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拿捏
徐瑜忠直,身上多少有些老夫子的迂腐气,但能混到身着绯袍又有哪个是简单的?
哪怕当日搞了个验明正身,他心中对这少年的真假却始终存着一份疑虑。
自北京逃出的官员不少,众人皆是翻来覆去描述太子特征,唯有礼部尚书王铎言之凿凿称这少年为假。
在一番盘问后甚至言:“曾谓三年侍班,几之离者二尺有咫,而不识臣为谁耶?”
可若他真与太子这般亲近,一眼便能认出真假,何必又要出言相询?
这王铎确于东宫任过职,但太子于十一年二月七日才出阁读书,而他王铎于十二日便调任别处,期间是否见过都未可知,他又如何能当证人?
退一步讲,这五六日中他确与太子日日相伴,可如今已然过去七八年,他王铎是什么人物,七八岁的太子为何便要将他记得?!
那验明正身漏洞百出,看出问题的不止徐瑜一人,为何却能凭此便在官面上否了这少年的身份?
说到底不过内有党争悍将,外有鞑子乱民,若再生出事端如何还能保得住这半壁江山?
不过当朝诸公也算对得起先帝,并未将唯一血脉斩草除根,否则假冒太子这罪又岂是凌迟诛族能了的?
“大郎想如何做?”徐瑜沉吟片刻才又问道。
这少年是真是假于他心中有一本帐,可既然官面上已经否了,那在未有变化前他便不能当这少年是太子。
“固守应天,以待援军。”
“不若先登基?”
“陛下巡狩,岂可如此。”
听到朱慈烺的回答,徐瑜心中微微点头,这受过正统皇家教育的到底与那些藩王不同,小小年纪便能看出其中凶险。
他来此本就为了看看先帝血脉会如何应对这危局,若这少年只想着登基为帝那自己转身便走,可现在。
“这些人手怕是不够吧。”
朱慈烺连忙自椅中起身,三步并作两步便赶到了徐瑜身前。
“徐大人以何教我?”
“不可称大人,唤我先生便可。”
有一位绯袍朝臣的支持对朱慈烺意义非凡,哪怕他并未公开承认自己的太子身份,可有这么一尊大佛必然能让这草台班子再稳固些。
“请先生教我。”
朱慈烺躬身一礼,徐瑜将他扶起后才说道:“忻城伯赵之龙唤城中勋贵官员于他府中商议守城之事,待会你与我同去。”
在他想来,够品级的官员都在被邀之列,若能趁此机会正了这少年身份,那于守城便是大大的利好。
但他没有想到少年听了这话,不但没有面露喜色,反而皱着眉头,没有半分喜悦的样子。
徐瑜怕他没有理清其中关窍便解释道:“陛下巡狩在外,应天当有皇家之人坐镇方能安定民心,近日又有些北来的官员才至应天,说不定就有识得你的人在。”
朱慈烺对南明所知不多,但应天不战而降他却是知道的,而且带头的似乎就叫赵之龙。
无论这次议事发心如何,最终肯定是决议降清,那他屁颠颠跑去是怕这些人与满清谈判的筹码不够吗?
“他们商议的是守城还是降清?”
听到这话,徐瑜顿时一愣。
赵之龙深得先帝信重,徐瑜是万万没想过他会降清的,可经此话提醒,他似乎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三军未战,统帅先逃,这仗放在哪里都是必败。
又有几人愿意用身家性命打这一仗?
原本他还想着正了这少年身份,守城便有主心骨,可散了的人心当真还能聚起来吗?王铎这些人会由得自己如此施为吗?
徐瑜原本振奋的心情立时低沉了下去。
“先生能带我入国公府吗?”
“国公府?哪个国公府?”
“唔,都成。”
“我与魏国公府老公爷曾有交往,带人进去想是不难。”
“那劳烦徐先生了。”
徐瑜本待还要再问,却见朱慈烺已转身对一壮汉说道:“四哥,我有几句话同你讲。”
往日里陈四混在苦哈哈堆里,当真是算无遗策、料事如神,可自见到朱慈烺,他的谋算就没有一样实现的。
此时太子与那绯袍大官相谈甚欢,他心中的气恼更是无人诉说,只是立在一旁生着闷气,待朱慈烺相唤他才回过神来。
“草民见过大人。”
陈四隔着老远便要对徐瑜行大礼,但他心中却念叨着:闯贼未反之时,见了上官说不定比我还恭敬!
“四哥近前来。”
见他有些臊眉耷眼,朱慈烺沉声说道:“四哥,你觉得若有人想献城,是拎着城中反对者的脑袋功劳大些还是就安安稳稳献城功劳大些?”
“这,当是打一仗功劳大吧。”
这个问题对陈四来说显然有些超纲了。
“那你觉得应天城中会不会有人拿我们这些人的脑袋去向鞑子邀功?”
“怎,怎会?我们并未与官军交战啊!”
“官军杀良冒功的事还少吗?”
陈四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来,可其心中却已认可了朱慈烺的说法。
与徐瑜一样,陈四也从没想过城中大人们会降清,所以他才会觉得太子奇货可居,率先赶来兵部大狱。
可听了半天,似乎连那位绯袍徐大人都认可了殿下的说法,那自己这些人岂不是真的有可能成为杀良冒功中的那个良?
“四哥,你我现在是栓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是功成名就还是身死灯灭就看接下来几個时辰了。”
“接下来几个时辰?”陈四一改之前模样,虚心向朱慈烺问道。
“恩,有人要降鞑子,我们必不能让他如愿。”
“他们要降鞑子也就不会认你这太子,没了这身份,凭我们这些人又能济得什么事?”
话音未落,朱慈烺和徐瑜却都面露笑容,搞了半天这陈四却还没反应过来满应天城的官员怕是只有徐瑜勉强算是认了朱慈烺身份吧。
“四哥,忻城伯府可有法混进去?”
朱慈烺说一句,陈四便愣一下,愣得多了他也就不管其含义到底如何,只按着太子的话照实答了便是。
“这有什么可难的?国公府我都有法进去,更何况他一个伯爵府。”
这次却是换朱慈烺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