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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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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宴/文

    宗朔身上还披着裘皮大氅,单掌握着个鎏金手炉。

    见顾言薇近前要行礼,他立刻伸手扶住对方小臂,开口玩笑:“朕不过一日没来,阿薇怎么又与朕生疏了?”

    顾言薇嗔他一眼,“礼不可废。臣妾是行六宫表率,陛下莫要给臣妾加上那些拈酸吃醋的罪名。”

    宗朔闻言哈哈大笑,把手炉塞给宫人,自行解了大氅,见宋尚仪在不远处立着,他便问:“刚刚是你同皇后在一起?还没回答朕,是什么事能逗得皇后开怀?”

    事关旁的嫔妾,宋尚仪自然不敢当着皇后的面擅自提起谢小盈。

    但顾言薇却不在意,抿唇莞尔,轻声吩咐:“你来同陛下描绘吧,我来转达,怕是学不到谢才人的神韵。”

    宗朔一听就挑起眉峰,“又是谢才人?”

    他这样一问,顾言薇便斜来一眼,透着点隐隐的责怪。宗朔一下想起来昨晚的事,不由笑起来,“怎么?谢才人该不会为了这样丁点小事,就寻死觅活,给你惹麻烦吧?”

    “哪里是丁点小事。”顾言薇有些不悦,却不敢发作,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陛下既召幸谢才人,便不该再遂了林修仪的愿。要是日后人人都效仿林修仪,掐尖争宠,闹出祸事,臣妾该如何约束?”

    宗朔摆手笑起来,“哪就这么严重了?何况朕召谢才人,也没那个意思。就是觉得她好玩,朕看公文看得头疼,传来说两句话罢了。这事最多是凑巧,林修仪何等脾性,你还不清楚?自东宫起,她就一贯的谨慎温和,最是小心,若非如此,朕也不会轻易给她面子。”

    顾言薇知道这事和皇帝说不通,不再纠缠,只冲宋尚仪道:“你先同陛下说说谢才人的事吧。”

    宋尚仪称是,这才将事情原委又向皇帝复述了一番。

    宗朔没料想谢小盈竟是这么心大,非但不哭不闹,居然还称赞自己与皇后的感情?他愣了片刻,转瞬也是大笑起来,“不错不错,谢才人说得很是,朕与皇后自然是鹣鲽情深、神仙眷侣。民间当真如此传闻?”

    顾言薇被皇帝笑得脸都有些发红,“民间事,尚仪如何知道?陛下真是荒唐,这样的事还要追问。”

    “看来下次南巡,朕非要带上皇后一起不可。”宗朔登基后,面对的是先祖两代留下近乎狼藉的江山。征伐外敌、抵御侵侮说是理所应当,但是中原几朝对战,难得一统,本就民力虚弱。再生战事,愈加民不聊生。江南文人大族原就看不上他们有胡族血统的大晋皇室,春秋笔法的渲染下,百姓怨声载道,很有不顺之心。成元五年,宗朔决意南巡,就是有心笼络一番南方士族,施恩安抚,再摸一摸南边官员的底细,早晚准备肃清官场。宗朔单是维护国本、削弱世家在民间的影响,就足够竭力,哪还敢深想自己的名声?

    眼下突然得知,民间居然还有对自己和皇后感情的美好传颂,宗朔不免有些惊喜。他握住顾言薇的手,重重道:“百姓既能看见朕对皇后的心意,想必也能知道,朕对他们更是关切爱护。”

    顾言薇没想到谢才人几句话,竟能让宗朔想得这么深远,一时有些接不上来。

    她自己出身望族,便是嫁入东宫前,也不怎么了解坊间言论。她低头有些讷讷,宗朔察觉,倒不为难她,反而很温柔地捏了捏顾言薇手指,带开了话题,“谢才人这样说,势必很尊崇你。她年纪小,你往后多照顾一些,林修仪的事,是朕思虑不周了。改日你以朕的名义赏赐点东西下去,算是安抚她吧。”

    转回到内宫事上,顾言薇总算表现出一贯的游刃有余,她柔声开口:“是,谢才人确实年纪不大。所以刚刚臣妾和宋尚仪还在忧心……经过了昨日的事情,谢才人竟能对林修仪所为毫不在意,而且心情爽朗,甚至做出这般表态。臣妾和宋尚仪都觉得,只怕谢才人如今……还太懂这男女之情。”

