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风语6
夜月灿哭了:“恨我无能!恨我无能!”
林牧野一边劝慰,一边连拖带拽地将他带离屠魔台,生怕再惹出事端。其余的人也都散了。雪凌寒不愿离开,也被方清歌和雪凌玥强行带走了。用雪凌玥的话说,留下来也无济于事,只能徒增彼此的伤感,倒不如回去想办法看能不能救他早日脱困。
好安静啊!只有云在飘移,空气在流动!
好安静啊!只有这金色的阳光流转闪烁!
好安静啊!只有心脏在跳动,血在流淌!
好安静啊!只有孤独和寂寞陪伴我左右!
被雨水冲刷过的身体干净了许多,但刺骨的寒凉也让身体生出难以抵抗的疲倦。莫待想蜷起来,蜷成小小的一团,抱着自己取暖,抱着自己入眠。可他的双手双脚都被悬吊着,他只能站着,笔直地站着,站着与伤痛和困倦对抗,站着看月亮升起又落下,站着迎来晨曦黎明……就在他困倦难捱,立马就要昏睡过去时,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钻进他胸前,不安分地拱来拱去。他打了个激灵,顿时倦意消退:“豆蔻?你怎么来了?长风有事找我?”
我顾不上回话,先塞了两颗汁水饱满的仙果在他嘴里,那是我顺道偷摘的。“没事我就不能来找你?我是来看流星的……”我没再说下去,眼泪又掉了下来。“小主……”
“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别叫我小主,叫公子或名字就好。”
我一边点头一边掉泪:“伤口疼吗?哪个王八蛋下的手?”
莫待笑道:“刚才挺疼的,看见你就不疼了。长风好吗?”
“嗯,挺好。他在整理莉香居,等你回去。”
“好!等这里的事了结了,咱俩一起回去。”
“流星把事情都告诉我了。你要怎么扛过七天?”
“没事。我事先吃的小鱼干可以提供几天的营养,我大概还不至于饿死。可没水喝,我会渴死。”莫待轻松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吊儿郎当的没个正行。“我要是不行了,你可以吐点唾沫给我。咱俩是一家人,我不会嫌弃你。”
我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我说的是真的。”莫待猴着脸凑到我面前,笑眯眯地道:“你现在吐给我也行。”
我噗嗤笑了:“你这个人……真就像长风说的那样,乐观得叫人分不清是真是假。”
“真假有什么要紧的,我家豆蔻高高兴兴的才最重要。”莫待眼里的光慢慢淡去。“豆蔻,别把这里的事告诉长风,好么?他会难过的……我不想他难过,一丝一毫也不想。”
“我知道的。可是,七天后,我们去哪?”
“是啊,去哪儿呢?天下之大,竟没有一处可供我容身……”泪水从莫待眼角滑落,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哭得无声无息,哭得黯然销魂。我一筹莫展,跳到他肩上蹭了蹭他的脸,故作欢脱:“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没有你的容身之地?天大地大,我和长风去哪,你跟着去哪不就结了?偷偷告诉你,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带着流星私奔。”
“私奔?”莫待的眼睛亮了,“这主意好酷!只是,为什么要私奔?你俩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不好么?”
“说你不懂吧你还不乐意。我讨厌雪千色,不想天天对着她装笑脸,就想着拐带走流星让她吃个瘪。”
“不愧是我的人,有性格,我喜欢!只是,你确定流星会跟你走么?他对雪千色那可是相当的忠心。”
“这你又不懂了吧!在真正的爱情面前,古有君王放弃江山,遁入空门为红颜,他跟我离家出走,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咱们结伴同行,四海遨游,哪儿不能是家?哪儿不比待在这笼子里舒坦?”
