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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战来临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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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尚卿没有猜错,高晟的目标确是隼州。只是高晟此时才“收复”了应州,正在应州城里休整。战事突然,他一路走得匆忙,需等一等后方的粮草。

    祁尚卿领着道、州两级的文武官吏日夜不停地给隼州固防。与此同时,前线的馈兵源源不断回了隼州。祁尚卿一面将其收编,一面叫了两三个到自己的行尚书台。

    “前线如何败的?”书房里,祁尚卿焦急地向馈兵们发问。

    “启国人原本有十万人马,十一万,仗打到一半,又增添到了三十万。皇帝跟陛下跟大臣们,跑了,弟兄们也就跑了,仗就败了”

    祁尚卿倒吸一口凉气。三十万?!隼州危矣!!

    “那瞿元帅呢??”祁尚卿屏了呼吸,焦急又忐忑地问道。

    “有人看见,战败的时候,瞿元帅领着十几个人,骑马冲进了启国人的人流里。怕是已经战死了。”

    祁尚卿听了,瞬时愣住,讲不出话。他的脸上凝起了惊愕与茫然,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馈兵们见状,以为说错话了,茫然不知所措。

    许久后祁尚卿才再次开口,语气有些无力:“你们去吧。”他转头看向一旁站着的侍从:“传令给黄晏,所有从前线退下来的士兵,但有在城中谈论前线战情的,立斩。”

    祁尚卿连着十几日布置隼州的城防。他白天在隼州城内巡查,夜里在行尚书台与众人议事,至半夜便去书房凑合歇下,十几日没有回一次自己的府第。

    侍从善意地提醒他:“行台,您已经十几天没有回府了。要不回府中看看吧。”

    祁尚卿这才反应过来。他捋几下额头,又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府里赶。

    他的府第,是座六室一厅的四合院落。这是隼州道历任行台令的住处,里面配有两位操持琐碎家事的佣仆。

    祁尚卿回到府中,正碰着两位仆人要出门采购零碎。“夫人呢?”他问仆人。

    “夫人在正厅坐着。”

    祁尚卿便走入正厅。他的妻子郑昔坐在一张木椅上,似乎盯着身前木桌上的一样物件出神。

    “看什么呢?”祁尚卿对出神的郑昔说道。他扫一眼桌上的物件,那是一副铮新的轻甲。

    郑昔听到声音才回了神,抬头一看是丈夫回来了。她立即起了身子,说道:“今日收拾屋子翻到了这件轻甲。”

    “那你把它拿出来做什么?”祁尚卿微声问道。

    郑昔的目光垂了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是想着这件轻甲可是袀儿盼了许久才盼来的呢想拿出来看几眼想着以前你每次出门巡边,他都吵着闹着要跟你同去后来可算是求得了你的同意可惜了,你给他的这件轻甲,他都没来得及穿上”

    祁尚卿的心里一震。他看着郑昔,发觉十几日不见,妻子本就消瘦的脸庞又衰老了许多。

    “都过去的事情了,还提这些做什么呢?”

    “是啊。”妻子又抬起头:“那我,给你倒杯水吧?”

    “不用好吧。”祁尚卿答应了,就着另一张木椅坐下。

    郑昔走到桌子跟前,一面拿了桌上的壶杯给祁尚卿倒水,一面说道:“每次你连着好些天不回家,我都知道,那是又有了要紧的事情要办有时中途回来一次,那也是说几句便要离开的该是嫌弃这家里的茶水无味,都不愿意喝上一口呢今日怎么又想起喝一口了?”

    祁尚卿不知道这话怎么接,只好说道:“瞧你说得,那这不也是台里的事务繁忙,抽不开身子嘛!”他一面说,一面取下头上的帽冠放在桌上。

    郑昔递来茶水,看着祁尚卿:“这头上的白发倒是见风长呢!怎么更多了?!”她也注意到,十几日不见,丈夫本就瘦削的脸颊又缩了一圈,双眼相比往常已经完全凹陷。

    “你在外面,要多注意身体。公事繁忙,可也不能累坏了身子。”她的话里带着担忧。

    祁尚卿抿了一口茶水入嘴,觉得这水的味道是从未有过的苦涩。如同此刻内心的滋味。

    他感到有些自责。自从儿子去年因病去世,妻子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和衰老,心气神也降了许多。自己这一年以来,先是忙着为出征的部队筹收粮草,此刻又急着布置隼州的防卫,非但没有给予妻子足够的陪伴与宽慰,还要妻子反过来关慰自己,这哪是一个称职的丈夫所为啊!

    郑昔见祁尚卿不说话,又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她接着说道:“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在忙什么。我都听说了,城里也传遍了,说是启国人就要杀来了。你是顾着全城人的安危呢。”

    祁尚卿也不知如何回答这句,他不愿意妻子又为此事担忧。他欲言又止。

    “没事,你多忙。我在家中,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郑昔补充一句。

    祁尚卿听完这句,恨不得狠抽自己几个耳光。扪心自问,自己一天到晚的心思都在外面,还记得这个家么?!还知道自己有个家么?!自己什么时候又担忧妻子哪怕半点了?!

