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
洛游出了门就迅速拐进离她最近的巷子里，随手扫了一辆共享单车，朝远处的大道用力蹬着。
出了小巷，穿过大街，路过百货大楼，她片刻都未停歇。
热辣辣的太阳烤得她全身发烫，大颗大颗的汗水往下落，心里像是堵着一颗柠檬般酸涩。
神明爷爷说，不符合逻辑的线会被自动修正，如果前世余辽这个时候和她官宣恋情，那么这一世他会不会已经有了女朋友，只是不是洛游而已。
她算什么呢？
已经不存在在余辽的命运轨迹中了。
如今，就算是前世关系再好的人，都跟她没有关系了。
她就是一个“路人”。
刘海紧紧贴着洛游的额头，身上又热又潮湿，很难受。
不知是不是真的太热太闷了，最后连泪水也被蒸出来。洛游终于在一棵树前停下，单脚支着地，胸口上下起伏着，低低地啜泣起来。
她哭得毫无形象，连路过的人都会侧目，只不过她悲伤得太投入，旁人也不敢上前询问。
不知道哭了有多久，体内渐渐开始脱水，她半张着嘴，努力呼吸着空气，喉咙像被锁住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
很任性的委屈感充斥在心里，令她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连几天那股莫名的感觉，终于有了发泄点。
想着前世某些人的脸，肆意落泪。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被全世界抛弃的那个人。
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喜欢的人。
＊
余辽本想开车的，结果走到车前时，发现秦夕岚和余侈已经分别把驾驶座和副驾驶占领了，他索性钻进后座，跟一堆行李窝在一起，闭目养神。
秦夕岚也放下手机，注视着窗外，终于表示出了疑惑：“你认识那个女孩？”
隔了好一会儿，余辽才低低地“嗯”了声，没有想主动提起的欲望。
随着车子缓缓启动，余辽阖上眼，状态有些疲惫。
秦夕岚并没留意他的冷淡，反而惬意地打开了车载音乐，状似不经意般，再度提及洛游：“那个女孩看着也像是学生，怎么除了你以外，我遇见的人，都是弟弟和妹妹呢。”
弟弟余侈随口搭茬：“那样不好么，我还羡慕呢。省得做什么事儿还得看某人眼色。”
秦夕岚听着，清脆地笑起来：“怎么，你这个小魔头还会看别人眼色？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听你哥的话。”
“那只能证明是被迫。”余侈耸耸肩，他在医院只待了一个晚上就出来了，爸妈死活要把他带走，他还是以上学为借口躲掉的，结果隔天就被他“放暑假”的老哥逮到自己翘课。
秦夕岚又道：“那等你毕业跟姐姐走呗，带你漂洋过海，去一个你爸妈还有你哥都找不到的地方。”
“……那还是算了，我怕我哥会被仇杀。”余侈半开玩笑地说着，脸上却没了笑意。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余侈逃课、余侈离家出走，倒霉的永远不会是余侈，而是他哥。
小时候不懂事，他总爱用这招损余辽，后来慢慢记起了一些久远的往事，也就不敢再轻易开这种玩笑了。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家里，被偏爱的永远不会是他哥。
按道理他哥应该恨死他了，可因为他的病和伤，余辽不得不背负起责任，祈求原谅。
因过失打开旋涡的人是余辽，所以余辽一直被愧疚绑缚着，逃不开这个旋涡。
秦夕岚一直盯着路面，没注意到余侈的表情，又问余辽：“哎，你还没告诉我呢，那女孩是谁啊？看校服不是余侈学校的，某人怎么还谎称她是余侈同学呢？”
余辽支起来的腿又放下，有些烦躁。
他不耐烦地睁开眼：“你什么时候关心过这么多？”
秦夕岚并不在乎他恶劣的情绪，依旧把自己心里的疑问一一说出来。
她用的不是询问的语气，更像是一种自我确认：“你总这样，明明有想法，非要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她叹了口气，被余辽的态度影响，手指不停地敲着方向盘，“这房子三年前就装修好了，你当时死活不肯搬进去，要不是余侈这次晕倒，还不知你要倔到什么时候。你们兄弟俩搬过去，至少环境要比现在的好，也不用有什么负担，就当……我的赔礼吧。”
弟弟余侈张了张嘴，却在后视镜里看到余辽阴沉的表情后，默默偏开了头，远离纷争。
＊
