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
宁弄舟和柳色新头顶着头研究那张舆图,撑到后半夜,还是没熬住睡了过去。柳色新替她熄了灯,唤了云祥进来给她披上了毛毯。
宁弄舟睡得很沉,云祥折腾了一会儿也没醒,嘴里嘟嘟囔囔的还在念着案子。
云祥替宁弄舟尴尬了一瞬,连忙转开话题小声道:“柳大人,我领您去客房休息吧。”
“我睡不着,随处走走,你去休息吧。”
虽然没有把客人独自留在府里乱逛的道理,可云祥今日随着宁弄舟担惊受怕了一天,此刻也早就眼皮打架了。柳色新又执意坚持,云祥便只好随他去了。
柳色新坐在廊下,看着自己的指尖出神。
这次病发来势汹汹,虽被药压了下去,但他自觉身子这么多年早已被这病蚕食成了一具空壳,锈迹斑斑。
内力本是他对抗这病症的武器,如今却变成病痛制衡他的筹码,每到病发时,并非不能使用内力,只是会加剧病发。
他今日摘叶杀人,如今半只手掌已经麻了。
他将那只手张开又合拢、合拢又张开,手指却毫无知觉,像是不属于他的肢体一般。
柳色新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一日较一日地衰败下去,即便他内心有着怎样昂扬的精神,却都免不了被这具身体给拖累。
所以索性,他便做一个厌世者。
他将手收了回来,抬头看着银白的月色,一时默默无语,却在心里将自己活着的天数又默默划掉了一笔。
他在廊下坐了良久,更深露重,他本就畏寒,更是坐到几乎没知觉了才站起来,却突然听见背后爆出石破天惊一声喊:
“柳色新人呢!”
天才蒙蒙亮,也就是参伐斋左邻右舍没住什么人,不然高低有人要告一句宁弄舟扰民。
他转身,懒洋洋地看向门口。宁弄舟才穿好衣服,鬓发还来不及理,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出来,风风火火地跑到他跟前,喘着气道:“怎么……不睡觉,大晚上在这儿一个人坐着……”
她顺了顺气,像是一脚把刚才笼罩了柳色新的那股子凄清一脚全踩碎了,又拍着胸脯道:“云晓……云晓送来消息了,找到他们了!”
“你看这张舆图,云晓找到的符合条件的宅子一共有三个,一个离护城河的歪脖子树与大报国寺都太远了,但这两个都有可能是他们的据点。”
“我们兵分两路,云晓,你去探查第一个宅子,我与柳色新去查第二个,这样效率高些。”
“不妥。”云晓皱着眉道,“我们到底不知道这些人究竟藏在哪个宅子离,小姐与柳大人若是碰上了贼人,仅有你们二人,很难逃脱。”
“云晓说的在理,”柳色新也点了点头,“我近日病发,不方便动武,若我们二人对上贼人,无异于以卵击石。”
“说得也对,”宁弄舟虽想救人,但也不是一味牺牲的傻子,“你快修书一封,我叫云祥快马送去萧骁手里,让他与赵实带人来,你既身子不适,便留在参伐斋,我与云晓先行一步,哪怕多花些时间,也要把这两处宅子一处处探清楚。”
“我也去。”柳色新不假思索道。
“你都病发了,凑什么热闹?”宁弄舟奇怪地看着他,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道,“所以今晚,你之所以后面一副风一吹就倒的样子,是因为你在病发时强行催发了内力,加剧了病发?”
“你想多了,”柳色新扭头淡淡道,“你当谁脖子上都和你一样顶着个土包,为了那群三脚猫把自己的命也给搭进去。”
“不是最好!你就算去了,也不准动手,倒在贼窝里我可不救你。”宁弄舟威胁道。
几人分头行动,云祥赶在街贩的叫卖声想起来前就出了门,宁弄舟也在袖子里揣了匕首,同柳色新与云晓一起朝着那两处可疑的宅子过去。
“外面看起来倒没什么特别的,墙周都是杂草,像是很久没住人了。”宁弄舟俯下身,仔细地检查着门锁,“但是这枚锁最近才上过油,是新的,也没有什么绣住的痕迹。”
她朝云晓使了个眼色,云晓掏出一根铁丝,三两下便将锁撬开,三人悄无声息地进了大门。
“这宅子是前朝王爷的旧府,面积不小,只是不知若是要藏人,能将人都藏到哪里。”柳色新皱着眉道。
“谁!”云晓忽然转身,对着宁弄舟身后道。
那边没有声音,只闪过一个黑影,被云晓闪身拦了,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被抓以后拼命摆着手:“别杀我别杀我,我不逃了……”
原来是被抓来的姑娘……
宁弄舟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她单薄的身上,柔声问道:“你是被抓来的吗?你知道别的被抓来的人被关在哪儿吗?”
那女子怯生生地抬头看了宁弄舟一眼,又连忙垂下眼,指了指一个方向:“我和其她姐妹一起,都关在那边,我是悄悄逃出来的……”
“走,去看看。”宁弄舟抬脚跟了上去。
那女子低着头脚步匆匆,带着他们七拐八拐拐了一段,宁弄舟渐渐觉得不对:“还没到吗?”