    经皇后这样一提醒,宗朔倏然想起了先前在垂绦湖偶遇谢小盈那次,彼时他还与豫王感慨,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哪有只爱无情山水的道理?无论如何宗朔也不会料到,归根结底,竟是因为这小丫头还不懂“有情人”的意味。

    宗朔心情不知不觉就有点复杂。

    一个不知心动的少女,落在他的深宫。

    而那把开启爱慕之盒的钥匙,恰恰就掌握在了他的手中。

    见宗朔沉吟不语,顾言薇便犹自道:“臣妾想着,宫中女官俱是未婚配的。想要提点谢才人,恐怕须得到太妃们那边,寻个有年纪、晓事了的嬷嬷,请来教导谢才人一下。”

    这事其实本不必回禀宗朔,但皇帝既传召过谢小盈一次,指不准什么时候便会再起念头。顾言薇想着与宗朔知会一声,先把谢小盈教清楚了,再侍奉御前,免得届时闹出什么荒唐事。

    可谁知,宗朔闻言,却摆了摆手,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不开窍,也挺好。”

    ……

    延京的冬日实在有些难捱,才刚吹了几日凛冽大风,没觉着暖和几天,便又下了场毫无预兆的雪。

    谢小盈抱着发温的汤婆子从梦寐里醒来,窗外天色昏黑,却隐隐能瞧见清云馆院子里的凉亭上,又堆了一层白。

    她平素睡得早,醒得也早,刚发出一点动静,寝阁外头值夜的荷光便听见了,压着声问:“娘子醒了?”

    “嗯,好冷啊。”谢小盈抱着肩头坐起身,荷光已领着另一位清云馆的宫婢萱辰踏了进来。

    早就料着谢小盈怕冷,先是端了一碗发热却不烫口的水供她喝了,暖起身子。然后才穿鞋更衣,套上一件夹红的袄,接着扶去净房洗漱。萱辰是个有些发胖的女孩,做事也有些粗手笨脚,荷光嫌弃她登不上台面,不肯让她贴身伺候谢小盈,只肯叫她做些抬水、搬桶的重活。

    醒来缓了一会,谢小盈才适应了室内的温度。不多时,提膳的赵思明一溜烟地跑进了院内,怀里抱着膳盒,像是生怕把谢小盈的早膳给冻凉了。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紧赶慢赶,还是回来晚了些,让谢小盈等了他半晌。

    赵思明不顾满身的雪,就趴在地上请罪。

    谢小盈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无奈地让莲月扶他起来,“我什么时候凶过你们,倒叫你们这样怕我?”

    莲月伺候着她用膳,值夜的荷光得了空,自是回去休息了。

    谢小盈吃过东西,浑身也热起来。膳盒除了给谢小盈盛了早膳,还装了两碟子点心,一盘是北方的乳酪糕,透着点羊奶的腥膻味,谢小盈吃不惯,直接叫赵思明拿去给大家分了,另一盘是酥皮儿的核桃饼,味道半甜,她尝了一块儿,确实喜欢,便自己留下了。

    外头风雪呼啸,谢小盈听着那动静都有些骇人。她心思一转,对莲月道:“外头风雪这样大,今天廊下别守人了,当心吹坏了。等我和宋尚仪学完了规矩,就叫大家伙都来二楼,咱们玩玩扑克,留个人坐在窗边瞧着点外头就行。”

    莲月不大满意,又不好当着诸人拂她面子,寻了个借口把众人支出去,才同谢小盈商量:“还有不少洒扫的活计没做完,娘子别太惯着人了,以后他们心都该野了。”

    谢小盈笑笑,“就偶尔一次,不算什么,何况我自己也想玩嘛!”

