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
良久,姜月眼眶微红,克制着自己的激动,压着喉咙的酸涩,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问道:“大师,我们是否见过?”
白裟男子抬眸,瞧了眼姜月,垂眸回道:“贫僧并未见过施主。”
瞧出了他眼里的陌生,姜月渐渐平静,但声音依旧喑哑,“我是···忠勇侯府三小姐,大师可见过?”
白裟男子这次头也没抬,声音平静,好似没有一丝波澜,“未曾。”
这分明是记忆中的那张脸,分明是日日出现在梦中的那张脸,即使世上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那这熟悉感又该如何解释?
姜月无比确信,眼前的人就是魏南风。
紧接着,姜月被巨大的惊喜席卷,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令人动容了,空置多年的心被重新填满。
姜月看着眼前的人,眼里泛着水光,多年萦绕在眉间的愁绪消散,嘴角挂着笑意。
“小女确实见过大师,大师仔细想想?”
玄空缓缓转着手里的佛珠,徐徐道来“贫僧确实未见过姑娘,但贫僧几年前磕了脑袋,忘记了许多事,大概是那时见过姑娘。”
姜月眉间微蹙,嘴角的笑意消了几分,没有继续深究,“大师于我有救命之恩,可否告知法号与所在寺庙?我好略捐些香火钱以示感谢。”
“贫僧法号玄空,我佛慈悲,一切皆是因果。姑娘不必挂怀。”
姜月思绪一转,缓缓出声,“大师此行是去往何处?路途凶险,可否结伴而行?”
姜月打定主意,无论他去往何处,她只管说顺路便是。
玄空停下拨着念珠的手,回道:“贫僧此行去往荆州,奉师父之命,为一位故交诵经超度。”
姜月暗叹好巧,“小女此行亦是去往荆州外祖家,可否厚颜请大师同行?”
玄空看着眼前满脸希冀的人儿,竟鬼使神差颔首,等回过神来时,姜月已去查看其他人了。
黑衣人的武功都在刘叔等人之上,但却并不想伤害他们,故十人只略微受了些皮外伤,一行人收拾收拾便继续上路了。
姜月本想邀玄空入马车,她好旁敲侧击问些事儿。
虽说男女有别,但玄空是和尚,旁人看来也只会觉得是主人家与佛祖亲近。
但玄空觉得不妥,言“世道对于女子本就苛刻,还是注意着些好。”
最后,刘叔与玄空驾车,而夏风与冬叶在车内陪着姜月。
刘叔在战场上本也是数一数二的好身手,是积年下来内伤无数,才不得不退了下来,面对玄空,一向沉默寡言的刘叔也忍不住好奇。
“大师武艺着实高强,我等自愧不如,若不是大师及时出现,我等就遭了敌手了。大恩不言谢。”刘叔向着玄空抱了抱拳,继续道:“敢问大师师从何人?”
那些黑衣人虽不想要他们的命,却是专往诱发他们隐疾的点上打,刚刚若不是玄空出现,他们这十人或许都被打趴下了,哪还能继续护送三小姐。
“贫僧的师父乃青云寺的云里方丈。”玄空继续闭眼打坐。
玄空武艺如此高强,可见玄空的师父并非平凡之辈,但又为何会怀着一身武艺出家。刘叔心中有疑,却不再追问。
车内,隔着一道帘子的姜月心思一转,问,“大师是几岁出的家?”。
“贫僧六年前阪依佛门。”
姜月心中一动,时间对上了,“大师武功如此了得,为何会出家当了和尚?”
“六年前磕了脑袋,前尘尽忘,被师父所救,便随师父入了佛门。”
姜月心里不是滋味,斟酌着字句问道:“大师可记得是如何磕的脑袋?”
“不记得了。”
姜月没再开口,兀自沉思着。
车内的夏风却瞪圆了眼睛,一向寡言清冷的小姐怎对一个和尚如此上心?虽然这和尚确实生得好了些,但在长安城里也不是独一份的。
从小跟随姜月的冬叶却是悲喜交加,喜的是魏世子还活着,忧的是魏世子失忆了,小姐可怎么办?
天色渐暗,月上柳梢,一行人为了减少暴露的风险,选择了原地驻扎,吃完了干粮,夜色已十分浓重,今日暂且先由未受伤的玄空守夜。
帐内,冬叶正给姜月梳着头。
烛光昏暗,烛影摇曳,姜月开口道:“冬叶,明日你去趟楼里,查查青云寺的云里方丈…”
等冬叶退出去,姜月起身掀起帐帘,定定瞧着在树下闭眼打坐的玄空。
今日发生的事有些多,她得理理。
黑衣人是否是幕后之人派来的?
当年魏南风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他又为何会恰好失忆?
