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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长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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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火幽深,夜已过半,谢淮才终于回了侯府,房中只亮着微弱的烛光,估摸楚清姿已经睡去了。

    谢淮犹豫片刻,轻轻推开门,却见楚清姿端端正正地坐在桌边,只穿件鹅黄轻薄小衫,露出来洁白如玉的脖颈修长漂亮,手心捏着张字纸抬眼看向他。

    他不由得眸光微暗。

    “小侯爷回来了?”她语气是少有的惫懒,似乎还带着些许困乏。

    谢淮撇开目光,低低地嗯了声,又道:“怎么不睡?”

    闻言,楚清姿白他一眼,这不明晃晃的废话,她还能在这屋里干嘛,还不是等他。

    “我今日想了一天,觉着还是把话摊开了说好,”楚清姿将字纸用掌心推平,又道:“我知晓小侯爷必定是不喜欢我,就算同我成亲也不过是找个幌子让侯夫人省心。”

    说罢,她话音微顿,似是在等着谢淮承认。

    谢淮莫名回忆起白日里李安园曾对他说的话,心绪瞬间沉入谷底,声音微凉道:“你想说什么?”

    楚清姿轻咳一声,说道:“立个字据,就算你再怎么不喜欢我,在外人前,也请小侯爷表现得如同正常夫妻般。”这是为了让她爹娘放心。

    见谢淮没什么意见,顿了顿,楚清姿又道:“还有,我会帮忙打理侯府,但有个条件,请小侯爷帮我寻位名医回来。”

    听到这句,谢淮才抬头道:“什么名医?”

    “治咳疾的,”关于楚相的事,楚清姿不愿多说给他知道,毕竟她自己都不清楚楚相究竟是被人下毒,还是真的染了不治之症,于是只道:“我只有这么一个条件,别无他求。”

    咳疾相府上下有人患咳疾么,他从未听说过。

    他只知道楚清姿身边唯一会患咳疾的,就是那住在京郊,家徒四壁,常年身染风寒的顾絮时。

    想到此处,谢淮的指尖微微蜷缩,如同心脏被人生生凿出个口子,灌进冷风来,良久,他才故作若无其事道:“谁患了病?”

    “没什么人。”楚清姿轻轻答他,只道,“小侯爷帮人做事,还打探底细呢?”

    谢淮细细盯着她,半晌,没再追问。

    他在字据上盖下自己的印,便见楚清姿如释重负般呼出口气,颇为困倦似地伸个懒腰,肩头的衣领滑落,露出里衣内纤细单薄的肩膀。她却仍困得浑不自知,顾自说道:“对了,我叫唤荷她们加了张小榻,日后便不用委屈小侯爷同我共睡”

    “过来睡。”话还没说完,便被谢淮冷声打断。

    楚清姿微微愣住,不知道谢淮为什么突然又变了脾气。她自觉自己那字据上,没写任何叫谢淮不痛快的事。

    怎么有这样反复无常的人。

    “小侯爷喜欢同我一起?”楚清姿只觉得奇怪,在她心里,谢淮定然是极其厌烦她的,和她这样装腔作势的人同床共枕,他不嫌恶心吗?

    谢淮屈起手指,轻轻扣了扣床沿,故意道:“嗯,我喜欢得紧,过来。”

    满口胡话。楚清姿一个字也不信他。

    他神色不明,眉目掩于月色中,忽地伸手扯住了被迫靠近些的楚清姿,将她一把拽进怀中。

    楚清姿惊慌了一瞬,连忙伸手撑在他身上,小声道:“你做什么?”

    难不成谢淮成婚后没能出去沾花惹草,反倒对她起了心思。

    谢淮竟连她也能看得上么。

    “老实点,睡觉。”他抬手便将她按进柔软的被褥中,“以后早点上床来,床榻这么冷,我要你有什么用?”

    闻言,楚清姿紧咬着牙关,把火气生生憋回去,低声道:“也是,在世子眼里,我也就这点用处了。”

    话音刚落,房内的气氛陷入僵持。谢淮毫不在地意解开外衣,躺进被褥,似乎还能从里面嗅到些楚清姿身上的香气。

    他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的念头,心跳渐渐陷入宁静。

    却听身旁的楚清姿,低低唤了一声他的名字:“谢淮。”

    无人应声。

    谢淮翻过身去,他怕楚清姿这个不懂气氛的蠢货,再喊他一声,他会忍不住做出些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十一二岁那年,我同你第一次见面的事情。”楚清姿的声音有些不自在,她也是琢磨了一天才想好怎么开口谈这件事。

    闻言,谢淮的动作微微顿住。

    见他仍不回答,楚清姿抿了抿唇,翻过身去嘟哝一句:“不记得就算了。总之,那件事是我的错,我没说清楚,十岁那年同在卢氏家塾,我见过你的。”不是在老侯爷的丧事上。

    她总觉得,谢淮一定是记得的,只要误会解释清楚,说不准他们之间还能做半个朋友。如此想着,她说完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楚清姿便将脑袋埋进枕被,半是紧张半是期待地等着谢淮的回答。

    却许久没能等到谢淮的回答。

    爱回不回。楚清姿自觉自己已经说尽了当初的误会,没什么好再解释的,于是干脆睡起自己的觉来。

    直到楚清姿呼吸平稳,沉沉睡去,终究没等到谢淮的回应。

    夜深烛灭,谢淮才缓缓睁开眼,看着榻边的淡色帷幔,出神喃喃,不知是在同谁说:“记得”

    记得,怎么会忘,但他一个字也不能说。

    谢淮,要想让她好好活着,就什么也别说。

    *

    京郊顾府。

    “相府那丫头真这么说?”顾老夫人狠狠地一掌拍在桌上,怒道,“明明是她先招惹我儿,偷把婚约换成他人不说,还拿捏什么架子!”

