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再见，青春
原本，卡尔基是一个无法抑制激情和身体活力的人，所以他会走得很远很远，在广阔的自然中体会天地之美；或者是跳在金翅鸟的身上，让迦楼罗带他在蔚蓝的大海上翱翔，他的思想会飞跃到宇宙的极限。
“特拉夜斯特陵舍”的修道院花园对他太小，太无趣，太呆板；纵然精致优美，却毫无意义。
如今，他却在此境中独自徘徊，通过一道造型优美的券拱式建筑，孤身又绕了回去。
他想到了昨日他去那个小精灵的秘密图书馆，为此翻山越岭，走了很久，但任凭他再怎么敲击树桩，再也不会有门向他敞开。
这个高大漆黑的树桩就默然矗立在那里，周围开满了类似重瓣水仙一样的洁白花朵，花瓣晶莹如轻薄的宝石雕刻而成，芳香四溢，在风中向他点头摇曳，仿佛是菲在与他告别……
24年的友情就这样一朝缘尽，那个精灵图书馆的世界就向他永远关闭了。
卡尔基，我们用心灵交流，一旦你的心意改变了，我们就再也无缘见面了。
每次跟菲告别时，小精灵语重心长的话在耳畔响起。
他听到了自己的喘息声，带着深深的伤感。
那是一个属于一位单纯的年轻骑士的世界，他心无旁骛，与天地合一，穿着舍瓦长袍充满活力地奔走着，一心只想着今天要看什么样的书……
从盖亚回来之后，他便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了。
卡尔基静静地看着花园，如同一尊雕塑。
他看见永远25岁的伐楼那从远处的长廊轻快地走来，他和卡尔基一样拥有柏拉图白虎金纯的血液，一头浅亮的金发闪烁，眸色如深蓝之海，风度如此高雅洒脱。
从小他们常被看作双生子，其实伐楼那比他年长半岁，他那么温暖如春，充满宽仁之气，所有人都爱他——伐楼那幽静如大海，常常一个人待在花园中冥想，或徜徉湖畔。卡尔基却如奔腾热血的骏马，漫山遍野地游走，活力四射，欢愉动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却如此互补如此和谐，如此心心相惜。
为什么慈氏是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不是人见人爱的伐楼那活下来？
在童年练武时期，师傅们都喜欢更听话的伐楼那，对卡尔基的天真淘气非常头疼，还有师傅毫不留情地抬脚踢这个淘气鬼的屁股，用德语大骂他“kleinerteufel”（小恶魔）。
失去了伐楼那，他便失去了灵魂中非常重要，无法弥补的那部分，直到她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20岁的璇玑穿着柏拉图贵族少女的白色薄纱裙从另一边的回廊欢悦地出现。
她披散着乌云一般又黑又亮的长发，长裙飘飘，如此美丽。她的深棕色的眼眸中有他渴望的东西，重新唤起灵魂中的那部分。
她和他一样是叛逆的，危险的，用一种外在的美貌掩饰着内在的野性不羁；他们互相吸引，灵魂的共鸣，一起做危险的事，一起私奔，一起不可理喻地蔑视人间。
“伐楼那……璇玑……等等我！”
明明知道这只是假性“冈比西斯症”的幻觉，他却情不自禁地在他们两人经过他面前时伸出了手。
什么也没有碰触到。
两个美丽的年轻人，就这样在他眼前一起远远地离开，如同一阵梦幻般的轻烟——
卡尔基在花园中孤独站立。
再见，青春。
在茫茫星海的另一侧，直径近公里的盖亚星在缓慢自转着，芒星城比先前的极度繁荣喧嚣冷清了些许，因为几乎所有的市民们都在关注政治。
自前柏拉图出身的将军反水叛乱后，联合政府就处于风雨飘摇中。市民们看到了眼花缭乱的政治秀一样的消息。
弹劾总统的提案在国会顺利通过了，盖亚联合政府第78任总统总统阿南德·辛格就这样黯然下台了。
