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苏岸扬腿长,两三步就追上她,她以为是挽留,“你出来做什么。”
苏岸扬将车钥匙拎到她眼前,“我喝了酒,你走了,谁送我回家?”
聚会点位于偏远荒郊,她出来时正在苦恼如何离去。他露个脸,全然看在她的面上。姜今尧要走,他自然没有留下的意义。
她没劝,接过他的车钥匙继续向前走。
苏岸扬没见过她开车,不确定地问:“有驾照吗?”
“有,”她的驾照是大学时期考的,鲜少摸车,“荷包驾照。”
出去有段乡间泥巴路,即便再豪的车,也抵不住左右摇晃及其生涩车技。
苏岸扬的手紧握上方把手,“你慢点。”随后他玩笑道:“油门一踩,我们就是过命的交情了。”
她的表情终于松动,笑了下,“是你要坐,免责声明先写好。”
等车子慢慢摇上平坦大道后,姜今尧停在路边,捣鼓起车载导航。“你家住哪儿?”这么久,她都不知道他住何处。
苏岸扬:“先开去你家。”
“那你呢?”
他虽不能酒驾,但方案很多,可以让司机来,也可就近找代驾。总之不可能是她送他回家,再自行想办法。“先送你到家再说。”
姜今尧摇头,“现在不想回家。”但去哪儿她也不知道。
苏岸扬知道她情绪不佳,没问她意见,搜索一个便利店,要她直接开过去。
车上两人无言,苏岸扬今日起得早,自打接了苏岸庭后就没落闲,社交比工作更耗体力和脑力,他没刻意找话,调低座椅小憩。
姜今尧怕弄醒他,停车时经可能轻踩刹车,减少惯性。但他睡得浅,缓缓睁眼,“到了?”
“嗯。”
“要到便利店买什么?”驱车二十来公里只为到一个连锁便利店买东西,是什么东西要这么大费周章?
苏岸扬没应,归拢座椅,拿了外套下车。
姜今尧紧跟其后下车,江边的风很大,直灌她的衣领。
苏岸扬并未往便利店走,先后退一步夸她:“几年不碰车,侧方停车停得不错。”
姜今尧的学霸特性是天生,掌握了就不存在遗忘,“那是。”
他打开后备箱,拿了几瓶酒和小杯子,示意她接着。又拿了两把折叠户外椅。“不想回家,就吹吹江风。”
姜今尧环视四周,只有几盏路灯,对街便利店。这里是淮源江,一条将江淮市一分为二的江水。
她没来过,看样子要么是江头,要么江尾。
苏岸扬关上后备箱,“那么警惕做什么,怕我对你图谋不轨?”
“你的歪心思一堆,谁知道。”姜今尧跟着他的身后,下石阶,走到江滩。
“要有歪心思,刚刚在乡下不是更好实施?我又何必等到现在?”
“意思是你成正人君子了?”
“什么叫成,我就是。”
苏岸扬将户外椅放置合适位置,转身面对她。昏暗灯光本就晃眼,黑压压的影子笼罩她的上方,更是视线昏暗,看不清对方神色。
拌嘴是调情,想让她情绪别太沉,关心则是认真的,苏岸扬将毯子抖开,从她的上空划过,稳当披在她的身上。“风大。”
姜今尧手里拿酒,没空闲,心头缩紧,又猛往胸腔处顶了下。
苏岸扬常和友人来此处,是个钓鱼的好地方。江的上游,安静,人少,鱼多,适合放空。
“你也是钓鱼佬?”姜今尧坐下,寒风划过,她又裹了裹毯子。
苏岸扬睨她:“你用这个称呼形容我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她刷到过诸多有关钓鱼佬的段子,她忍俊不禁地说:“有句话不是说‘钓鱼毁三年,文玩毁一生。’你都占了。”
苏岸扬关后备箱时,余光瞥见鱼竿,顺路给拎着过来。想着来都来了,不钓起来不合适。“我就偶尔好吗,文玩也还好,赚了钱总得找地儿花,不花出去,钞票也就一张废纸。”
不过眼下目的是陪她,他就算带来了鱼竿也没寻到空挡架上。
他一面说,一面开了茅台给她倒上。
“人与人的阶级差距真大,我拼命挣的钞票在苏少爷眼里,就是废纸。”她接过白酒杯,“度数高不高?”
“五十三度。”
“放心喝,放心我人品,绝对给你安稳送回家。”
苏岸扬没和她喝过,想起上次的果酒,很怀疑,“酒量行不行?”
“小看我?”她抿了一口,被酒精辣到,又咬牙仰头喝下,被辣得眼角渗出泪,“这么难喝,为什么都喜欢喝酒?”
“怡情,助兴,消愁,解压,逃避现实,都有。”
姜今尧拿过地上的酒瓶,给自己再满上,苏岸扬想夺过酒瓶,她侧身,“喝上了,又来拦,那你又何故带我来?”
苏岸扬见她这般,不确定行动正确否。阻拦又显得扫兴,只能劝阻:“慢慢喝,不然一会儿该难受了。”
“我酒量不差的,只是很少喝。不信你看,一会儿是你先倒还是我先。”姜今尧的酒量一般,味觉敏感,喝不出酒的醇香,和友人一起也不需酒助兴,喝得最多就是啤酒或者果酒。
“好好好。”他陪她喝就是了。
“苏岸扬,如果心情不好,你又怎么缓解?”
