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弑神(下)
她越飘越远,即将消逝……
上古……白玦上前想抓住她,可又被结界挡住。
上古……
他恨!他恨自己无能为力,恨自己没有拼出性命打碎结界。即使是失去性命,能上去抱着她,与她共赴劫难多好啊!
白玦!你为何苟活下来!为何只你一人苟活下来!
白玦的心像被拧了千回万回,喘息不得,浩荡翻滚的神绪让他浑身颤抖。他哀恸的眸光映着她渐远渐逝的身影,忽一冷,刹那间,神力尽数汇到他掌心,冲结界一击。
结界终破开一个洞,他彻底把结界冲得碎裂,奔向上古,可就在他触碰她的瞬间,上古顷刻化作乌有,连一粒残余神识的尘埃他都看不到。
他急忙幻出黑曜石手链来,想把她残余的神识汇集起来,可手链纹丝不动,没有一丝光亮。
上古……
上古……
他双手握着手链祈祷着,向四面八方一声声呼唤着,嘶喊着,可他周围的世界仍是混沌昏暗一片。
他抓不回她哪怕一丝神识……
他永远失去她……
他全身脱力,失去呼吸,在混沌昏暗的空中往下坠落。
脑中忽闪现一些场景:戴着面具的他给一个长得极像上古的女子戴上黑曜石手链……另一个场景,那女子把手链戴到一个与他长得一样的男子腕上,那男子腕上已有一条一模一样的……他把躺在床上沉睡的上古的神识转到黑曜石手链里……
白玦忽然寻回自己的呼吸,狠狠地吸了一口气,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弑神花丛中,妖冶的紫色花朵攀缘在他身上,上方是水色的结界,再上面是苍穹之境的天空,乌云密密层层汇集到结界的正上方,像要降雪。
脸上还有泪痕,黑曜石手链搭在他无力的手上,他忽笑了,笑出了声,久久不断,笑出了泪,流淌不止。
上古没有完全消失……
他终于留住了她的一丝神识……
他终于寻到了她全部的神识……
他终于等到她神躯再次降世……
他终于为她分裂出两个本源……
他终于为她留下一道不属于他的神识……
他终于等到她觉醒了神力……
他终于让她好好地躺在清池宫里……
他终于和她有了一个孩子,叫元启……
他终于……也许在她醒来之前,他早已消失,无法与她见上最后一面……
他有很不好的预感,尤其是当前这情形。
他这时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被万千股力量四下撕拉着,又像被千万钧力量来回碾压着。
他身上结界已破,弑神花攀缘在他身上,弑神毒息已侵入他全身各处,甚至开始浩浩荡荡入侵他本源。
他本源亦仙亦妖亦混沌,又被极寒之地的寒气深植,弑神毒息不会畏惧这种四不像的本源,即使这本源的主人是真神之躯。也许还正因为弑杀的是这样一具真神神躯,它们才兴奋不已洋洋得意呢。
他仰躺着,全身被弑神花缠绕,又被寒霜覆盖,动弹不得。喉咙微痒,他咳了一下,刹那间,鲜血自他两边嘴角源源流出,不一会儿就让他身体周围的弑神花幻出血色来。
他还有许多使命没有完成……他还没完全安顿好上古的一生……他绝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去!
一句话忽然浮现在他脑海里,它出自一卷最古老久远的典籍:“弑神弑神,弑为弑杀,神为神灵,亦为神力。杀彼神灵,蕴彼神力。须与之易,绝处逢生。”
白玦闭目屏息凝神,终于在本源之中寻到一些还能受他控制的神力。
他尝试着动一下手指,良久,他的五指才一节一节收起来,他一鼓作气,牙一咬,手猛地一握,终于在手握住黑曜石手链的瞬间,本源中的一丝丝神力向外射出。
他心口又是一阵极致的痛,口中喷出一大口血来。
他脸色透白,眼前忽明忽暗,仅凭一丝呼吸强撑着。
这是他唯一能向弑神花示好的机会,若不成,那他真的就此消失了。
眼前浮现上古的笑脸,那笑很暖,能把他身体所有的寒冷都驱散……
临死还能这样亦是好的……
突然,他感觉本源中肆虐的弑神毒息突然变得温柔起来,缓缓地在本源内壁滑着圈,连着被扰乱的仙妖混沌三力也慢慢顺起来。他身体各处的弑神毒息亦变成柔和的气息,顺着他的血液汇流到心间,把本源稳稳裹住。身外攀附在他身上弑神花也退了开来,其气息有序地进入他的体内,汇集在本源周围,又围成一道屏障。
不一会儿,弑神气息给他的本源设了一层又一层厚重的屏障。白玦甚至感觉冰霜在融化,自己的身体一层又一层变得暖和起来。
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白玦屏息等待。
随着云上的一声急雷劈下,弑神屏障极速收紧。像一只手往死里握鸡蛋一般,屏障把他的本源瞬间捏碎。
白玦仰天痛喊,冷色眸光的双眼瞬间坠入黑暗之中。
白玦感觉自己本源碎成千千万万片,痛楚亦是千千万万倍落到他的心上,让他只想把心挖出来用烈火焚烧灭掉,不留一丝灰烬,如此,他便不会痛!