人们看到这位身材敦实的政治家发表离职演说时，还手扶着演讲台，毫无愧色地说：“也许……我犯了错误，但是我不是一个骗子！我热爱盖亚人民，一心要为人民谋福利……”
在一片人未走茶已凉的嘘声中，这位印度裔的政治家的政治生命就此结束，卷铺盖走人的他立即以盖亚政坛惯例，在能源公司找了份顾问的工作。
一个时代就这样轻松被翻页，轻松被遗忘，似乎盖亚人的记忆比星须虫还短。
他的副总统罗斯玛丽·哈利立即继任。当然，她也为了取媚于亚裔选民，有一个中文名字叫“何美丽”，这一位至少混了七、八个国家血统的五十岁女性宣誓成为盖亚联合政府的第79任总统。
何美丽是一个典型的盖亚女人，因为没人能从她的外貌一眼就认出她所属的族裔，肤色是一种具有健康气息的深橄榄色，五官因混血的缘故颇为秀美耐看。她的身材矮小，却很有一番精明强干的气质。
她继任时在巴别塔内巨大的人民大会厅内对两院发表演说，在群星璀璨效果的射灯照明下，当日穿着高级定制的立体剪裁的深蓝色短裙的她算得上光彩照人，
她如所有受训过的政治家一样擅长公开表演，她气质自信，口灿莲花地说道：
“我们一起经过至暗时刻，我们一起悲痛，一起互相拥抱……如今，人民不用在生活在恐惧之中了！”
人来人往的精品商业街的一家店铺内，用投射屏直播着联合政府的大事。
“联合政府漫长的噩梦已经过去了……”
为什么第一次看到新总统何美丽的时候，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璇玑穿着带着白色蕾丝围裙的黑色女仆装，还戴着兽耳的装饰，显得非常可爱，她站着在这家直播政坛要闻的店铺门口，一边看一边想。这可是今天芒星城的一件大事，连商城里都有现场的画面直播。
“璇玑，快过来啦！”一个金发碧眼的女模特跟璇玑穿着一样的女仆装，用很嗲的声音招呼她。
“噢！我就来！”璇玑赶紧跑回了巨大的大厅中的活动展位。
她又去打了一份来钱多又轻松的短工，在一个装饰后现代感很强的商场里做护肤品牌的现场推广的模特。
有无数光圈形的长筒型电梯上下左右的飞速穿梭，到处是促销大减价大优惠的悬浮广告，只要客人用腕带接受了一个店铺的邀请码，就会直接由一个移动式悬浮盘把他们带至能通向该店铺的电梯间，飞速就能抵达。
在芒星城购物逛街是多么舒适愉快的享受，这里是物欲横流和消费主义的汪洋大海。
打扮很可爱的璇玑，就装作甜美的样子在推销最新品牌的男士护肤品。
一群典型的芒星城死宅模样的男生们买好一定金额的产品后，排队在拍照背景墙前跟她和另外一个很漂亮的金发女模特合影，黑发亚裔和金发欧裔美少女可是芒星城宅男们最喜欢的两类女神长相。
她笑得既可爱又专业，摆pose的时候让这些宅男可以稍微碰下肩膀或搂下腰之类的。
这些宅男们通常非常有礼貌，哪怕是白人或黑人都沾染了一种拘谨有礼的日式味道，更别谈原本的亚裔了。芒星城就这样，混合了所有的一切，又变成了一切。
璇玑看了这群好心温和，但是体貌类似土豆南瓜类似这样的宅男们，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盖亚的商业越来越萧瑟了，尤其是大型购物中心，就靠这种接触互动类的现场活动苟延残喘。
“以后日子会更难过！”收工时现场经理感叹道，“官方宣传总是歌舞升平，说苦日子都是暂时的，马上经济就好转，马上好转……马上是什么时候啊？！经济就是越来越差，眼瞅着不行啊！”
一次大规模的叛军恐袭，加之兵败如山倒似的前线失利，被卡尔基一口气摧毁了25个能源基地之后，一向商业和经济繁荣的芒星城就这样萧瑟了？
原来，战争只是经济和政治的外延，一旦一个体系的核心维持框架遭受打击，就难以为继了。
璇玑心想，原来自己生活的体系何等脆弱。
