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寰映雾当初识
叹亘古,遥遥长路晓清寂;望千秋,迢迢徂川净铅华。
一袭白衣无风依旧轻轻飘荡,圣洁而华丽的光芒中飞溅的尘土碎屑清晰可见,唯有他纤尘不染。只是白衣上沾了几点鲜血,像是盛开的幽莲,更添了几分勾人心魄。
他身后被白光划开的浓雾滚滚而动,叫嚣着合到一起,翻涌奔腾,却无一丝能近身。白光绕身,本是神秘又圣洁,可因着身后黑雾,偏偏生出了无尽的杀气,仿佛自尸山血海踏出。
他那只修长的手握着一支似玉的笛,皎白,伴着荧光又像是青竹的绿。
再往上,墨发白衣,胜雪脱尘。面如冠玉、剑眉入鬓,冷峻间蕴着三分温柔,清冷中聚了两分妖异。他就站在那里,可又像是缥缈的虚影,淡漠的眉眼不似人间之物,周身的冷意隔绝着世间一切。
他的脸像是最好的画师笔笔勾勒,挑不出半分差错来。只是慕玖辞平白感到一股孤独,一股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孤独。
周围异兽尽数化为道道黑烟,在白光中疯狂逃窜,盘旋在他周围又不敢靠近。
他视若无睹,乘着华光缓缓落下,步步而来。
直到——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慕玖辞看到了他的眼,看到了一双跨越亘古的眼!那双眼深邃似海、似磁石、似汪洋,危险至极又吸附人心!
她只觉自己的灵魂在颤抖,被这双邃眸吸入其中,温柔地碾碎。
这双深邃到不沾尘埃的眸终是落了人,她看到了她自己,薄纱难掩绝色的她自己。
她的影子徐徐荡漾,凝成了一点泪珠,消失在了汪洋般的邃眸之中,似错觉,却也打破了那份远在天外的疏离感,看上去更平易近人了些许。
他停在了离慕玖辞两步远的地方,圣洁的白光尽数聚拢,萦绕在二人周身。
“你……”慕玖辞有些忐忑,澈眸连眨,抿了抿唇,轻轻出声问道,“你是来接我去地府投胎的鬼差吗?”
他似乎愣了下,又似乎没听见,那张淡漠的脸上着实瞧不出任何波动来。慕玖辞徒劳地盯着他的眼睛,奈何实在是太过平静。
他没有开口,只是抬手朝她探来。
慕玖辞瞬间绷直了身子,脑子里飞速旋转。他自浓雾深处而来,挥手间便解决了兽群,想来不是平凡之辈,就算她内力尚存都不见得能对招,更别提如今这阴魂模样。
她下意识想往旁躲一躲,可脖子跟石头一样杵在原地。她一惊,忙晃了晃身子,猛然惊觉她竟完全动不了,四肢僵硬不受自己控制!
害!她刚还懊恼自己被美色迷了心智不知道跑,原来根本跑不了啊!
那只修长的手径直伸向慕玖辞头顶,落在了——她的簪子上。
慕玖辞目瞪口呆看着男子从她兰花簪子上取下一颗小指腹大小的紫色果子,捏在手里打量。
他忽地勾了勾唇,淡淡的,似乎还有些许僵硬,却破了万丈的寒冰,碎了远古的疏离。
慕玖辞一时看得痴了,只觉能时时见到这笑容才好。
然而笑意如昙花一现,瞬间便被敛了去,他转手将果子收起,回头径自走了。
“哎?哎!”慕玖辞瞪大眼睛,急忙唤道,“俊俏哥哥?你不带着我吗?我找不到奈何桥啊!”
她突然被一股力量从后推了把,猛往前扑了两步,惊然发现自己能动了!
她眼睛一亮,脚尖借力转身就跑,转瞬间轻盈的身子已掠出数步。
美人虽好却危险未知,她还是躲远些暗中观察为妙!待观望些时间,是敌是友再做打算。
然她尚未依计闪进山林,遽尔撞上一道屏障,整个人被掀飞了出去,狠狠砸在了原地。
这一跌她依旧没有痛感,却狼狈地扑了个狗啃泥,四肢伸展趴在了地上。
完蛋!在俊俏美人面前失了可爱优雅!
她匆匆将脸从土里捞出来,两把将头发拨开,仰头看向前方,结果只看到一个挺拔的白色背影。
他独自往前走了,像没有她这个人一样。
脑中忽而划过一个猜测,慕玖辞清眸一眨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身朝另一方向飞掠而去。
果然,不等她走几步,那股诡异的力量又出现了,这次她有了准备,好好观察了番,确定没有任何可见的屏障,却偏偏挡住了她的去路,推着她往回走。
她默默估量了下距离,此次的距离比方才的近,或许是因为男子走远了的缘故。
略一思索,慕玖辞便欢快地跑向男子,笑眯眯扬起脸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大人你好,我是新死的鬼,生前叫慕玖辞!我能问问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吗?”