······
但,不管怎样,他回来了,无论失去的记忆能否恢复,她万万不会让他再离开了,她不能失去,也再承受不起。
记得,那就重新认识,没有感情,那就重新培养。况且,她并不觉得,魏南风真的就一点也不记得她了,记忆会消散,但感情不会。
无论什么身份,她都要和他在一起。
失去记忆,她正好可以趁虚而入不是吗?若他未失忆,指不定还会因那些事拒绝她呢。
姜月眼前的迷雾逐渐散开,摆在她面前的不过两件事,重新整合线索查找真相,与搞定魏南风。
树下的玄空似感受到姜月灼灼的目光,抬眼看去,站在窗前的姜月一袭白衣,一头乌黑长发披散,月光映照下,小脸精致美艳,气质却清冷,犹如月色下的鬼魅,只一眼便能摄人心魂。
玄空克制自己移开目光,闭上双眼,心绪却久久不能平静,遂退下念珠,念了一整晚的清心咒。
第二日一早,天刚微微亮,冬叶准备好了热水与干粮,便侯在姜月帐子外等着。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冬叶顿感不妙,但掀帘进去一看,姜月只是安静的睡着。冬叶惊讶不已,遂退出账外继续等候。
这时,其余人也已起身,看见冬叶仍在账外候着,不免上前询问,得知缘由,个个喜上心头,不由就放轻了手脚。
玄空看着此景,却没有心思多想。
这一等,便又是半个时辰。
待姜月睁开眼时,已是日上三竿,被日头刺了下,姜月闭上眼缓了缓,才慢慢睁开。
这是她很久都没感受过的舒快了,姜月反应过来时,便是一愣,以往都是天刚微亮,她便会被梦魇折磨得头痛欲裂,不得不醒来。
或许是人在身边,心结已解,姜月整个人都明媚了几分。
但众人却没敢多想,毕竟无数大夫都束手无策,只以为是姜月白日受了惊吓,晚上才会罕见的没有梦魇。
但一连四天都是如此后,众人便觉得情况不对了,纷纷将目光投向玄空。
梦魇一事本就带有鬼神之说,虽以前侯府也有请不少高僧瞧过,但万一恰好是玄空身上的佛光才能镇住呢?
经过四日的跋涉,众人终于能远远瞧见荆州的城门了。
为了安全,这几日众人吃住都在郊外,加上一路的奔波,众目睽睽下,姜月想拉进与玄空的关系,也有心无力。
但到了荆州便不一样了。
姜月掀开帘子,侧首望着玄空询问,“大师,您打算在哪落脚呢?”
玄空端坐马上,左手握着缰绳,右手一颗颗转动着念珠,望着前方,回道:“一有缘人处。”
姜月明白这是要去一家家化缘的意思,忙劝道:“大师救我一场,何不跟我回外祖家?我好招待大师一二。”
玄空转头,右手合掌垂首,“出家人慈悲为怀,姑娘不必挂怀。”
又补充道:“聚散皆是因果,姑娘保重。”
姜月心里纵使万般不舍,但她亦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强人所难,遂扯着嘴角道:“小女多谢大师救命之恩,大师也保重。”
说罢,玄空便策马离开。
看着玄空离去的背影,姜月瘪着嘴,眼眶微红,有些委屈。
玄空离去,这可急坏了众人。
小姐多年梦魇眼看好了,再也不用担心活不过二十之言,这玄空一走,小姐的头疾可如何是好?
众人心里无比的焦灼,这可是小姐唯一的希望了。但众人也不能以下犯上,改变主子的决定。
许是众人的焦灼太强烈,姜月心思一动,转头看向冬叶与夏风,朝玄空离去的方向撇了撇头。
接着,冬叶与夏风便共乘一骑追着玄空而去。
她们一路询问过路百姓,最后是在一田庄外寻到的玄空,眼见着玄空要上前敲门,忙出声阻止。
冬叶与夏风跑上前,齐齐跪地恳求玄空,“大师,我家小姐梦魇多年,游医言,小姐恐活不过二十,但自从小姐遇到了您…”
玄空原本要上前搀扶的手顿住,皱着眉头,打断道:“什么叫活不过二十?”
玄空盯着冬叶,紧捏着手里的念珠,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冬叶低着头,“小姐梦魇多年,每次天未亮,便会被头疾疼醒,自此,身体越来越虚弱。”
“为何会梦魇?”
冬叶不知晓姜月心事,遂不敢全部袒露,“几年前,小姐心上人被杀害,自此小姐便梦魇不断。”
玄空沉默良久,缓缓抬手合十,“阿弥陀佛。”
“贫僧能为此做些什么呢?”
冬叶忙不迭点头,“能的能的,自小姐遇到了大师,小姐已四日未梦魇,或许是因为大师身上的佛光镇住了邪崇。”
冬叶无法,胡诌着众人以为的说辞。
玄空叹息一声,“两位姑娘请起吧。”
待三人返回时,姜月一行人已在卫府的旁边的街道等候多时。
姜月掀开帘子,眉心微皱,眼含歉意,“两个婢女也是关心我,还望大师见谅,我这副身子已然如此,大师也不必为此费心了。”
“阿弥陀佛,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既有一线生机,姑娘应该好好将养才是。”
姜月颔首,“大师说的是。”
“那就麻烦大师随我入住外祖家了,大师只当是个落脚的地儿,可随意进出,万不会耽误大师办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