收工后的璇玑穿回了一身日常裙装，她快步地走在外面狭窄的街道上，突然一阵凉风吹来，让她全身颤抖。
“噢！好凉！”她脱口而出，“这该死的一年八季，季节转换也太快了吧！”
万事萧条之中还是有好事——
兰瑟·徐被允许返回总参谋部继续工作之外，而且还晋升到了中尉，这大概是德拉米尼大将对他向卡尔基求情的回报。
这位背景深厚大将因家族势力得以保全，不过是降级而已，属于罚酒三杯。
三条院中将按老规矩被追封为上将。没有遗体幸存的他，相片成为无边无际的盖亚烈士纪念林的一角。
而海因茨·施瓦茨上将得到了一个极尽哀荣的结局。
由于，他的遗体被柏拉图人以隆重的礼节送回，这样在星际战争中罕有的事件，就方便大作文章了。
盖亚官媒将他的自杀粉饰成类似古代忠臣良将式的殉国之举，这在素喜闻风而逃的盖亚军队中太罕见了，于是被立即官媒过度消费般疯狂催泪报道。
媒体还放出了躺在白色丝绸内存棺材中施瓦茨上将的遗容，在被化妆师使用高科技妙手回春之后，这位宛若沉睡的金发骑士在一旁素色雅致鲜花的衬托下面容如冰雪，具有一种不存在于世的神祗般的美。于是，所有盖亚人都被这种悲剧美给震颤到，注意力一下又转移到这件事上了。
最终，海因茨·施瓦茨被追授元帅军衔，以国葬之礼被葬于盖亚的荣誉军人墓地，而且遵循几百年前的古礼，以巨大的64匹装饰华丽的仿真机器马，象征性拉着悬浮炮艇上的棺材而走。
几乎所有盖亚人都目睹了一场壮丽又肃穆的国葬，有数千万人拥挤在通向荣誉军人墓地的广场和公园两侧现场，其他人都在各种媒体和频道上收看了。
新总统何美丽女士率信任高官们悉数闪亮出席国葬，使得施瓦茨元帅的葬礼比一般国葬更为隆重，所有人都在利用这场国葬赚取足够的政治资本。
博流量博人气、社交和政治宣传……国葬唯独跟死者无关。
一道光柱从现代圣殿式的建筑中射入放置在中心辐射状位置上的棺椁上。
元帅棺椁覆盖着庄严肃穆的深蓝色天鹅绒，上面摆放着各种白玫瑰白百合这样的常用葬礼鲜花之外，还用精美的盒盘放置了施瓦茨一生得到过的各种荣誉勋章，以及镀金的元帅礼仪节杖。这些精美之物都在射光下闪烁光芒。
“施瓦茨元帅是融入我们盖亚社会的典范，一个英勇无畏，扞卫自由民主的丰碑。”
何美丽总统以沉痛的声音给予死者极高的评价，所有人都尽量在沉闷的气氛中表现出追思亡者的表情来。
元帅的未亡人身着一身立体剪裁的黑裙，带领三个同样身着黑衣的小孩子出席，他们安静地坐在一旁，显示出良好的教养和气质。
丽莎·施瓦茨才三十出头而已，正在女人最有风情和美貌的年龄。烫着曲线优美的秀发上覆盖着哀悼的黑纱，但这面纱过于透明了，不仅没有遮掩她的容貌，反而凭添了格外的风情，这张欧亚混血儿的面容看上去极为漂亮优雅，甚至那一低头的哀伤也如此曼妙。
盖亚人的注意力又被从肃穆庄严的国葬上吸引到无关事物上了，这也许是浮光掠影的消费社会的最终结果：人消费一切可消费的。
事后，所有人开始八卦她拿了多少抚恤金和施瓦茨家族的财产，无数梦想飞上枝头的男人都都跑到她的个人社交账户上去示爱，据说元帅遗孀第二天收到的求爱站内信就有4万封之多，都信誓旦旦从此让她过上最幸福的生活。
更有甚者蹲守在施瓦茨家的豪华府邸前，以便制造与施瓦茨夫人偶遇的机会，以至于府上的仆人报警驱逐过不少人。
消费报道则盯着元帅夫人同款耳钉，同款项链，同款皮鞋、同款皮包……这些哪里可以买到呢？八卦媒体把施瓦茨和她的爱情故事写得感人肺腑，马上就会有1万集青春偶像网剧跟进，讲述一位年轻的白虎骑士为爱情，弃暗投明，反抗邪恶宗教洗脑的感人肺腑的故事。
盖亚就是这样一个魔幻的星球，每个人的情绪仿佛被轻易调动，然后又轻易遗忘，不断地追逐，不断地消费，不断地遗忘，周而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