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摇曳
梅映雪看到柳溪亭,第一反应就是侧身低头,缩着身子躲进角落!抱着膝盖,竖起耳朵听着外边的声音,暗道冤家路宽。
罗知意也在看清来人身份时,被烫到似地甩上纱帘,抚着胸口抱怨,“真晦气!”
发现她躲在车壁角惶恐不安,罗知意瞥过来,疑惑地歪了歪头,“你怎么了?”
梅映雪赶紧竖起食指贴在唇上,示意她噤声,同时不安地往窗纱上瞧了一眼,确认自己看不到外边,外边的人也看不到她。
如何回答罗知意的问题?告诉她,自己对柳溪亭虚与委蛇,是从他手底下逃脱的?她害怕地躲着,是怕被他发现?这样就避免不了说出自己被郑氏算计献美的事。那些话,她连凝雨都没有如实说,与罗知意熟悉也才一个月,说出来会不会有诸多牵扯?
她犹豫着,支吾了两声没答出来。
又侥幸地想,或许柳溪亭是出京办差,路过此地,毕竟这条是官道,罗家的车队能走,柳溪亭的马队也能走。
她心跳急促,罗知意忽然贴过来,摸到她凉凉的手掌,小声关心,“你也怕他们?”
梅映雪匆匆点头,唯恐外边的人听见她的声音,闭紧了嘴巴。
罗知意也不再出声,两个人一同安静下来。
马队在车队旁停下,柳溪亭的声音辨不出喜怒,“这不是罗十三郎么?”
罗翊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柳指挥使。”
柳溪亭言语关切道:“听说罗十三郎去了一趟青州,走了快五个月,算算路程,原以为上个月就能回呢,可是路上遇到了麻烦?”
他说的客气,但是身份使然,并不会有人真的觉得他是在关心人。
梅映雪甚至从这两句话里,听出某种暗示。
罗翊波澜不兴地回道:“多谢指挥使关心,什么麻烦也没有。不过是天气炎热,人困马乏懒惰些才回来晚了。”
柳溪亭打了个哈哈,“那就好。”
马蹄声踏动,离马车近了许多,柳溪亭的声音赫然响在窗边,“不知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
梅映雪差点被他吓死,双手紧紧捂住嘴巴,才没有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到发出声音。
一颗心早就跳乱了节奏,柳溪亭为什么停在这里?他真是得到了消息,来抓她的?
究竟哪里会泄露消息?是她办凭由的公差,还是沿途验看的公差?每一处都有可能提前被柳溪亭知会过,这可怎么办?
自己一点防备都没有,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坐在马车里,被他堵个正着。他很可能将她从马车里拎出去,凝雨在后边的车里,可千万不要冲动下车啊!唉,希望不会因为她连累罗氏姐弟。
罗知意也怫然变色,盯着车窗上的纱帘,握紧了粉拳。
透过窗上轻纱看出去,能看到柳溪亭的身影,一手控缰绳,一手握鞭,脸上是惯有的惹人讨厌的神色。
罗翊已经横插过来,挡在马车前和柳溪亭对峙,声音微微提高表露不悦,“指挥使这是何意?”
柳溪亭悠然道:“没什么,随便问问罢了。倒是罗十三郎反应这么大,不禁让柳某好奇,可是车里藏了什么逃犯?”
罗翊感到被挑衅,骨子里积累的对于皇城司的反感,让他没能压住火气,毫不客气地厉声反驳,“车上坐的是我家七娘子,请指挥使慎言!天子脚下,若无实据,怎敢胡言‘藏了什么逃犯’?我罗家姐弟虽不才,好歹也是勋贵子弟,岂容你空口污蔑!”
话说到这个地步,有些针尖对麦芒,罗翊动怒,身边十余名习武的随从立刻围上来,大有一言不和,当场动武的气势。
柳溪亭带来的皇城卒也不甘示弱,立刻冲上来给他撑场面,手握刀柄,只要指挥使一声令下,这些人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梅映雪把外边的对话都听清了,心里既明了又沉重,柳溪亭真是冲着她来的。
兜兜转转还是要落在他手里。
眼前的形势,若是她不出去,双方的对峙一触即发,罗翊带来的人能否打退柳溪亭她不知道,但若是罗家的人有损伤,她于心难安。
只要她站出去,柳溪亭抓到她,就不会再刁难罗氏姐弟。
这一程,罗氏姐弟对她诸多照拂,罗家的随从也对她恭敬。她与七娘子更是情若姐妹,她不能做白眼狼,连累他们和皇城司作对。
梅映雪放下捂着嘴唇的双手,握紧拳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决定豁出这条命去!
