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番外11
小宴/文
谢家二郎在延京城借着皇后的威声发展多年, 比之昔日老家的产业已经丝毫不差了。
虽谢氏这一支里至今尚未出官绅,但随着三皇子宗珩愈发被皇帝倚重,京城里的世家都心知肚明, 作为皇后的母族,谢家的发迹只是早晚的事,而今仍蛰伏,未尝不是因为皇帝忌惮外戚, 才没有刻意扶持。
谢家的长房长孙谢云泽时年已有十八岁, 再过两年便要赴京赶考,下场为谢家搏第一个功名了。
谢云泽的先生乃是昔年皇帝亲赐, 学问教得扎实,他自己也用功上进,再加之他身份特殊, 如若下场, 即便不能夺魁,在明经科上中个进士绝非难事。
如此, 谢家便要正式登上延京城里的政治舞台了。
在这般节骨眼上,谢云姗与大皇子有往来,如何能叫谢家人不警惕惶恐,生怕女儿家不分轻重,坏了家族的大事, 给未来的东宫太子惹麻烦。
被父母一通严厉训斥,向来谨小慎微、又格外懂事的谢云姗不免既愧且羞, 她哭成个泪人, 乖乖认了家法,罚跪了一个时辰,赏了二十个手板子, 最后被丫鬟仆妇们搀扶着回了久未住人的闺房。
待过完年,谢家二郎与妻子商议过,趁正月皇后召见二郎夫人入宫叙话时,由她代表家人向皇后告罪,大意是觉得女儿年纪渐长,过完年便要十三岁,正经是大姑娘了,女儿家还是要再读读书、学学规矩,来日才好相看人家。为着这个,年后便不打算再让女儿入宫来陪伴侍奉公主了。
云姗胆怯的性子大多随了母亲,谢小盈看着自家二嫂唯唯诺诺地说出这样的长篇大论来,实在不容易。她为人母多年,十分能体谅二嫂的心情,忖度着多半是当娘的舍不得与女儿这样长久分离,才找出了这样多的托词。
女儿早晚要嫁人,归根究底,她二兄夫妇应当还是想多留女儿在身边。
谢小盈推己及人,想着自己当初进宫时的不愿,也觉得让云姗多在父母身边待上几年才好。于是,她痛快地准许了二嫂的请求,还命人准备了不少给云姗的赏赐,谢她这些年陪在瑶瑶身边,小姐妹相互作伴,消遣了宗瑶不少孤独。
谢小盈乐得做好人,宗瑶却是为着失去了小伙伴,跟着母亲大闹了一场,既是为着要与云姗表姐分离,更是怨怼谢小盈答应前问都不问一下她的意愿。
宗瑶一边胡言乱语地指责母亲,一边伏在软榻上痛哭不止。女孩撕心裂肺地啼哭声让人闻之心碎动容,想到自打女儿懂事起,几乎就与云姗长在一处,乍然得知要长久分开,定是难过。
谢小盈既理解,又为难。她颇为无奈地望着女儿哭得一耸一耸的肩背,轻轻拍抚着。可女儿颇不领情,使劲推开了母亲的手,大哭着责怪母亲不与她商议,擅自做主。
看着女儿满面泪痕,谢小盈倒是没什么置气的情绪——小女孩自我意识开始觉醒,这不是青春期到了,还能是什么?
她原先也是这样过来的,岂能不理解女儿的心情。只任由宗瑶哭上一阵子,不动声色地问:“无忧,你既觉得自己长大了,要为自己做主了,那你与阿娘说一说,你觉得这事,阿娘该怎么处理?”
宗瑶抽噎这抬头,望着谢小盈愤恨道:“你该先知会我!表姐进不进宫、陪不陪我,要我说了算才是!”
谢小盈凝望着女儿,平静地反问:“可入宫来禀明事由的,并非是你表姐,而是你二舅母。你舅母是长辈,难道你要长辈来央求你,跪在你身前,恳求你这个公主开恩旨,许人家母女团圆吗?”
