐棍,一脸尖酸刻薄的笑。
竟是已许久不曾见过的许衙役老娘,这院子原来的主人许婆子。
“许婶子,好久不见,今日怎么回东城来了?”她站起来,拍拍手上尘土。
“自然是来寻你!”
许婆子小脚飞快,一扭一扭就到了她跟前,下耷的眼皮瞅着藤箱里的书册一声冷哼。
“不过一个寡娘子,装得这么斯文——又想勾引哪个郎君去?”
“许婆子,你要是不想要你这张臭嘴,就丢到臭水沟喂癞□□灰老鼠去!”
刘嫂子听到这声音早就拎着擀面杖冲了出来。
如今她可不怕这老虔婆。
朝着许婆子一挥擀面杖,她骂道:“不请自来谓之贼!我们娘子允你了吗,你个贼婆子!胆敢进我们家来!滚回你的西城去!现在这里是我们娘子的家了!”
“偷了人家孩子的贼就在这里,你骂谁啊你个狗奴才!”
许婆子一手叉腰,朝着陶三春轻蔑一笑。
“如今李大官人,找你这个偷了人家千顷地里独苗苗的贼来算账了!”
“你才是贼!”不等陶三春开口,小福和元哥儿已经跑出来,一人一个大扫帚,朝着许婆子狠狠砸打过去,“赶紧给我们滚出去!”
许婆子唉哟唉哟,狼狈地左躲右挡,却还是挨了好几下,无奈之下只得丢了花椒木拐棍,狼狈地跑出大门。
“再敢来我家我打死你!”元哥儿站在大门口,朝着站在大门外的许婆子狠狠地吐了口吐沫。
紧跟着的小福,将那根花椒木拐棍往许婆子身上狠劲一砸,许婆子躲闪不及正给砸在腰上,顿时嗷叫一声坐到地上,开始哭哭骂骂个不停。
“陶旦旦,不许这么粗鲁。”
陶三春摸摸儿子的脑袋,皱眉先说他,“再让我看见你说这话还吐人吐沫,你就给我背一整本书。”
“可是,可是她先骂的!”
“狗咬你一口,你也去咬狗一口吗!”
她将儿子推进门,示意刘嫂子将他拉屋里去。
等瞧不见儿子的背影了,她才朝着开始拍着地哭着骂街的许婆子冷冷道:“许婆子,我劝你省点力气,如今你觉得你还能拿捏我么?”
“你!你!你!”
许婆子手指点着她,见四周并无街坊四邻出来,便咬牙切齿地大喊。
“你勾引不上我儿,就去勾引哪家的郎君去了你个骚娘子!你不好好给郎君守孝,却天天抛头露面勾三搭四!我可瞧到不少次了!一个好俊好俊的郎君常常进出你家门!哎呀作孽啊,我的房子啊,我出过进士状元的祖宅啊,怎么就偷偷改成你的名字了!哎哟哎哟,老婆子没眼去见我许家列祖列宗喽!哎呦哎呦——”
猛地尖叫一声又止了,像是被掐紧了脖子的公鸡。
因为陶三春拿过小福手里的扫帚,一扫帚盖到了许婆子脸上。
竹子细杈做的扫帚可是硬得很,划了她一脸的血丝。
“我们做不出人咬狗一口的恶心事,但可以痛打落水狗。”
陶三春一手拖着大扫帚,一手摸摸小福的肩,轻声道。
“嗯!我记住了,娘子!”小福用力点头,顺手将顶门的粗木棍扯进手里,恶狠狠地用力往地砖上一磕。
咚得一声,吓得许婆子再不敢出声。
……这宅子明面是落在嘉义夫人府名下的。
她这前院改名也只是私下里在府衙过了红契,并未经过里正四邻,更不曾对外说起,许婆子却是如何得知的?
她又为何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来闹?
“小福,你去打听打听,看嘉义夫人府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低声告诉小福。
“娘子,不用去打听。”
小福立刻靠近她,低声回答她。
“昨夜,嘉义夫人的二儿子和小孙子被关进大牢里去了!”
“什么?”她一怔。
“说是什么谋反还是谋害的。”
小福继续低声。
“听说嘉义夫人一下子就病倒了,还硬拖着去宫门口领着一大家子跪了一天,结果根本没见到圣人!说她回府后就不行了,听说还要抄家!”
……原来如此!
她怔怔地愣了一会儿,猛然又想起那张莫名其妙的拜帖,还有那个突然冒出来、和她儿有着一模一样发旋儿的男人,心不由一凛。
许婆子,那个男人,到底是冲着谁来的?
是她,还是她儿,还是他们背后的小郎君元寿,或者,最终对准的,是——
该来的终究会来。
这两日,陶三春不敢闲着,她甚至没将小食肆开张,只让小福和刘嫂子满大街的打听最近的新鲜事。
前几日嘉义夫人的二儿子和小孙子确实是进了大牢,罪名是谋害贵人。
嘉义夫人被圣上降旨斥责,但并未被奪了封号,仅是暂且圈禁府中以待后置。
同时手持刀剑身披重甲的禁军陡然出没京师,一日之间臣子被革职抄家者多达七家,有文臣有武将。
昨日还是烈火烹油一等豪门世家,今日便披枷带锁号哭之声不绝于耳……
登时京中风声鹤唳,连大街上行走的人都少了许多。
她渐渐心急如焚。
甚至还亲自跑去嘉义夫人府外看了动静。
曾经朱门显赫繁花锦簇的所在,如今大门紧闭。
冷冰冰的执刀兵士巡梭不断,不要说是靠前,便是往这里打量上一眼,也被呵斥着赶紧离开。
那个笑眯眯的胡管家是再看不见。
就算是能见到,又能如何呢?
嘉义夫人府上,如今已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闲心管她是哪一个!
她心思沉沉地回到家中,几乎一夜无眠,捏着那个烫金的拜帖,眉头越缩越紧。
到底是谁,为什么非要冒名旦旦的父亲?
还说是亲生之父。
他到底寻得了怎样的证据,竟敢如此空口白牙?
遥远的谯楼更鼓响了三声。
一阵深夜的凉风从窗缝隙里钻进来。
冬还早,凛凛的渗人寒意,却悄悄地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