但她的热情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男子自顾自往山上走,根本没注意旁边多了个人。
慕玖辞愕然呆住,茫然地眨眨眼:“你不会也看不到我吧?”
没反应……
她不死心,想了想,探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衣服,果不其然穿了过去。
好吧,不是鬼差,是个看不见鬼的人。
她蓦然升起丝失落,无力地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一下一下从裙摆处探出来又隐没。
也不知过去多久了,她竟如此希望能有个人看得见她,能有个人跟她说说话。
她或许——真的再也回不到人群中了。
她不曾见,在她低头后男子垂下眸,安静地望向浑身散发着忧伤的她。
那双深邃的眸褪去冷漠,换了水一般的怜惜,缠绵眷恋,似是欣喜雀跃、又似绝望痛苦,好像存着千言万语却只能尽数压在心底,万般心绪说不明究竟哪种占了上风,唯一确定的是纠结挣扎清晰可见。
慕玖辞只难过了须臾,脑子里已飞速盘算起如今的处境。
此人并非鬼差且完全看不见她,那她遭遇的屏障便与他无关,应当是他身上的某种东西。
她脑中忽而闪过一颗紫色的小果子,那不是她的东西,是在河边有的?还是进山之后?
似乎山林中粘上的可能性大些,毕竟河边空无一物。可山中树木皆为枯藤,如何结了个果?还落到了她的簪子上?她的警戒心这么弱了吗?
可不管如何她现下无法离开男子太远,让她如何寻鬼差如何回天宇?
好在自进入山谷后她的身体倒不再暗淡虚幻,恢复了初起时的模样,应该是不会魂飞魄散了——吧?
她也是第一次当鬼,没经验,若有机会寻个说书先生问问。
男子虽非鬼怪,却也并不是常人,行走间浓雾退让、黑烟窜逃,带着她一路直上山顶。
他走得不疾不徐,举手投足似漫不经心,却在无意间已走出好远。
待慕玖辞再回头,已是高山之巅,脚下似云海翻腾,不过尽是黑雾凝结。抬眼远眺只见雾气延绵千里,环在山谷之中阴森可怖,雾下是看不见的万丈深渊,像是张着大口的巨兽,等着人自己失足坠落。
一想到自己从这样的地方上来,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默默往俊俏哥哥身边挪了挪,生怕再掉下去。
俊俏男子停住了脚步,看了眼山下,又回头看向山顶的林,径直走向了一个方向。
他左右瞧了瞧地方,蹲下身用笛子凿起了坑,看得慕玖辞眼角直抽抽。
“这笛子看着不便宜啊!啧啧啧,败家!”
她蹲旁边絮絮念叨着,忽见他手一顿,吓了她一跳,立马噤了声。
还以为他听见了,结果他只是凿好了,将笛子放在一边,拿出了紫色果子。
男子细心地将紫色果皮剥下,装进怀里揣好,才把果实埋进土里。
“呵!这会倒是节俭了。”慕玖辞笑出了声,歪着脑袋枕在膝盖上,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一点点将土压实。
她抿了抿唇,又忍不住出声道:“种树不该这么种的,太瓷实了,种子不容易破土。此处在山顶,风大地干,该将坑挖得更深些才好。”
男子停下动作想了想,又将种子刨了出来。
他手中萦绕白光,蓦尔插进土里,顷刻间尘土飞扬,吓得慕玖辞一个激灵站起来往后退。
这次的坑大了许多,他依旧蹲在坑边认真地将种子埋了进去。
这可吓了慕玖辞一跳,犹豫着挪过去伸出手在他眼前绕了绕,见没动静又凑到他耳边大声叫道:“俊俏哥哥回天宇给我做夫婿好不好?”
喊完她就迅速窜到一边,紧紧盯着男子,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反应。
男子只是埋好了土,站起身看向山下,丝毫不知身边有个小丫头大喊大叫。
慕玖辞抿了抿唇,失望地叹了口气,看来并非因她的话,只是他突然想起来该如何种了。
她正忧伤,突然意识到种子被种在了此处那她怎么办?莫不是随着种子一同禁锢在了山顶?
不待她仔细考虑,男子已转身走了。
她站在原地没动,紧张地感受着周围的气息,直到感受到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推了她一把促使她往前走。她长长舒了口气,跟着俊俏哥哥走总比被困在这强。
或许是因他带走了剥下的果皮,目前她不得不先跟着他。
二人相伴远去,未曾看见盖住种子的土迅速化为紫色,一株小树破土而出,抖了抖身子以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生长枝叶,片刻已达数丈。
一簇簇紫光自土壤深处溢出,一寸寸蚕食周边,极速朝山下蔓延。
谷中传出轰隆隆的巨响,一道道紫色流光在浓雾间穿梭、交织,形成一张巨大的网。
不消片刻,巨网复又徐徐消弭,好似从未出现过。
谷中雾气仿佛并无变化,又好像没了之前乱窜的躁动。
浓雾深处一座通天巨塔似蜃楼般若隐若现,一点点缩小,像被压入了地底,隐隐传出嘶哑混乱的吼叫声,不甘、恐惧、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