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药
高三生,压力大,大家都很理解。
只是,洛游对压力的发泄方式,显然要特别一点。
顾初暖听着洛游天天把余辽的比赛挂在嘴边,都快对这个名字习惯了,甚至到后来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有一种余辽明明不在,却渗透进了她们枯燥的高三生活中的感觉。
比如,洛游激励自己的方式,是做完一套卷子,听十分钟的赛事英语解说。
顾初暖某日偶然看到了她记事本里的计划,满脸惊恐地叫着这里有变态。
“你不懂,这叫快乐补偿学习法。”
“快乐?我感觉我快死了。”顾初暖往桌子上一趴,滩成一坨史莱姆。
“我不想努力了,你听说了吗,三班的宋清楠去年暑假拍的网剧火了,她艺考完全没问题,就差文化课再努力一丢丢,未来就是大明星了。”
“那你还不赶紧要签名去。”洛游托着下巴。
“我要签名干嘛,又不是她粉丝。你还说我呢,你粉余辽这么久也没要他签名。”顾初暖不满道。
洛游在手里飞快转着笔:“你不懂,现在多签几张,以后她火了,你就可以卖签名挣钱了,这也是发家致富的手段。”
“……有道理!我现在让她把我这本草稿纸都签满。”顾初暖一阵忙活,半晌后,又泄了气一般躺向桌面。
洛游撩起眼皮:“又怎么了?我阴晴不定的同桌祖宗。”
“倒卖签名也好累啊!我现在毫无动力——”
“那说明你现在需要克服困意。”
洛游从桌洞里掏出一罐咖啡,推到旁边。
课间十分钟,顾初暖前五分钟在羡慕隔壁的未来女明星,后五分钟在对着天空召唤富婆。
“如果我能认识一个富婆姐姐,就去给她家看大门,当吉祥物,哪怕是一棵盆栽都行!我下半辈子就不用努力了。”
“什么时候赐给我一个富婆闺蜜——”
洛游咸咸地说:“哦~我懂了,你嫌我穷了是吗。”
“……”
顾初暖一言不发,开始在桌面上表演蛆是怎么扭动的。
洛游无奈地移开了目光,窗户开了一道缝隙,她顺着望向楼下的小花坛。
小花开得零零碎碎,远不比前些日子茂盛。
可仍然有几只白色蝴蝶从鲜艳的色彩中钻过。
洛游脑子里突然想到了秦夕岚。
她想到了那个口头的“交易”,有些拿不准秦夕岚那天随口一句,是玩笑还是认真的。
过了很久,她忽然用笔戳了戳顾初暖的胳膊,递给她一张纸条。
“你想不想现在就认识一个富婆姐姐?”
*
月考如期而至。
充足准备了一个暑假的洛游,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
她信誓旦旦地给乔喜传了纸条:“这次月考,不用你帮忙,我要堂堂正正、按标准考一次!”
乔喜:“我拭目以待。”
她这话说的很具有讽刺性,洛游却偏偏被激将着,恨不得把毕生知识都输出在一张a3尺寸的答题卡上。
如果洛游的重生算一场奇迹的话,那重生就是她见过的唯一一次奇迹了,往后再没发生过奇迹。
她的成绩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了。
如果不算前两次的交白卷,如果算上委托人以往的成绩,洛游这次月考,以乔喜的标准来衡量,可以说考了史上最低。
这回她把答题卡上的每一个空都填满了,可奇迹仍然没有发生,而且,她找不到借口了。
乔喜在出成绩当天,就给洛游传了纸条。
洛游都做好了被控诉两千字的打算了,结果把一张大a4纸展开,上面只有五个字。
“哈哈哈哈哈。”
洛游直接破防三连。
“不是,你竟然笑得出来?”
“你怎么笑得出来的?”
“我要完不成任务了!”
乔喜:“可你的功德一直在涨哎。我也感到很神奇。”
功德涨了?
洛游愣住了,墨水从笔尖渗出,滴到卷子上,洇开了一大团。
她呆呆地问:“难道你的心愿会变的?”
过了会儿,乔喜回:“没变啊,仍然是考上大学。”
“可能是我最近心情不错吧。”
所以只要逗委托人开心就能涨功德吗,她之前怎么没发现这种捷径。
洛游:“那我要是每天睡前给你讲笑话,我功德会涨吗?”
