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
肚子再一次痉挛,洛游弓起背,整个人蜷缩在沙发里。
她抬起手,去够顾初暖的包带。
顾初暖高兴过了头,喝了数杯五颜六色的饮料,竟然也到了微醺程度,她顶着张红扑扑的脸,强行挤到洛游和叶瑶之间的缝隙里:“怎么啦怎么啦?”
“肚子疼,”洛游声音发虚,“可能要来月经了,你带卫生巾没有?”
“啥?”顾初暖没听清,耳朵又凑进了些,洛游随即闻到一股酒味——是从顾初暖身上散发出来的。
……果然还是偷偷喝了。
被扑鼻的酒气熏得头晕,洛游仰起头避远,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我肚子疼,你有卫生巾吗?”
“没。”顾初暖大幅度摇摇头,动作晃得洛游眼晕。
洛游抬手戳向她的额头,把她推远些:“那你帮我问问叶瑶。”
“……嗷。”也不知顾初暖听懂没有,表情十分迟钝,反应也滞后不少。
然而,看着顾初暖接下来的举动,洛游后悔得想咬舌自尽。
她眼睁睁看着这社死的一幕发生,无力回天。
同桌果然听岔了她的意思!
只见顾初暖一下一下地戳着叶瑶手臂:“你带&了咩?”
叶瑶歪头:“?”
“就是那个,&……”
叶瑶哑着嗓子,好不容易才发出声来,那声带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
“我听不清楚。”
同桌一边摆口型一边比划着什么用力的动作。
“哈?”
叶瑶拧眉,耐心已经被包间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同桌欲盖弥彰的举动耗尽了。
同桌再一次深吸足了气,两手在身侧上下摆动,如同运功:“我说——”
四只耳朵同时竖起。
洛游大感不妙,叶瑶满脸迷茫。
同桌把脸凑到叶瑶手边的麦克风前,以排山倒海惊天响雷之势,中气十足地爆发出怒吼。
“叶瑶——!你带卫生纸没有!洛游肚子疼要拉屎!!!”
这巨吼一出,原本充斥着一片祥和的笑闹声和婉转歌声的包间,像被掐了命门一般,霎时安静。
被打断的众人僵滞在原地,无所动作。
时间似乎凝固了。
洛游脸都白了,如果脚边有地缝儿,她一定毫不犹豫一头猛扎进去。
姑奶奶呀,她要的是卫生巾不是卫生纸啊!厕纸难道不是厕所就有嘛!
她咬着牙往外蹦字儿,表情凶狠地对着同桌,像要把对方活吞了:“你的脑子能不能把推理用在正确的地方!谁跟你说我要去拉屎的!!!”
最要命的不是当众社死,而是同学们的目光多多少少带了点同情的意味。
洛游尴尬,脸如火烧,好像自己脸上长了个稀奇的痔疮,此时此刻正在被人当猴儿一样观赏。
其实,清醒的女孩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对方的困窘,洛游弓身做了个捂肚子的动作,善解人意的叶瑶顿时明了。
一片还带着体温的卫生巾被塞进洛游手里。
叶瑶目送完洛游如乱鼠一般逃窜出包间的背影后,转头把麦克风关了,连带着把沙锤一齐撇得远远的。
随后,她把洛游没喝的冰杨梅汁按在了顾初暖脸上,给这个蠢货醒酒降温。
伴随着顾初暖脸冒冷气的嚎叫,包间重新恢复了热闹。
洛游脸早就红透了。
她夹着包溜进厕所,迅速钻进隔间里。
女孩子的直觉果然是最准的。
她果然来亲戚了。
仔细算来也该到时日了,她望着纸巾上的一片红色,不由得感慨:
世界上唯一会风雨无阻向她奔来的,只有她的月经。
洛游蹲着缓了许久。
脚底的风就像一条咬人的蛇,她已经分不清折磨自己意志的是哪种疼痛,只觉得浑身发冷,感受指尖的温度,犹如刚从冷冻室刨出来的冰块,有着骇人低温。
等洛游在洗手池的镜子前站定,才发现,自己的脸犹如未上色的石膏像般灰白,唇色暗淡,仿佛大病初愈。
走廊很长,纵向延伸出一条通道,最尽头是个拐角,被墙挡着,看不到那边的路有多长。
一个长相清秀的服务生小哥正推着车,迎面朝洛游走来。
洛游对他有点印象,之前在楼梯角碰到过一次,她和同桌背着吉他太过瞩目,被这个小哥拦下来说,小同学,吉他补习班在对面。
可能是长相刷了好感,洛游觉得他呆呆的,还挺可爱。
洛游视线扫过推车上的酒水零食,开口叫住了他。
“不好意思,这里有热饮吗?热水也行。”
被突然喊住,小哥明显愣了下神,像是反应洛游的问题,“呃”了一声,困扰地挠挠头:“常温的行吗?”