一直盯着纱帘外动向,注目弟弟安危的罗知意,突然轻咳一声,朗声说道:“十三弟,不可造次!让他们退下。”
罗翊在马车外听见,明白七姐是不想让他与对方起冲突。
皇城司的人都是天子亲手选出来的,且只听天子调派,面前的人又是天子心腹,既便是凤子龙孙,也要避其锋芒。
自己行的端、坐的正,且有一身真本领,就算翻脸也未必打不过他们。
可他不是孤家寡人,一举一动都和身后的家族息息相关。他的父亲和兄长们,在沙场上流血流汗,拼死才挣下这份家业,不能毁在他的冲动之下。
功臣一生戎马,却被奸佞几句谗言葬送,自古有之,不是稀罕事。
瞬息之间,罗翊的头脑冷静下来,轻声应是,挥手让随从们退开。
梅映雪绷紧的心弦,也有片刻松懈,她疑惑地看着罗知意端正身姿,昂起头,拿出贵族女子的气派。
罗知意目视窗上纱帘,从容道:“舍弟年轻莽撞,指挥使海量,想必不会与他计较一言之争。妾身长途疲惫,妆容不整,不便见外男,失礼之处,请指柳挥使见谅。”
这番话说得进退得宜,若不是怕被外边的人发现,梅映雪真想给罗知意竖个大拇指!她深感佩服,不由自主被罗知意的情绪带着,也稳下来,心跳没那么慌了。
柳溪亭的声音带着散漫的笑意,隔着纱帘传来,“还是七娘子说话中听。”
罗知意不卑不亢,“方才指挥使问舍弟,‘可是车里藏了什么逃犯’?不知指挥使这样问,是何意?罗家儿郎为国为民,尽忠职守,皆有军衔加身,妾与舍弟纵然年幼,亦是功勋之后,断然不会做出违法犯之事,愧对圣恩。指挥使说话要有凭据,能拿出证据,依律请旨,妾与舍弟绝不多言,听凭处置!”
罗知意说的大义凛然,不惜搬出父兄有军衔压他,就是想要让他明白,将门之后,不是他能随意欺负的。就算他们真藏了逃犯,柳溪亭也要依律请旨才能查,否则就是藐视朝廷重臣,官家也不能袒护他。
跟在柳溪亭身边的孙勇喝斥道:“七娘子这话少见多怪,自太祖皇帝起就定了规矩,咱们皇城司办案,但凡遇到可疑人等,皆可立即捕拿、鞫狱,不论是否官身!柳指挥使更是得到官家特许,可便宜行事。”又举鞭指点着罗家随从,“尔等,哪个敢拦?”
皇城司说直白点,就是天子鹰犬。自从太祖皇帝亲自设立,只受皇帝调配。随着历代官家的宠信,权力逐渐扩大,一探事、二缉拿、三鞫狱,才会让百官怊怊,百姓惕惕。
罗家的随从纵然愤怒,也不敢贸然叫板,都看着罗翊等他发话。
罗翊的拳头紧了又紧,胸膛里憋了一口气,胀得生疼。
罗知意想不到对方如此不买账,又气又怒,不复方才的沉稳,但是眼下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她更担心弟弟和他们起了冲突吃大亏。
可是一时之间,罗知意也不知要如何回对,毕竟她也只是个深闺养大的年轻小娘子,遇上这些凶横的莽夫,有理讲不清。
梅映雪随着她稳下来的心绪,在这一刻又被跟着揪起来,她注定此劫难逃么?
僵持中,柳溪亭冷笑一声,摆弄着马鞭,慢慢腾腾地说道:“三弟何必跟个小娘子计较?七娘子也是,柳某不过一句玩笑话,就搬出这许多道理,罗家纵使功比天高,若遇可疑之处,咱们职责在身,也还是要问的。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何须仗着身份压人呢?”
明明是他欺人在先,从他嘴里说出来,反成罗氏姐弟欺负人,可真会反咬一口!
不过,他话风明显松动,不打算再计较下去。
罗知意当然也不想较真,闹僵了,对方真的搜查一通,传到东京城里,丢父兄的脸面。万一伤了人,更不划算。
罗知意也软下话风道:“指挥使身份特殊,你一句玩笑话,却要叫旁人心惊半天。若是再被有心人听去,添油加醋,横生枝节反而不美。指挥使若无其他事,妾等先行告辞,天色已晚,须得赶快进城了。”
柳溪亭道:“替柳某给太夫人带个好,得空了,去拜会她老人家。”
太夫人是指罗氏姐弟的祖母,被封郡太夫人。
柳溪亭说完,拨转马头,又道:“柳某肩上还有差使,也该登程了,咱们后会有期!”说完,挥鞭催马。
其他皇城卒中跟随其后,一口气跑出去五里地,马蹄慢下来,孙勇追至他身旁,忍不住问道:“哥,齐州递来的消息很清楚,陪着梅小娘子去衙门办凭由的郎子,就是罗十三郎,他们也是一起登程的。梅小娘子必定就藏在他们的马车上,方才拦下来,何不一气儿把人找出来?干嘛又放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