但弑神屏障没有如他所愿,它驱动他体内的寒气把千万本源碎片凝结成原来的样子,然后忽然四散,化作千万道弑神息流。千万息流各自附着在千万的本源碎片上,各自咬上一口。白玦心口如被千万蚂蚁不断撕咬着,疼痛延绵不绝。
以寒冰凝结而成的本源虽虚弱不堪,但仍瞬间生出千万道纯厚仙力与妖力来,千万息流在噬咬之余把千万仙妖两力融成千万混沌之力,缠绕在他本源之外。
他身体仍是无力,本源仍是疲惫不堪,可心口神力却越聚越多,让已是不堪的本源快承受不住。
终于,一股强大的仙妖混沌混杂的力量冲他心口而出,经他掌心射出来,击碎了长渊殿外的聚灵珠结界,直射一里之外的神山,神山瞬间轰然倒塌。
这一轰然,终于让弑神息流们冷静下来:若要有无穷无尽的真神本源可以噬咬,必须把握住弑神的节奏。若一咬再咬,又不及时修复,最后只会坐吃山空。于是,它们“大发慈悲”把它们咬去的本源碎片修补回来,再咬上小小一口,把仙妖两力融成混沌之力,再补。
片刻之后,白玦眼前的黑暗慢慢散去,感觉身体和本源的力量开始慢慢回归。
可他仍是保持原来的姿势,望着上方的苍穹夜空。
白茫茫的苍穹天地间,远处各类大大小小的生灵蛰伏了一个白天,四下终日死一般沉寂。终于在入夜后从长渊殿方向传来雷响,后有聚灵珠结界破裂的声音传来,随之而来是长渊殿一里开外的神山轰然倒塌的声音。
至这一刻,稍胆小的生灵纷纷奔苍穹边境而去,有些胆大的留下来继续聆听。
可是四下恢复了死寂。聚灵珠结界破裂,弑神花毒息理应四处蔓延肆虐才对。可是,他们没有感应到一丝毒息。
有些胆子甚大的仙妖兽慢慢靠近长渊殿。远远看到殿四周没有结界,殿前也没有结界,弑神花仍在殿前,却没有蔓延生长,还是原来的数量,也没有散发更浓飘得更远的毒息,即使是散发气息,那气息亦是纯净柔和,让闻者心旷神怡。
苍穹之境一片安定祥和。
越来越多的生灵从洞穴里钻出来或从远方赶回来,聚集在长渊殿前。
大家一堆一堆地小声对话:
说不定白玦神尊此刻正在殿内酣睡呢,就咱们这些胆小之辈战战兢兢一整天。
就是就是,咱们真蠢!
弑神花不弑神,你们不觉得奇怪?
就是,那弑神花可是杀了伤了不少妖族兵将呢!
我看啊是白玦神尊以他浩荡的神力帮咱们镇住了弑神花!
这句话从一堆生灵里传到另一堆生灵里,最后所有生灵都向着长渊殿门跪了下来,齐声高呼:“谢谢白玦神尊佑我苍穹!”
呼声自苍穹殿向四周传开,一浪高过一浪,延绵不绝。天上降下鹅毛大雪,也没有让生灵们高涨的崇敬之情冷却半分。
生灵们旁边那一片柔美的花丛中央似乎浮着淡淡的血色光芒。鹅毛大雪落到不足一尺高的半空或弑神花枝头停了下来,没有落地,再多的雪花落到这中央一方均是如此。
那是白玦,他仍在原地,设了隐身结界,也念了绝音咒。他身体与本源力量均在恢复,可他不想动。心口疼痛缠绵不绝,可也许麻木了,居然也不是很痛,最多只能算疼。
只是他太累了……六万年的岁月压着他的身心,太累了……
如此,他的本源也许某一天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吧……
能不能撑到上古醒来时……
看来他得与弑神气息多多周旋才可以……
没事,反正赴劫时本源也会灰飞烟灭,如今不过早一点开始,虽终日疼痛不堪,但能获得更多的混沌之力啊,这笔交易怎么算都是他白玦赚了……
白玦觉得越来越冷,仿佛北海深处所有寒冰,天地间所有的冰雪都钻进他的身体,挤进他的心里。
他又咳嗽起来。凭他愈加浑厚的神力设多少隐身结界施多少个绝音咒都可以,他可以放肆地咳。
可他觉得冷,前所未有的冷,他体内那么浑厚的神力连温暖他一丝一毫都不能。
他侧身躺着,双手握着手链,身体蜷缩着,颤抖着,一滴泪自他眼角滑落,瞬间化成冰霜。
上古……你怎么还不来抱抱我……幻象也好啊……你怎么还不来……
连连的咳嗽让他脸色变得像雪般白,在某一片雪花落到他发上的瞬间,他墨黑的长发忽也变得雪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