等他们把余侈送回了学校，那股僵持在车内的冰冷气氛才破裂开来，只是，那冰层底下爆开的，不是普通的水，而是岩浆。
秦夕岚语气陡然变冷，回眸望向后座的余辽：“就算你不能上场打比赛，不也还在俱乐部待着吗？你爸妈也不可能害你，干嘛非整出那么一副要死要活的架势来。余侈的状态你也知道，生活都存在困难，你真想你爹妈辛苦创的业断在你手里啊。”
余辽语意不明不白地轻嘲了声：“你挺关心他啊。”
秦夕岚脸色暗了暗：“你用不着讥讽我。”
“还有，你走的时候也不知道跟小妹妹打声招呼，人就那么看着你等着，一点儿礼貌都没有。”
余辽只是沉默，再沉默。
终于察觉出点不对劲，秦夕岚皱起眉：“那个妹妹是不是喜欢你？平常在你俱乐部楼下蹲点打卡的粉丝也不少，也没见你对谁上心过，难道还有别的隐情？”
“你铁树要开花？”
余辽终于有了反应：“你怎么跟罗文栋似的，人就是一个店家的老顾客，喜欢电竞，我只是看不得第二个跟余侈似的，好好的学不上，只会妄想。”
秦夕岚猛地踩下刹车：“你话说重了吧。”
余辽没再说话，耳边却响着不知到哪位教练说过的——
“这行本来就是昙花一现，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台下漫长的黑暗时光。”
“不是所有人都能吃得了那份苦。你们都还年轻，一定要想好了。”
他明年的退役计划从没对外透露过，所以在听到洛游几乎是明示他的那番约定，甚至比听到洛游表达好感更令他慌张。
赛场承载着他全部的骄傲，随着队伍冠军数量越来越多，他和队友们的身价越来越高——就比如刚刚转会的辅助选手duo，也是以数一数二的高价合同转到京饶的。
他的骄傲也不再是一个人的骄傲，身上背负的，有粉丝的喜欢，有队友的信任。
上山的路坎坷崎岖，下山的路又谈何轻松。
于是，余辽在他慌不择言的借口中，在明知道女孩心意的前提下，挑了一个最烂的借口。
他默默打开手机，点进一个app图标，那是一个金发黑瞳的动漫男人头像，身着金色铠甲，眼神凶狠，左上角有一个红色的“5v5”标志。
随着切入画面的音效，余辽开了口，声音显得含糊：“谢谢你帮忙，不过……我家的事，以后还是不麻烦你了。”
秦夕岚回过头，脸上是被刺痛后的不可思议：“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放心，我没跟家里人说过你的情况。但至少在余侈毕业之前，你还是不要再联络他了。”
他说完这段话，兀自下了车。
直到余辽的身影消失在街边，秦夕岚才发动车子，她双目失神地盯着前方一点，自己漆黑漂亮的小轿车汇入车流后，是那样的渺小。
光线从眼皮移动到脸颊，秦夕岚忽然觉得眼角被阳光烫了一下。
＊
洛游一路猛蹬自行车飞奔回家，进了门把鞋子随意踢到一边，直接扑倒在沙发上。
她悲愤交加，比起伤心欲绝，更多的是在众人面前被拒绝的羞愧。
“我是小丑我是小丑我是小丑——”
她在沙发上像条搁浅的鱼胡乱扑腾着。
这一世余辽好像攻击性变强了，以前记得他虽然也皮过，开过不少玩笑，可更多是一种少年般恣意的闪耀。
相反，被他用半真半假的敷衍语气说出那句“门当户对”，洛游一下子就慌得没了章法。
什么喜好狙击、刷好感度，通通失效。
她一骨碌从靠垫里弹起，捞过纸笔，愤愤道：“支线任务谁爱完成就去完成吧，我他喵才会不主动倒贴！”
伤心的极致是摆烂，愤怒的极致是奋斗。
而真正关心洛游精神状态的，只有她的雇主兼委托人——乔喜同学。
她怕洛游遭受打击一蹶不振，连带着主线任务也摆烂，好声好气地安慰道：“你要这么想，最起码上辈子，是你甩了人家，人家拒绝你一次，你也没有很亏吧……”
“……”
洛游内心有一只狂奔的小猫，听了乔喜的话，再度将自己扔进被靠垫淹没的沙发中。
“可是丢脸啊！”
乔喜耐心劝她：“其实，在路人眼里，比如我这个旁观视角看，还好啦。”
“……”
洛游从枕头里把自己的五官解放出来：“真的吗？”
“应该吧，不过我也没谈过恋爱，不太清楚。”
洛游再度叹气。
几秒后，她再次爆发内心的恼火：
“我是小丑我是小丑我是小丑——”
她扭着扭着，就带着毯子滚到了地上，整个人像一个沾了酱料的年糕条。
“我的委托人，你离开的时候怎么就不能再晚一年呢……？”
洛游嘟囔这话时，已经松开了握在手中的笔，并没有让乔喜听到。
只是，说着说着，心里忽然闪过另一句话。
余辽，你退役的时间，为什么不能再晚一年？
只要拿下那个冠军就好，你的职业生涯就圆满了，你就可以功成名就，而不是背负骂名离开。
可惜，没有如果这一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