宗瑶被问得一滞,她正生着气,眼泪便失控地往下落,虽找不到理由反驳母亲,却还是不情愿,“那阿娘也不能就这么答应了!!表姐不进宫,以后谁陪着我?叫我一个人吗?三弟弟和四弟弟都能彼此陪着,就我最孤独了!没了表姐,这宫里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宗瑶哭得宛若失恋,任由谢小盈怎么讲道理,她都收不住哭声。谢小盈最后实在乏了,没力气再与女儿分辨,索性让宗瑶独个儿冷静一会。
见母亲出去不理自己,宗瑶倏地觉得有些没劲,她哭得也乏了,便将脸埋在臂弯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抽泣,目光在母亲起居的梢间里漫无目的地逡巡,神思开始漫游。
冷不丁的,她瞧见窗下的花几上,竟摆着一套白玉茶具。那茶具整整齐齐,光鲜如新,她却从未见自己的母亲使用过。好端端的茶具,怎只摆着?并不用?
宗瑶用胳膊蹭了蹭眼角的湿润,好奇地支起身子,凑过去看,伸出手正想拿起一个把玩,外间侍奉的宫婢远远瞧着了,吓一跳,慌忙地拂开珠帘踏进来,紧张道:“公主恕罪,这套茶具殿下珍爱非常,切莫碰坏了!”
“哦?是爹爹赐的吗?”宗瑶倒是知道规矩,没敢妄动,只是用眼睛盯着打量。
那宫婢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只朝着宗瑶使劲摇了两下头。
宗瑶愈发到奇怪,“不是爹爹赐的?那阿娘为何珍爱?这茶具定有来历。”
那婢子左右看了看,半晌,才小心地伏到宗瑶耳边禀道:“是昔年杨昭仪所赠。”
宗瑶须臾哑然,手指抬起来,又放下去,彻底不敢碰了。
她无声叹惋,凝神那一整套冰白光亮的玉壁,想到自己的大兄,心思慢慢沉了下去。片刻,她泪意渐收,人果真冷静了不少,缄默一阵子,宗瑶竟自己唤了人来服侍梳洗,重新收整了衣衫,往外头明间去了。
谢小盈正坐在明间与四皇子的乳母在问话,话还没说完,余光瞥见宗瑶有些忸怩地从梢间出来,止住了声音,顾及女儿爱面子,挥手先让外头的人下去,接着才问:“泪眼包,哭够了?”
宗瑶抽了抽鼻子,声音闷闷地回答:“嗯,娘娘方才说得是。舅母是我的长辈,表姐也是我的亲人,我不该为着一己之私,叫她们舍弃骨肉之情的。”
女儿突然的领悟,让谢小盈惊讶地挑起眉。她刚刚那样苦口婆心地开解,都没让女儿认道理,怎一霎功夫过去,宗瑶反倒自己开了窍?
谢小盈打量的目光让宗瑶脸颊微微发烫,她避开了母亲的视线,只说:“但往后再有与我相关的安排,娘娘能不能先同我说一声!总叫我最后一个才知道,我当然不痛快!”
这就是最后的嘴犟了。
谢小盈何其了解女儿的脾气,禁不住解颐轻笑。青春期的小女孩闹脾气,她实在再明白不过了。这个岁数,正是着急想要强调自我,又时常受到孤独的年纪,平日里女儿就谢云姗这一个玩伴,骤然分开,确实令人痛苦。但好歹女儿不再钻牛角尖了,还能懂道理,旁的就什么都好说。
谢小盈伸手示意女儿依到自己身边来,她轻拍着宗瑶肩头道:“好啦,好啦。知道你急着长大,想做个大人啦,以后娘娘凡事都与你商量,只你也要多体谅旁人,尤其你云姗表姐,与你最是亲厚。你能镇日厮混在爹娘身边,你表姐又何尝不想呢?往后就让你表姐多与家人亲近,你若少人陪,爹爹娘娘再寻世家里与你岁数相仿的姑娘,入宫与你一同读书为伴,你再交际几个年龄差不多的好姐妹,这样可好?”