“喝酒,运动,睡觉。”总之不给自己留胡思乱想的空间。
姜今尧垂头:“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看动物世界,还有抽烟总觉得心间的浊气可以从胸腔,随着烟雾一起腾空。”她埋怨道:“就怪你,不让抽。”
她虽然没醉,但酒精作祟,多了几分娇态,抹去了疏离感。
苏岸扬撞见过几次她手间的烟,那就意味着她的情绪,一直不高。“今天是为什么?”
“为什么?”姜今尧复述他的话,最后叹口气:“很复杂”
苏岸扬猜测,“是蔡灵慧?”
姜今尧嗤笑,“她怎么可能动摇到我的感情,一个跳梁小丑而已。”
“那是为什么?”苏岸扬刚到时她都好好的,和方月可有说有笑。但不知他们一来一回的话语里,她怎就越来越沉?
姜今尧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苏岸扬含笑偏头,她向来会藏情绪,但他就是知道,她心情不好,习惯垂眸出神。她烦躁做不出题来时,会无端抓挠自己小臂。她心情好时,眉梢稍上扬。
他故意玄乎:“都说了,这世界上,除你之外,最了解你的只有我。”
姜今尧有些信了,沉思数秒,回答他的问题:“苏岸扬,我觉得好迷茫。”
她给人的印象,从来是冷静自持,有规划有目的,沉稳朝着希望努力。
苏岸扬和她轻碰杯,喝了一口听她说:“从大学毕业进入社会后,迷茫的感觉就很明显,时而在下班后看着车水马龙,看着十字路口车辆匆匆驶向不同方向,我就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苏岸扬,我到底是谁啊?”
苏岸扬轻声,像哄睡似的轻柔,“你就是你,是姜今尧。”
“从毕业,他们就说,考公考编好,说稳定好,所以我不断在考。他们总问,什么时候上岸?考上就是上岸,所以我至今还在江河中浸泡着,漂浮着,看不清未来。”
“我心安处即是岸。”苏岸扬鲜少听到她内心最柔软的声音,“那你呢,你喜欢吗?”
“我喜欢吗?”她垂头丧气,“我不喜欢。”
“不喜欢,不做就是,不考就是。世界是多样的,不是只有一条轨道。”
姜今尧双脚踩着石块,下巴抵着膝盖,“刚才听老同学说起自己的现状,百花齐放,每个人都露着满意的笑容。”唯独她
他的声音很沉,随着眼前黑绸缎似的江河,稳当融入江水。“要是不满意,就不会去了。哪个失意人会跑到同学聚会上去扒开自己的伤口,听别人炫耀当盐巴洒。”这便是她情绪低落的原因。
姜今尧苦笑,“所以你也觉得我不该去?”
她确实不想去,但为了方月可,她硬着头皮去了。
苏岸扬没有盲目安慰,问她:“为什么觉得自己是失意人?”
“本硕连读的优秀毕业生代表,二十三岁硕士毕业至今,连个公务员的考不上,工作也丢了,以打零工,给富家大小姐拎包讨生活,还有人混得比我差吗?”
毕业以前,她是众星拱月的存在,所有的评价体系中,她都是标准。可进入社会后,她才发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有些东西,不是靠读书就能得到。
“不要沉浸在过去的光辉里,当下比什么都重要。既然不想考,又为何因此难过,为何把它当成价值认证。你是不是觉得,考不上就很失败?”他是迷雾外的人,轻而易举看出她的问题。
“是。”
“说到底,是你自己钻了牛角尖,所以才觉得世界里只有阴霾笼罩,看不清前路。”
她又怎么不知道自己钻了牛角尖,可如何走出来呢,无人告诉她。“曾叔和家里的亲戚,都希望我有个稳定的工作,希望我轻松些。”
“别人的意见只能是参考,人生是你自己的,每一步都是你自己走,脚下是刀子还是花路,都只能是你自己感受,没有人能替代你受苦。因为怕辜负别人的期待,就朝别人所期许的样子活?”
苏岸扬看下眼前的黑暗,江水汩汩,拍打江岸。“你以前不是这样,何不大胆的去做自己,姜今尧,别怕,”有我。
苏岸扬说起他的经历,说他在自家公司实习时,空降某个团队的总经理,人人面上服从,私下皆嗤之以鼻。手下人不服他,每安排一件事,总有员工反驳,团队难管,项目进展艰难。他很迷茫,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他的能力不差,每次效益颇佳证明他的决策无误,项目最终赚到了钱,可为何团队就是没有人诚心服他?苏岸扬想不明白,并且发现此事开始影响他做决策,他会犹豫,会担心别人的眼光,非议。
他那时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最在意外界的反馈,而他所得的皆是负反馈,他的情绪不佳。
他去登山,去滑雪,去看山看水,去公益徒步沙漠缓解情绪,躺在沙漠里看繁星时,看到偌大的银河,他突然就顿悟,人的情绪与大自然的波澜壮阔相比,很微不足道。
他的这些情绪算什么,不过是生命长河中的小石子。而别人讨厌他,不服他,不是他能改变的,他不该为别人的情绪买单。
姜今尧透彻地发现,他和以前那个苏岸扬,真的不一样。原来八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他平日吊儿郎当惯了,可实际却是靠得住,大山一般存在的人。
如今两人身份倒换,是他平心静气地说教她,宽慰她。
“我以前也是,只是你不知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