“快了快了。”那女子恭敬答道。
“哎呦!”宁弄舟忽然惊叫一声,坐在地上。
“小姐,怎么了?”云晓连忙伸手去扶。
“脚崴了,走不动了。”她扶着云晓的手站起来,却靠着她身边极轻地说了一句:“她有问题。”
日日关在房里偶然逃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对这个宅子如此熟悉,在天还未亮的情况下,低着头连路都不怎么用看,就能带着他们七拐八拐绕这一圈又一圈?
“还好吗?”柳色新也发现了,假装附身查看她的伤势,却悄悄在她耳边问,“怎么办?”
“已经暴露了,想办法抽身。”
援兵还没到,这时候与贼人硬碰硬显然是不现实的,何况面前只有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子,根本不知道这个宅子里的水有多深。
宁弄舟自己冒险便算,可不能将柳色新与云晓二人一同搭进去。
思至此,她一瘸一拐地走到廊边,假装休息,却注意起四下的地形起来。
“好了吗?”那女子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不禁催道。
“你急什么?”宁弄舟慢条斯理地回。
“我……我怕一会儿巡逻的人就要过来了。”
“巡逻的人?巡逻的人从何处过来,这会儿正好寅卯交接,正好是巡班交接的时候吧?”宁弄舟故意问道,“他们巡逻的路线是如何?交班的路线又是如何?”
“我……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你不知道,就敢带着我们在这宅子里乱走?我该夸你是吃了豹子胆,还是该说你是猪油蒙了心?”柳色新与宁弄舟一唱一和。
“我……”那人说不过他们,忽然表情一转,扭身跑了。与此同时,四下里忽然暗箭齐发,数十个黑衣人于墙头跃出,朝着三人直奔而来。
“坏了,二选一选择题又让我选到真的了。”宁弄舟暗骂一句,为了不拖后腿尽量往后撤,抽出自己预备的匕首,也准备迎战。
那几个黑衣人出场的时候,云晓就脸色微变。这些人似乎有什么奇怪的阵法,也知道云晓有一身好功夫,一出手就快准狠地冲着云晓直直而来。
阵法诡谲多变,云晓一时间破解不开,杀手虽伤不了她,可她也被缠得死死的脱不开身。
柳色新见状不对,咬了咬牙拽着宁弄舟的手:“走!”
“可是……”
“云晓自有办法应付,你这花拳绣腿,要是被抓了,她还要分神来救你!”
说得也对。宁弄舟咬了咬牙,随着柳色新拼死奔命。
只是今日显然有人设局瓮中捉鳖,二人没跑几步,就被人给拦住了。
“一群虾兵蟹将虚张声势,你们领头的呢,叫他出来!”
这群杀手都穿着统一的黑衣,拿着黑布蒙了脸,只见一双寒光锃锃的眼睛露在外。宁弄舟左看右看,不想背后主使居然到此刻了还不现身。
反派有脑子了,知道不能早早出场,这群杀手只动手不说话,宁弄舟想用话疗拖拖时间都无计可施。
眼见一位杀手朝她投出一枚淬毒的暗镖,宁弄舟只好狼狈地往边上一躲,还险些没站稳。
只听“当”一声,柳色新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匕首,将那飞镖弹飞了。
宁弄舟看看自己的手,空空如也,柳色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她手上将匕首拿走的。
“战场上武器离手,此乃大忌。”柳色新说着,不知是对宁弄舟还是对着那杀手。
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齐齐冲上来,柳色新带着宁弄舟左格右挡,明显比较吃力。宁弄舟心里记挂着柳色新还生着病,又不敢叫他停下来,只好紧紧地抓着他,让他尽量少使些力。
“噗嗤”,一声刀剑入肉的声音,柳色新身子颤了颤,咬着牙却没有倒下去。
宁弄舟一愣,伸手去握他的手,不仅寒冰刺骨,更已经冻僵了。
“柳色新?你别吓我。”宁弄舟连忙拍了拍柳色新的脸,却拍了一手寒霜。
“没事。”柳色新眼前一片血雾。什么也看不清。
许是眼里的血管也已经冻得裂开,这才什么也看不见。
总要把宁弄舟送出去,这里的事,总要有一个人活着报出去。
他又硬撑着想挥刀,却听见自己手臂发出轻轻的“咔嚓”一声脆响,接着整只右臂失去了知觉,无论柳色新怎么用力,右臂也没有一点反应。
连接右臂的筋脉,也被这寒气给冻断了吗?
他支撑不住倒在地上,脸上依稀有些温热,耳边还是宁弄舟着急的哭喊,以及杀手们的窃窃私语。
“这样是不是就行了?”
“柳色新,你醒醒!”
“这人怎么跟冰雕一样,一碰就往下掉雪花?”
“柳色新?柳色新?”
“把这女的也关到房里去……”
柳色新挣扎着想起来,推一推宁弄舟让她逃,眼睛看不见,便只好用手四处找寻。
谁知下一秒,他忽然觉得唇上一阵温热。
是宁弄舟吻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