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特番(三)子不知父,父不知子
夜色沉沉,章台殿内灯火通明。
高台上,映照着烛光的装饰金碧辉煌,衬得那道伟岸的身影愈发高不可攀、冷酷威严。
寂静的空气中充斥着压抑与凝重。
刚解完毒的扶苏惶惶不安,脸色更加苍白,眼神黯淡而迷茫。
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审判,又抱有一丝微弱的希望。
良久,帝王低沉威严的声音缓缓响起。
“朕早知有人要在春祭大典上行刺,却还让你主持祭典,你可知为何?”
“儿臣实在不知”
“只为了证实那个说你要在祭典上谋反的流言,究竟是真还是假。”
“父皇,可曾证实?”
“朕想要证实的事,已经很明显了。”
冰冷的话音一落,下首的白衣青年脸色煞白,身形摇摇欲坠,眼中那一点亮光彻底熄灭。
而台上的黑袍帝王却转身背对着他。
那道背影如同他的声音一样冷酷无情,透露出一股父亲对儿子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扶苏,你终究还是令我失望了。”
“”
扶苏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章台殿的,父皇那句话犹如魔咒般在他耳畔回荡。
死寂的黑夜中,白衣青年浑浑噩噩地游荡着,没有方向,迷茫无措。
如同失去了那盏指引他人生的启明灯。
作为大秦的长公子,扶苏从小就明白身上肩负的责任。
他视父皇为偶像、为指路明灯、为精神支柱,哪怕自幼被严格教导,他也拼尽全力读书、习武。
只为了成为最优秀的长公子,不辜负父皇的期望。
可如今,他还是令父皇失望了
扶苏苦笑一声,整个人被颓废和沮丧笼罩,再也没有了在小圣贤庄时意气风发的才俊模样。
“小木,你这是怎么了?父皇责骂你了?”
嬴昭刚安顿好弟妹,正准备去找父皇叙旧,恰巧就撞上了失魂落魄的青年。
见到来人,扶苏内心的委屈、难过、绝望在一瞬间爆发了。
此刻的他宛如孩童般眼眶泛红,声音哽咽。
“父皇不要我了”
嬴昭扶住伤心欲绝的青年,联想到白日之事,大致猜出了缘由。
他无奈地轻叹一声,一边扶着人在不远处的石凳坐下,一边温声安慰。
“你啊,还是和小时候那样又呆又执拗,跟块木头似的。”
“父皇生气了,你就认个错、撒个娇呗,你是他亲儿子,他还能提剑砍了你不成?”
“”
扶苏垂下脑袋,沉默不语。
半晌,他才从阴影中抬起头来,月光皎洁,却映照不清他眼中的复杂。
“兄长,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和父皇如普通父子般感情深厚,羡慕你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天生帝才。”
“而我,无论如何努力,都追不上你的脚步、都无法令父皇满意”
白衣青年的语气很是苦涩,还夹杂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嫉妒。
即使是以温润如玉、正人君子着称的长公子,在面对童年的阴影与父皇的偏爱时,心态也难免会失衡。
嬴昭太耀眼了。
耀眼得让人绝望。
即使他只短短出现了三年,也依然在大秦、在世人、在父皇心中留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痕迹。
他就如一座高山,纵使他用尽半生攀登,仍旧无法逾越。
嬴昭听到青年满含酸意的话语,并未生气,而是淡淡反问。
“你是不是觉得父皇不爱你?”
“父皇是君,我是臣,我岂敢奢求太多?”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子不知父,父不知子。”
“正是因为你太过克己复礼,所以你对于父皇的敬畏、尊崇远大于孺慕。”
“你把父皇视为君,父皇又如何把你视为子呢?”
一席话令扶苏犹如醍醐灌顶,黯淡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一丝亮光。
“原来是我做错了吗?”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多美的名字啊!”
“你是父皇的长子,如果不是因为爱,又怎会对你寄予厚望呢?”
“可是我终究让父皇失望了。”
扶苏心情大起大落,忍不住掩面痛哭。
“父皇,儿臣没有造反、儿臣没有背叛您”
嬴昭看着真情流露的青年,面上流露出欣慰之色,但下一瞬却无情打断。
“好了,小木,你这眼泪还是留着明天给父皇吧。”
“有时候不必强撑,你们不仅是君臣,更是父子、是家人。”
“你真以为父皇不相信自己的亲儿子、而相信那些流言蜚语吗?”
“那为什么”
扶苏茫然地抬起头,还未抓到事情的重点。
嬴昭惆怅地叹息一声,觉得实在有些心累。
朽木难雕,任重而道远啊!
“帝者,掌控天下,运筹帷幄,是为执棋者。”
“而你作为帝国长公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沦为棋子,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甚至连幕后黑手都未曾察觉。”
“你说,父皇如何放心将江山社稷交给你?”
扶苏忽然感觉心头的迷雾被拨开,一条条线索串联起来,逐渐组成真相。
“兄长的意思是,此次春日大祭有人提前给我设局?”
“答案已经摆在你面前了。”
“那是谁想置我于死地?我一向与人交好,并未得罪他人。”
“小木,你太天真了。”
嬴昭忍不住又叹息一声。
“帝国长公子的身份,便是你的原罪。”
“至于幕后黑手,我想你心中已经有人选了,只是你不愿相信而已。”
几乎一瞬间,扶苏脑海中就浮现了那道天真无害的身影。
他痛苦地捂住双眼,难以置信地低声喃喃。
“为什么是他?”
“小木,人心难测,永远不要轻易相信他人。”
“即便是我。”
“这是我教你的第三课。”
一缕微风吹来,掀起黑衣青年离去的衣袂。
深沉寂静的夜色下,只剩下白衣青年缄默不言,久久沉思,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心灵磨炼。
片刻后,章台殿。
不怒自威的帝王伏案批阅奏折,一旁的竹简堆砌成了小山,可他的笔墨仍未停,像一尊不知疲倦的雕像。
然而,明黄的烛光映照下,帝王眼尾的细纹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打破了孤寂的氛围。
“父皇这么晚了还在批奏折?”
“你是为扶苏而来?”
“父皇真是误会儿臣了,儿臣明明是来看望您的。”
黑衣青年佯装委屈,随后又笑嘻嘻地站到帝王身后,熟稔地给他按摩肩颈。
“父皇辛苦了,儿臣给您捏捏肩。”
“都登基了,怎么还像当年那样不稳重?”
帝王语气虽是责备,但紧绷的身体还是不自觉放松了。
嬴昭依旧笑嘻嘻的,态度是自然而然的亲昵与孺慕。
“嘿嘿,在父皇面前儿臣永远是小孩啊,要那么稳重干嘛。”
“君子慎独,帝王越要如此。”
“嗯嗯,儿臣谨记父皇教导。”
“父皇,这个力道可以吗?”
“嗯。”
“儿臣的手艺还不错吧!”
“”
嬴政无奈地摇摇头,威严冷肃的眉宇间却染上了几分轻松的笑意。
“好了,坐下吧,帮我批阅一些奏折。”
“父皇,饶了儿臣吧!儿臣现在看到奏折就头晕,您还是留给小木吧。”
嬴昭的笑脸瞬间垮了下来。
原世界的破奏折他已经批够了,要是来到另一个世界还要当苦力,那简直太悲催了!
提及扶苏,嬴政沉默了一瞬,随后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朕准备将他送去边关。”
嬴昭眉心一皱,不赞同地劝说父皇。
“父皇,儿臣知道您是想保护小木。”
“但小木需要的不是战场的磨砺,而是人心的历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