    祁尚卿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他立即起身:“事务繁忙,我这又得离开了。你在家,也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我空了再回来。”

    郑昔也起身,笑着说道:“你去吧。家里有我,一切都好。”

    祁尚卿拿起桌上的帽冠,转身便走。他害怕转身再慢半拍,自己的眼泪便要夺眶而出。

    隼州北门。

    祁尚卿前脚出了府,后脚便来到此地。他仍是惦记着此处的城防如何。

    他登上北门的城墙,见士兵正在往来忙碌,安置及调试各类的城防器械。他的心情略有了一些平复。

    他走上城楼,抬眼看向城楼的正前方。那个方向,应该就是几日后高晟过来的方向。这座城,即将迎来自己的命运。

    是挡住了高晟,还是被高晟摧毁,几日后便见分晓了。

    祁尚卿默然凝视着远方。连日以来的劳累使他的思绪有些飘忽,不自觉回到了十年前。

    京城郊外的云遥山,草木荫葱,云雾袅绕。半山腰中,一处红瓦亭台,峭立挺拔。

    亭台内,一方石桌、三只石凳。石桌上摆着壶酒与杯盏。祁尚卿、薛铭御、瞿珩三人,围着石桌而坐。

    瞿珩看着面前的祁尚卿与薛铭御,问道:“两位好友,何时动身启程?”

    “明日便要动身。”祁尚卿答道。

    “铭御也是?”

    “我与尚卿一同启程,到了潞州再各行各的。”薛铭御回道。

    “怎么也不多歇几日?”

    “路途遥远,早些动身,防着途中有些耽搁延误。”

    “也是,也是。此去隼州、郯州,距离千余里。早些动身总是好的。”瞿珩拿起桌上的酒壶,给每人身前的酒杯斟满黄酒。他举起自己身前的杯酒:“二位好友,一路珍重。”

    祁尚卿与薛铭御也举起杯酒:“兄亦珍重。”

    三人轻撞杯盏,第一口酒入了喉。

    “想来光阴如箭。一晃咱们也认识十二年了。”瞿珩放下酒杯,感怀说道。

    “是啊,十二年前,你我三人同期入读尚文馆。彼时情形,仿佛就在昨日。”祁尚卿接过话头。

    “两年后又一同参加礼部试、一同中榜。”薛铭御补充道:“到今日,我仍记得那年发生的一件趣事。”

    “什么趣事?”瞿珩饶有兴致。

    “我记得,我三人去贡院看榜那日,天还落着雨瞿兄你紧张太过,两腿发软,一路摔倒三次!到了贡院,浑身已经透湿旁人还以为你是害怕落榜,跑去投河了搂着你劝了半天!我跟尚卿在一旁笑得肚子痛。”

    “是有这么一事!我也记得清楚!”祁尚卿立即附和。

    二人互看一眼,忍不住笑出了声。

    瞿珩见状立即提高了声调制止:“你二人还记得这事呢?!我一身硬骨,怎么可能腿软!分明是雨天路滑,一不留神摔的,哪是什么什么紧张!我当时可比你二人坦然许多!”他第二次举了身前的杯酒:“旧事不提!不提!”

    “不是紧张又是什么?”

    “不提。不提。”瞿珩不停摇晃手中的酒杯,杯中酒泛起了涟漪。

    杯盏轻撞,第二口酒入了喉。

    “其实,我倒是时常想起当年在尚文馆念书的那些日子。”瞿珩放下酒杯,赶紧换个话题:“我记得那时,你二人的策论是写得真好。似乎有一次,学师还找人将你二人的策论抄成范本,给学馆的诸生传阅。”

    祁尚卿听了,笑着问道:“那你还记得那篇策论的题目么?”

    “这么多年了,自然忘了。不过我是记得,你二人每次写的策论,内容几乎都没变过,论的全是如何从启国人的手里收复故土。”

    “那你又知道学师为何将我二人的策论传阅诸生吗?”

    “为何?”

    “我二人纸上所言,学师之欲言也。”

    薛铭御点头赞同。

    “那依你这么说,当初礼部试,你二人摘得二、三名次,也是因为卷上所言,阅官之欲言也??”

    “这你得去问问知贡举,为何给了我二人二、三名次。”

    “不!”瞿珩用右手食指敲着石桌:“我要问他,为何将我名列十名以外。”

    “旧事不提、不提。”薛铭御举起身前的杯酒。

    杯盏轻撞,第三口酒入了喉。

    “其实,有一事,我并不明白。”瞿珩又转了话题:“二位好友明日便要动身了,愿为我释惑。”

    “瞿兄但问。”

    “二位好友入侍东宫,如今刚满半年且太子年才八岁二位为何突然要离开东宫?”

    祁尚卿听了,脸上的神情紧了一些:“兄以为,我二人这次去地方,是为何?”

    “不是历练么?”瞿珩略显疑惑。

    “那你又知道外放我二人的指令是出自何处吗?”

    “何处?”

    “长兴宫。”

    “圣圣意?!”

    祁尚卿与薛铭御一同点头。

    “但是,一个太子洗马,一个太子舍人,何劳天子过问?!”

    “国储之近侍,天子过问也是自然只是这次,不光我二人,东宫所有近侍,悉数外放。”

    “为何!?”

    “圣意还是不要妄揣吧。”薛铭御说道。

    三人一阵短暂的沉默。

    “二位好友如今要去地方了,今后可比我在京城自在逍遥许多了。”瞿珩见气氛有些凝重,又找些话来说。

    “兄此言稍差。兄在京城,我二人去地方,不管身处何地,那都是为朝廷效力,何分远近呢?!”祁尚卿摇着头。

    “正是。”薛铭御附和道。他拿了桌上的酒壶,将每人身前已经见底的酒杯斟满,说道:“只是今日一别,你我三人下次见面,不知是何时了”

    “后会总有期。”祁尚卿站起了身子。他离开桌台,挪步到亭子的围栏处,看着亭外的山间茂林:“我三人,不妨许个‘十年之约’。”

    “十年之约?”

    “许十年后,我三人再来此地。举芳酒、赏山景、话功业。”

    薛铭御跟着离了桌台:“一言为定!”

    瞿珩也离了桌台:“一言为定!”

    红瓦亭中,三人并肩站着,看着亭外的茂林。茂林葱茏,绿意直扑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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