这次是用纸条回复的。
只有三个字。
“想得美。”
洛游也十分有先见之明,她成绩下来后就主动去找班主任了。
这学期她们班换了一个新的班主任,她心里有点没底,决定先一步承认错误,如果态度好的话……
态度不可能好了。
洛游站在办公室里,像一根摇晃的树杈。
新班主任不太了解洛游家里的情况,只听说她曾经是年级第一,如今在重点班却是倒数——因为上学期交了两次白卷,已经成为了了重点关注对象。
“这次不交白卷了,改瞎写了?”老师长长的指甲点着洛游的语文卷子,她是教语文的,所以理应从语文科目开始训起。
“你看看你作文写的什么!”
作文要求以“坚守与突破”为主题,写一篇议论文。
洛游用的标准式三段结构,她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你这标题,还有内容,写的什么!”
洛游写的是分析电竞从业者该如何对青少年创造正确的价值导向。
这挺符合主题里的“坚守与突破”啊。
她茫然的神色令老师更加恼羞成怒:“洛游,你不要太把考试当儿戏,我知道你们这些聪明学生都有自己的傲气,觉得老师课堂讲得太简单了,但我希望你能明白,在高考这种人生赌局上,创新不一定是好事。”
“如果你自以为的创新被判为离题,损失的只有你自己。”
老师把卷子往她脸上一甩:“自己回去看看其他同学的范文,至少十篇,然后给我重写一份,交上来。”
“……好。”洛游木木地把卷子上的折痕抚平,刚准备转身,又被叫住。
“回来,我说你现在可以走了吗?”
她呼吸一窒,又扭过身子。
这次换成了数学卷子。
班主任痛心疾首:“你知道吗?数学老师跟我说,看到你的分数时,她一开始以为你涂错了答题卡,特地翻出你的卷子看了一眼,结果呢?”
结果呢。
乔喜偷偷补刀:“结果是,按我以前的水平,空一面卷子,分数都比你高。”
洛游在心里默默道:“你就别给我泼凉水了。我发现我擅长背诵和分析,但逻辑和演算实在是……用你的脑子,后天能补回来么?”
乔喜:“我也不知道啊,第一次遇到脑子换主人的情况。”
洛游:“……”
她不甘心地又补了一句:“数学卷子页码一共八页,减去你空一页的分数,我们差距也没有多大。”
她和乔喜的对话被老师看在眼里,老师以为她又走了神。
老师把笔重重地往桌上一摔:“行,反正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我也懒得跟你沟通了。明天叫你家长来一趟。”
“……嗯?”洛游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就快进到找家长了。
她一没逃课二没打架,反而每天都认真乖巧地上自习,怎么就要找她家长了。
当天下午班会,老师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点了几个人的名字,要这些同学的家长,下周一找她面谈。
“如果有家长来不了的,现在就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就视为你们同意了。”
顾初暖刚准备举手,被洛游按住了。
“她不知道你情况!”顾初暖急出了汗。
洛游摇摇头:“没事。”
“那我叫我妈妈过来。”顾初暖说。
洛游:“别麻烦阿姨,最近店里秋装上新,她多忙你不知道嘛。”
“那怎么办?你要找你舅舅和舅妈帮忙吗,还是……”
洛游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笑:“没事,我现在有临时家长。”
然而,就在班主任走出教室的时候,桑齐鸣忽然起身追了出去。
隐隐约约,能听到走廊里他的喊声:“老师,老师!我们班洛游同学其实——”
“我靠他干嘛?”顾初暖瞬间奓毛,腾地从椅子上站起。
洛游也有点吃惊,在心悦安静学习了一个暑假,她还以为桑齐鸣已经放弃了找她麻烦。
她敲开办公室门的时候,正好看见班主任对着窗户在打电话。
忙音响了很久。
“奇怪,她监护人也不接啊。”
桑齐鸣则站在一旁,窗框狭窄的阴影投在他精瘦的下巴上,镜片下两只黑色的眼珠像是幽深的谷底。
洛游往前迈了一步,小腿有些僵硬。
余辽怎么可能会接呢?
他早不在心悦了。
傍晚这个时间,他大概率在俱乐部打训练赛,赛训时间段是严禁选手私自玩手机的。
班主任察觉到动静,将听筒从耳边拿远了些,指着洛游说:“洛游,刚刚班长跟我交代了一下你的情况,你家出那么大事怎么不跟老师报备一声呢?”
“这个号码是你监护人的?他是你亲属?我刚刚听班长说……”她看向桑齐鸣,“你说什么来着?”
桑齐鸣看了洛游一眼。
那一眼像什么呢?
回南天里的衣橱,无论你把衣服里里外外掏出来洗完烘干多少次,每次靠近那儿,总是会闻到一股甩不掉的霉味儿。
像是已经渗进了骨头里。
像是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