宗瑶哼哼着应下了母亲的话,埋头在谢小盈的臂怀里又是一痛撒娇,这才解了大哭大闹后的尴尬,重新自在起来。
谢小盈向来是个守信诺的母亲,她这个皇后做了多年,除了一些必须出席的国家仪式,她等闲不怎么应酬交际,与内外命妇来往都少。但为着给女儿找玩伴,趁着花朝节,她特地邀了几位世家有品级的诰命夫人入宫,把为公主选伴读的事放在了台面上说。
世家其实都清楚,大公主身边这些年一直是皇后母族的女孩为伴,乍然听闻要换人,无不激动期盼,正愁没机会能与皇后一族亲近,总算攀上了机缘。因此个个儿踊跃,从族中选荐出容貌品行都一等一的女孩来,约着三月中旬入宫与公主一起赏花吃茶。
宗琪而今住在外廷,与内宫素无来往,偶尔去向皇后请安、探望妹妹,多是点个卯就走,生怕会在皇后宫里遇到其他父亲的嫔妃,因此,他虽一直没再见到谢云姗的身影,却并没放在心上,只当是不凑巧,没能遇到。
直到三月份,皇后热热闹闹地在内宫里为公主办宴,挑选伴读。因各家官眷入宫,尚仪局的女官特地来知会几位皇子身边侍奉的乳母,叫无事便不引皇子们到宫苑里去,免得与各家闺秀撞上,避讳不及,徒惹麻烦。
乳母们既知道,免不得要到皇子身边去交代。宗琪听完下意识一皱眉,“公主伴读,不就是谢家的小娘子?怎还要选?”
那乳母虽常去内廷领些用度,或与六尚局打交道,但她是大皇子身边的人,如今颇受凰安宫提防,消息也谈不上灵通,只含糊地回答:“好像那位小娘子已许久没入宫了,不知是什么缘故,皇后殿下这次应当是要重新选人。郎君若是想知道内情,恐怕得亲去问问公主了。”
宗琪虽有些犯嘀咕,但到底读书要紧,他没立刻往内宫中去,而是先去了书房,待到这日天色渐暗,他问过了宫门的内侍,得知官眷们皆已出宫,这才打着给皇后问安的幌子,往凰安宫去了。
甫至凰安宫,谢皇后身边的婢子便出来说皇后疲累,正小憩着。宗琪倒也不扰,只说去看妹妹,随即往偏殿步去。
宗瑶今日见了好多年龄相仿的姑娘家,心情正激动,此刻还在谈兴上,坐在廊下与贴身侍奉的几个婢子闲磕牙,讨论东家长西家短,远远见了宗琪,十分欣喜地挥挥手,热烈地喊:“大兄,你来得正好!”
兄妹二人互相见了礼,宗琪听着宗瑶一连串地介绍今日见过的人,大多世家他都有所耳闻,俱是这些年为皇帝所亲重的家族,新贵居多。宗琪也不与妹妹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你的那位云姗表姐,怎么不进宫了?”
宗瑶提起来还是有些悻悻,抱着膝头道:“别提了,是我舅母入宫来说的,道是要留姐姐在家学几年规矩、读读书,不想让她再进宫来陪我了。我娘说,要成全人家的骨肉亲情,要理解她们,所以才说重新给我选一两个伴读,入宫来陪着我。”
宗琪听着只觉蹊跷,“要学规矩,早该学了。谢家妹妹能在宫里住这么多年,谁还敢说她的规矩不周到?便是日后说亲许人家,她可是与公主一道长大的,哪家敢低看了?”
“我说也是呢!”宗瑶立刻直起身子附和,但她想到母亲说的承欢膝下,又气馁地坐回去,“可表姐确实陪了我许多年,我想她没准舍不得我舅父舅母,想在家里与父母亲近一阵子,应当也是有的……”
宗琪须臾默然,说不出为什么,竟觉得有点失落。
宗瑶没察觉,只叹气,嘟哝着抱怨:“我还以为能同表姐这样在一起住一辈子,至少也要住到嫁人呢!现在好了,舅母出面去与我阿娘说,我阿娘自然不肯驳我二舅舅一家的面子,定然是许了的……早知道表姐这一出宫就不再回来了,我还有好多话想与她说,而且她还有好多体己的东西,都在我偏殿里放着,没收拾走哩!”
宗琪听到这里,眼睛忽地一亮,“妹妹有什么话要与谢家小娘子说?不若你写一封信,来日我出宫,替你稍带过去就是了。”
宗瑶怔了一瞬,旋即也意识到,她虽长在深宫,不能轻易出去,她的大兄却已到了年纪,可以常出入宫廷了!她霎时笑起来,伸手攀上宗琪的衣袖,激动地问:“当真吗?阿兄可以帮我?”
“当然,这有何难。”宗琪十分爽快地应下来,“你二舅父家里我是知道的,先前我还帮你表姐去送过东西。你们姐妹间的信更是平常,又不是私相授受,我有什么不能帮的?”
宗瑶登时大为欢喜,与宗琪议定好,今晚她便写信,明日便使唤跑腿的小内宦送到前廷去,宗琪来日出宫代为转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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