    莲月拿她没办法,无奈摇摇头,垂首出去了。

    上午循例还是宋尚仪来讲说宫规,这已是第十二次了。其间皇后还单独把谢小盈传过去问了问话,大意是想察看她学的如何,再则就是对宫内有什么不了解、不敢问的事,尽可以同她讲。

    谢小盈自然处处都称好,请皇后切莫担心,自己也会努力上进。

    皇后看她就像看个小孩子,眼神里有些欲言又止的无奈。但谢小盈没当回事,毕竟自己十五岁,刚上高中的年纪,落在二十几岁的皇后眼中,确实稚嫩。

    往后就再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她继续蜗居清云馆,白天被宋尚仪教导,等送走了对方,就撒欢儿享受了。

    “哎,人怎么还不齐?”谢小盈盘腿坐在二层的软榻上,几个宫人有的坐在她旁边,有的搬了个木墩儿,坐在软榻下头。

    她话音刚落,荷光挽着兰星从木楼梯上来,活泼道:“听才人说要玩带钱的,奴去取了点私房来。”

    众人闻言俱是笑,萱辰一贯都在外头当值,第一回能这样在屋子里坐着熏暖炉,脸都有些发红。

    谢小盈抱着薄木做的扑克牌,环顾一周,发现莲月还守在窗户前,她招手道:“哎呀,莲月,你也过来玩吧。这个时辰,谁会来寻我呀?人多热闹,咱们痛快玩几局。”

    莲月拗不过她,只好过来坐下。

    谢小盈开心起来,木质的扑克牌就是不太好洗,她放在桌子上一团搓了搓,重新摞起来,就当洗好,扭头问大家:“我之前教过你们的玩法,干瞪眼,都还记得吧?”

    “干瞪眼”出牌必须按数字顺序,如果没有就要跳过,谁先出完谁就赢,剩下所有人,手里余多少牌,便记多少分,遇到“炸”还可能翻番。谢小盈规定一分等于一个铜板儿,亏得她往日大方,赏赐的钱多,否则众人还没胆子陪她玩起来。

    第一把大家纷纷推谢小盈坐庄,谢小盈起手抓牌,狞笑着问:“你们当心,小心我上来给你们打一个春天。”

    “春天”众人就要集体翻番儿,荷光性子最跳脱,立刻求饶:“可别呀才人,我们攒点铜板子多不容易!”

    几轮摸完牌,众人各抓五张,谢小盈抓了六张,她看看手心里,只有个对三和对六,剩下两张是散牌。谢小盈毫不犹豫甩出了对三。

    没等诸人有反应,谢小盈的下首兰星丢出了三个“凯”,“炸了。”

    谢小盈当即“呜呼”一声,笑着往后倒去,“天啊兰星,只是一对三,你不至于吧!”

    她起手就炸,谁敢管她?兰星笑眯眯地抓了一张牌,看了一眼,自己眼神里也闪出几分惊愕。

    随后她扭头望向谢小盈,亮出了掌心最后三张牌:“借娘子吉言,奴有678,走了。”

    “啊 !!!”

    “兰星——”

    “天啊。”

    平日里最守规矩的人,当下也是哀鸿遍野,除了谢小盈出过牌,其他人俱是“春天”,手里五张牌,春天翻一番、炸过翻一番,这才刚第一把,每个人都要给兰星抓过去20个铜板!大家损失惨重,个个都是惨叫连连。

    谢小盈虽然也要给八个铜板,但她实在忍不住趴在旁边笑,“再来再来,还能赢的,你们别气馁嘛!”

    打干瞪眼就是这样,规则简单,输赢极快,而且不怎么需要动脑子,气氛显得特别热烈。

    外头天寒地冻,屋子里这样其乐融融,谢小盈想要不高兴都难。

    众人正是投入,却不想,一贯冷清的清云馆外,竟浩浩荡荡来了一众人。

    常路亲自把院门给宗朔推开,引着他往宫阁门口走去。

    宗朔禁不住停下脚步,蹙眉打量,“值守的宫人呢?怎么这么没规矩?常路,你回头打听一下,可是这些胆大妄为的狗奴,胆敢怠慢才人。”

    常路也有点意外,他几次来清云馆都是正常的啊?难不成就因为皇帝撂了谢才人一次面子,养得宫人心都野了?

    他严肃地垂眉:“是,奴遵旨。”

    宗朔使了个眼色,常路这才推了门,侧身请宗朔踏入。

    刚一进来,宗朔便听得这二层的小阁楼上传来一阵夸张的集体大笑声,在大家的哄笑里,谢小盈的愤懑就显得犹为突出了,“可恶啊!你们都出过牌,只有我被打了个春天!”

    被打?宗朔敏锐地皱起眉峰,沉下脸来。

    常路见状不妙,作势就要喊人。

    宗朔立刻抬手止住,压低声道:“朕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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