莫待含泪笑了:“是啊!只要有你们陪着我,哪里都是家,任何事情都不值得难过。”
我见他情绪平和了,便不让他再说话。说话消耗精气神,也容易口渴。我重新钻进他怀里,只露了小半个脑袋在外面。我开始给他讲鸟族的兴衰史,讲老凤凰的传说,讲听来的趣闻,讲流星的糗事,讲长风的日常……我讲一切可以讲的事,但是我始终没讲我在他身上闻到了老凤凰的气息。讲到后来,我的嗓子比他的还先嘶哑。他多次叫我停下,我很想照他的话做,可我不敢。因为他一直高烧不退,昏沉沉地格外嗜睡,我怕我一停下他就会睡过去。
长风准备的食物足够我三天吃喝,莫待一天就喝光了水,花籽他一粒也没吃,全部归了我。那之后,我每天都得瞅时机出去觅食。或许是知道莫待无心逃走,又或许因为他与仙界几位大神千丝万缕的关系,那几个三班倒的侍卫盯得不是特别紧。虽然他们也来回巡视,但并不近距离查看,也从不打扰,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便作罢,这给了我可乘之机。我常常等到他们换班或说话开小差时才行动。我先一翅扎入高处,然后借着云层的掩护高空飞行,一直飞到无人的地方再下落,有点神不知鬼不觉的高妙。起初,我很担心被雪凌寒的镜花水月发现。莫待告诉我说,在被侍卫带往屠魔台的途中,他便彻底解了镜花水月。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在镜花水月中看见他的影像以及和他有关的一切了。我听了很不是滋味,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亲手斩断与雪凌寒的联系的。他该多伤心!
屠魔台附近树木成林,却看不到一朵野花,找不到一颗果实。没有花籽,我也避免不了要饿肚子。林子里有一种似兔像鼠腿长如鹤的三角耳动物,长得圆滚滚的,肉应该很多。可惜我不会捕猎,日日眼睁睁看着那家伙在林子里四处疯跑,也没本事宰了它吃肉喝血,只能摘些鲜嫩的树叶给莫待果腹充饥。有时候运气不好,落脚的地方没有嫩树叶,我就刨些草根回去。最糟糕的时候连草根也没有,他就只好饿着,饿得连呼吸都软塌塌的。好在还有一眼山泉,可供我俩解渴。我用莫待衣服的碎片浸了水,衔回去让他含着,盼着能滋润他焦渴的喉咙。
我不敢离开太久,太久了怕莫待扛不住困倦。我掐算好时间与距离,一趟一趟慌慌忙忙地来回往返,赶在他快撑不住时回到他身边……就那么熬了几天后,他终于不烧了,脑子也清醒了些。只是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眍的双眼像两个黑洞,没有一丝活气。他总是盯着某个地方出神,眼眉间也总是流露着淡淡的哀伤。我没问他在想什么,我想,那多半是个悲伤的故事。
许是高度紧张的生活和没日没夜的煎熬导致了我身体的疲倦,到第六天晚上,我已无力再飞翔。我蜷在莫待的袖中,呆滞地盯着星光黯淡的天空,连闭眼的力气都没有——不,是连思念长风和流星的力气都没有了。
“公子,我会死么?”我听见自己用虚弱得快断气的声音问,“死可怕么?我……我还不想死,我想陪着你和长风,还有流星……”
“我不会让你死的。豆蔻,张开嘴……”莫待的嗓音哑得叫我害怕,我害怕再这样下去他会变成哑巴。我不知道他要干嘛,也无力追问他要干嘛,更不愿因为追问浪费他和自己的力气,只听话地张开了嘴。过了好半天,两点带着清苦药香的水滴落入我的嘴,滋润了我肿痛的喉咙。“这是什么?”我砸吧着嘴,看着他微湿的指尖发问。
“我的生命水,我生命的精华,它可以让你继续活下去。”莫待咧嘴一笑,皴裂的双唇又渗出血来,染红了已快脱落的血痂。“豆蔻,再坚持坚持!要看见曙光,就必须得熬过极致的黑夜。明天,明天我们一定会活着离开这里,回到长风身边。你信我!”