    而听完她的话,顾絮时却只是淡淡地起身,说道:“娘,我今日头痛,先告退了。”

    顾老夫人最是宝贝这独子,连忙道:“絮时,别因着这么个势利的女人生气,总会找到个真心待你的姑娘的。”

    他又开始头痛了。

    “娘,我先回房了。”

    回到房间后,顾絮时紧紧将门关上,深深呼出口气来。

    昨夜,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看到自己和楚清姿成亲,在顾府这简陋的房子里,楚清姿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只剩颓靡的白,只因楚清姿痛恨自己没有娶她做正妻。

    梦到自己看到这样的楚清姿无比恼火,那火气不知从何而来,无端地便朝着她而去。他不明白楚清姿有什么不满意。

    那个时候,他说了什么?

    他冷冷地对她说:“你不是常对我说,身份权利,地位高低,你全然不在乎么。为何我让你做妾,你反倒不情愿了?”

    梦里的楚清姿忽地笑了,笑得那样悲惨,可怜,好像他的那句话彻底将她击垮了般。

    顾絮时下意识的慌乱,继而是近乎狡辩的恼火:“你口口声声说爱我,难不成叫你做妾便不会爱了,你后悔了是不是?”

    楚清姿什么也没有答,只是站着,闭上眼道:“是,我后悔了。”

    自她脱口那句话起,顾絮时便对她更加冷淡,甚至刻意对她的庶妹好。

    梦境结束时,是漫天大雪,楚清姿倒在冰冷的雪堆中,呼吸渐冷,他怔怔地看着,浑身的血仿佛一并冻住了。

    滔天的悔意袭来,甚至叫他不敢相信那是一场梦。

    那只是一场梦,那绝不是真的。

    顾絮时每每回忆起梦里的画面,便头痛不止,就像是谁将那记忆生生塞进他的脑海,叫他眼睁睁地看着——楚清姿是因他而死的。

    是他蹉跎了楚清姿的一生,是他让楚清姿背上万人耻笑的污名,是他让楚清姿从高高在上的相府大小姐,变成顾府在京郊养着的一个外室。

    他怎会做出这样的事,他明明从未想过害她,可为什么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逼死了楚清姿。

    顾絮时忽然想起那日楚清姿在侯府新房前,没有一丝一毫不忍的声音,无比果决狠心的声音。

    她说“顾絮时,若你没有其他的事,别在我的新房前逗留。”

    “若我夫君见到你,可不是简单几句话就能了事的。”

    他莫名的恼火,又从心头燃起奇异的火团来,他想不通楚清姿为什么会突然如此。

    难道她觉得嫁给谢淮,就会比嫁给他更好?

    朝中形势她什么也不懂,她不知道谢淮根本不是什么金贵的侯府世子爷,而是个依靠着皇帝宠爱肆无忌惮的纨绔子弟,这样的人,走在悬崖边上,一步踏错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楚清姿嫁给他,但凡谢淮对她有一点点好,皇帝都会忌惮这两个世家贵族,不杀不足以立威。

    诚然他只是为了利用楚清姿,利用她的身份,利用她蠢笨无知,利用她毫不犹豫踏进他人生道路上的盲目,来达到他爬得更高官途更坦荡的目的。

    可他并非对楚清姿毫无感觉,也绝不会将楚清姿置于这样的险境。

    顾絮时原本想着,只要楚清姿足够听话,他要做的事情结束后,他仍是愿意给楚清姿一个名分,也会对她好。

    只要她懂事。于他而言这么简单的一个要求,可楚清姿偏偏做不到。

    “要嫁给他便嫁给他。”顾絮时拄着头痛欲裂的额角,缓缓斟上一杯茶,一饮而尽,嗤笑了声,道:“反正,相府要倒,侯府也要倒,你迟早还会回来。”

    忽然间,房门被人敲响,传来顾老夫人颤巍巍的声音:“儿啊,有位宫里头来的大人,要见你。”

    顾絮时神色微顿,抬头看去,只见房门敞开,一个太监笑眯眯地盯着他看,说道:“咱家乃皇上身边伺候的一个太监,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人,顾公子,上回在宫里头我们见过面。”

    他说的是,楚清姿进宫退婚那日。

    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宫里头得罪妃子也不能得罪此人。

    李安园。

    “公公前来有什么事?”顾絮时起身行礼,神情淡淡。

    李安园脸上毫无波澜,说道:“皇后娘娘前日里提起在老家有个表侄,许久未见,甚是思念,特派老奴生辰宴当日来寻他进宫,这一寻才知道,原来是顾公子。”

    顾絮时微微怔住,他哪认识什么皇后,却听李安园又笑道:“公子怕是年纪小早不记得了,进宫一见皇后娘娘便知。”

    顾絮时很快便明白了一切。

    那位果然按耐不住,担心着有人亲上加亲,日后会威胁着他的位子,便叫顾絮时假借皇后表侄的身份进宫去,搅一搅侯府的浑水。

    “絮时,欣然愿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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