说完,还象征性地低头扒拉着车里的瓶瓶罐罐,似乎在向洛游证明,真的没热饮卖。
洛游失望地叹了口气:“算了。”
她有气无力地转身,往长长的走廊尽头走去。
听到小哥在后面喊她:“同学!那边就一间男厕所,502包间在你反方向,左手边!”
“……噢。”
隐秘的疼痛干扰着洛游,她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又慢吞吞沿着墙折返。
这小哥记忆力还挺好,连她的房间号都记得。
被夸记忆力好的小哥在洛游走后,扶着手推车站在原地等了会儿,等差不多只能望见洛游遥远的背影时,才摇摇头推动车把手。
他内心腹诽,这女孩方向感也太差了。
多亏他这个善良热情、单纯清澈的大学生是趁暑假来这儿打工,要是遇见别的坏人可怎么办?
刚吐槽完,只见迎面的男厕所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股凉风扑面。
从门内出来的男人正皱着眉,额前的几绺碎发被水沾湿,鼻尖沾着水珠,清清冷冷的。
小哥抬头望向男人幽深的眼,憨笑道:“好巧呀余辽哥,你在这儿呢啊,刚老板在楼下找你半天了。”
余辽面无表情放冷箭:“老板在厕所隔间里。”
小哥眼睛瞬间睁大几倍,一连干笑三声掩饰被戳穿的尴尬:“哈哈哈,这,这么巧啊?那老板找你了吗……”
余辽把手伸进小推车,探出两指,夹着酒瓶窄口将其拎出,语调慵懒,带了点还没睡醒的倦意道:“嗯,让我来送纸。”
如果情绪能具像化,小哥此刻脑袋顶上应该劈下一道响雷。
余辽斜睨了他一眼,目光戳破他的谎言。
小哥立马怂了:“好吧,其实,是我想找你的。楼下空调坏了,一直停在18度,冷风呼呼直吹,我们几个在底下快被冻死了,哥你会修空调吗?”
余辽对他期待的目光视若无睹。
淡色的唇微微蠕动了下。
“不会。”
清澈的双眼瞬间就黯淡了,小哥垮下脸,下巴几乎要埋进衣领里了,委委屈屈地嘀咕:“那我接着去挨冻吧……”
“你不会找个毯子披吗。”
余辽淡声说完,迈进走廊深处的阴影里。
那里只安装了一盏暖灯,余辽的背影朦胧又昏暗。
洛游回去后,就只剩下四五个人在了。她看了眼手机,九点刚过。
顾初暖的怀里抱了一大堆零食,都是路上买的,没吃完,眼下还不清醒。顺路的同学叶瑶提出可以先送她回家。
还有个男生架着软成一滩泥的桑齐鸣,看到洛游如遇救星,朝桌子那儿努努嘴:“洛游,你帮忙拿包吧,我得先把班长送回家。”
可能是怕洛游拒绝,他又补上一句:“我明天去我姐的花店帮忙,路过你家顺便取了。”
“行。”洛游没别的话,把刚拎上的吉他包重新搁回地面,顺便把手机也塞进背包侧袋。
为了不挡路,她把包紧贴在墙角放置,转身回到桌前,把零零散散的东西全扫进桑齐鸣的书包里。
收拾东西时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顾初暖被吵醒,含糊地蹦出一句:“班长咋啦?喝醉啦?”
问完后,她又不省人事了,被叶瑶一脸嫌弃地扶出门醒酒。
叶瑶:“洛游,我先送顾初暖回家了!”
洛游忙碌中抽空回了句:“好,路上小心。”
等人走后,扶着桑齐鸣的男生无奈道:“唉,班长管了一圈儿,谁也没管住,自己说得口干舌燥,扭头灌了瓶饮料,喝完才反应过来是酒,然后就成这德行了。”
“不是说好了只喝饮料的嘛!”另一人轻声责怪道,“你个学委也不帮忙管管,班长今天在洛洛面前都丢尽形象了。”
“等班长醒了要是回忆起来,肯定得掉小珍珠。”说话这位就是刚才发表“被深情男人追好幸福”言论的同学,洛游默默在角落翻了个白眼。
除了包间,三个人在前面磕磕绊绊地走,洛游拎着桑齐鸣的书包,慢吞吞跟在后面。
被酒味熏着,再加上痛经,洛游连腿都迈不开,逐渐与他们拉开距离。
桑齐鸣近一米八的个子,另外两个不足一米七,扶着他怪吃力的,三个人摇摇晃晃,费了好大劲才走完一层楼梯。
校服外套被松垮地挂在桑齐鸣肩上,他身子晃悠一下,外套就往下滑一截。
左侧口袋悬在桑齐鸣腿后,鼓鼓囊囊,随着他一步一晃。
眼尖的洛游一下子就看到里面装的东西——半盒烟,和一个打火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