我哭了,我对自己能不能熬到明天已不抱希望,但我希望他可以活着,不然,长风要怎么办?我正胡思乱想,黑暗中飘来一股陌生却令我心安的气息。“公子,你身上的味道真香真好闻!”我抽抽搭搭地说。“可是长风说你从来不用香。”
“傻姑娘……”莫待笑着咳出一口血。他最近总是咳血,一天比一天次数多。“嘘!来人了!”等我藏好后,他便继续寻找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
时间不长,我听见有人说:“几日不见,莫公子怎么这副德行了?老夫都叮嘱你要多多保重了,咋就不肯听老人言呢?”
“阁下是……关木通?”
“正是。公子好眼力。”
“不请自来,有何贵干?”借着微弱的光亮,莫待发现关木通一行所穿的竟不是魔族的服饰,心里一沉。“你这是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还是来看我笑话的?”
“都不是。老夫只是想借莫公子的事教育教育这些今年新入门的傻孩子,以防他们对仙界宣扬的众生平等抱有幻想,总以为脱离魔族进入仙界就可以剥离原来的身份,觉得修仙的凡人在仙门的庇护下一个个都活得潇洒自在。”关木通捏着莫待的脸颊左看右看,似乎在看那些伤痕,又似乎在欣赏他的潦倒。一颗药丸从他的掌心不着痕迹地滑进莫待嘴里,他随即松开手。“你们都看清楚了没有?什么是好心没好报,什么是难以跨越的阶层,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想出人头地,想一鸣惊人,想逆天改命,这都没有错。只不过,得跟对人,选准山头。我魔族虽比不得仙界富庶,但我们提供的空间可任你们自由驰骋,绝不会出现此等不公之事。我保证,只要你们心向魔族,能力超群,敢想敢干敢拼,就不愁没有飞黄腾达的那一天。”
众人齐声道:“我等谨遵教诲!”
“世道险恶,人心凉薄,想长命百岁就得先利己再利人。不然,你们就会重蹈覆辙,落得跟莫公子一样的下场。”关木通又调侃了莫待几句,示意众人解开衣服,展示内里的图纹:“这身行头莫公子应该不陌生吧?是你那些朋友穿戴的。”
那药丸入口即化,冰冰凉凉的十分甘甜。莫待的嗓子舒服多了,说话也利索了些:“你去过芳菲林?”他还是有气无力的,想来关木通给他的药丸对恢复身体没有多少帮助。
“莫公子敏察。方清歌与我做了个交易,莫公子有兴趣知道么?”
“闲着也是闲着。关长老不嫌麻烦的话,不妨说来听听。”
“我帮她坐实你与魔族有勾结,她告诉我断魂剑的下落。”
“所以,你是来救我的?追着你过来的人是谁?凌寒么?”
“还有方星翊。他们应该马上就到。”关木通边说边抽出佩剑朝锁链砍去。“说句心里话,老夫挺欣赏你的。因为欣赏你,就有点为你不值。你说雪凌寒也是经历过风浪,智慧无双的人,他怎么就是个死心眼呢?居然不相信自己的心,而要相信眼见为实这种鬼话。老夫我活了这把年纪,眼见了多少以假乱真的事啊!”
“凌寒不是死心眼。他是害怕失去,害怕背叛,害怕伤害,所以稍微敏感了些。这跟他成长的环境有关,不全是他的错。”
“你这么体谅他,他知道么?”关木通忽然笑了,“想不到咱俩还能谈心。”
“可不是么?”莫待也笑了。“万物共生,总有相通之处。若没有这些纷争,你我未必就不能同桌喝酒。”
“哈哈哈……好!待风云归寂,若你我都还活着,老夫请你喝酒。”
“看在你请我喝酒的份上,我也告诉你一件事:方清歌压根不知道断魂剑的下落,她骗你的。你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她……”莫待收了声,望着疾驰而来的雪凌寒出神。
隔着一段距离,方星翊举手示意,展翼和他带领的护卫队便齐齐收住脚步,在雪凌寒身后一字排开,呈可攻可防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