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门指认
柳溪亭转身朝着她侧躺,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你要自毁容颜不成?”
梅映雪匆忙摇头,她只是顺着他的话说到这里,并没有此等想法。
“最好是没有,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是威胁的明明白白,梅映雪打个寒颤,不敢再说话。
柳溪亭说道:“跟过我的人,除非死了,否则没有离开的。”
所以,管他会怎样和康通判交待康秉成的事呢?他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物件,不被旁人觊觎。
凭心而论,若没有柳溪亭一再的想占她为己有,梅映雪必定会对他感激涕零,现在只会让她觉得他蛮横危险。
她揉揉眼睛,翻身向里,心虚地解释道:“小女子有些乏了,想睡一会儿。”
躲他?柳溪亭长臂一揽,将人拖到怀里扣住,压抑着情绪,“睡吧。”
被柳溪亭抱着,梅映雪闭住眼睛,不说话也不反抗,原以为这样难以入睡。不想,这次合眼,没有噩梦,反倒睡得踏实。
或许噩梦也怕柳溪亭身上的煞气。
再次睁开眼睛,天光大亮,身边早已没有柳溪亭的身影。自视衣衫齐整,松了口气。
凝雨推门进来,送净面水。
看她醒来,放下铜盆,急步过来看她,“小娘子,你怎么样?”她担忧地打量她的衣衫,“你没被那个柳煞神欺负吧?”
梅映雪向她讲叙自己在别院的遭遇时,羞于启齿便隐瞒了自己被算计剥去衣裳的事,只说了和柳溪亭的交易。当时,对柳溪亭的称呼脱口而出“那个煞神”,凝雨当时拍着手道:“这个称呼很是贴切,那日他去胡家抓人,确实吓煞人,奴婢现在想起,腿肚子都颤呢!”
自那之后,凝雨便称他为柳煞神。
孤男寡女不知待了多久,饶是她和凝雨亲厚,也觉得尴尬,无奈地摇头,“你要相信我,他并没有把我怎样。”
凝雨点点头,眼中含泪道:“昨晚可吓坏奴婢了,越想越后怕。幸好柳煞神安排了江小官人在这里,不然,咱们主仆两个,必定难逃康秉成的魔爪。”
昨晚的事,她有一肚子的疑问,但是没敢在柳溪亭面前全问出来,正好问一问凝雨。
“昨晚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什么?”
凝雨用衣袖擦着眼泪道:“多亏了江小官人机灵,他昨日午后发现有几个可疑人,在咱们宅子外边窥探,悄悄禀明了柳煞神。到了戌时,好几个皇城司的官人偷偷翻墙进来,躲进咱们宅子里埋伏着,果然蹲守到了康秉成和他的爪牙。”
梅映雪昨日申时就睡下了,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皱了皱眉头,“你怎么不来叫我一声?”
“是江小官人不让,他说你在别院受了惊吓,白日里又忙碌除服的事,身子尚未恢复,需要多休息。他还说,几个小蟊贼不是什么大事,叫醒你也帮不上忙,那就莫要惊扰了你的好梦。”凝雨自责道,“奴婢知错了,请小娘子责罚。”
既然是江辞阻拦,他就在院子里盯着,凝雨确实不便自作主张。
梅映雪面露尴尬,“柳指挥使是什么时候来的?他走的时候,你知道么?”
凝雨想了想,“亥时刚过他就来了,走的时候刚交寅时。”她知道此事有关小娘子的清誉,抓住梅映雪的手腕,赌咒道,“小娘子放心,奴婢一定将此事烂在肚子里,绝对不会往外透露半个字。否则就让奴婢嘴上生疮,烂个大窟窿!”
梅映雪点点头,庆幸院子里只有凝雨,但愿柳溪亭带来的人,也都是嘴严的。不然这件事瞒不住,身上有婚约还与别的郎君暗室独处,少不得要被扣上水性杨花的恶名。
她虽感念柳溪亭一再帮她脱困,也不免怨念,他只把她当作囊中之物,根本不在意她是否会被世人耻笑。
“奴婢不是忠仆了……”凝雨眼眶里含泪,自责道,“昨夜柳煞神要来你的房间,奴婢拦不住……江小官人说,你已经是他的嫂嫂了,以后必定跟着柳煞神,让奴婢不要没眼力见。小娘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被送去别院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梅映雪匆忙摇头,“你别听江辞乱说,什么嫂嫂?他哄你的。”
柳溪亭只提过让她跟着他,可从来没说过嫁娶的话,怎么就成嫂嫂了?江辞自己讨好姓柳的,顺口胡说,她可不会当真。
凝雨哭着点点头,“那就好。昨晚奴婢一直提心吊胆的,听见小娘子你呼救,也被江小官人拦着,不许出来。幸好,没过多久,皇城司的人就抬了康秉成出来,还有两个人,都血淋淋的,好生吓人呢!”
梅映雪吃惊道:“他们都死了?被抬去哪里了?”
凝雨摇头,“奴婢不知,江小官人也不让奴婢打听。后来,柳煞神唤奴婢来给你换身衣服,还擦了你手上和房里的血,就把奴婢打发出来了。奴婢也不敢问他,都快急死了,小娘子,后来又是怎么回事啊?”
原来是凝雨帮她换的衣服,梅映雪松了口气,简单把昨夜房中发生的事告诉她,又叮嘱道,“康秉成来过的事,我们都装不知道。”
凝雨点头道:“江小官人告诫过奴婢了,若真有人上门闹事,奴婢自会答对他们!”
主仆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议定了上元节趁夜逃走。到时城中会取消宵禁,出入城门无阻,又兼人多,不容易被查到。
用过朝食,凝雨让她多休息,自己收拾桌案出去。
梅映雪躺下又快睡着的时候,听见外边有人吵嚷,过不多时,江辞在门外问道:“小娘子醒着么?”
梅映雪应道:“何事?”
江辞道:“郑大娘子来了,还带着康府的钱执事等人。”
钱执事?梅映雪心头一跳,是康通判府里四大管事的之一,他来必定是为了康秉成,康家已经知道了?
她忽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耳边又响起柳溪亭的叮嘱,稳稳心神道:“我身子不适,不便见客,有什么事,请他们改日再来吧。”
江辞道:“小的已经如此回过他们,但是钱执事执意要见梅娘子,还说关系到康衙内,见不到您,他不走。凝雨在前边招呼他们,怕是拖不了太久,有劳小娘子去打发一下吧。”
柳溪亭昨夜告诉她,装作不知,江辞是他的人,既然来请她去打发,想必面上还是要装个样子的。
梅映雪匆匆洗漱更衣,跟着江辞到前厅见客。
路上,江辞低头轻声叮嘱道:“小娘子不必心慌,我哥都安排好了,你只管推说不知。他们若是刁难,在下和凝雨自会替你周全,你只管应着便是。”
梅映雪嗯了一声,心里有了底。
前厅里,除了认识的郑氏和她的贴身嬷嬷,还有一群不认识的外男。那位钱执事五十岁上下,身子胖胖的,留着山羊虎,颇有威严的模样。
郑氏满脸惶急,一见到她就扑过来想抓她,被江辞横刀拦下,才没有硬闯。
站一在旁的凝雨也赶忙过来护住她,愤恨地瞪着郑氏。
郑氏哭叫道:“小娘子,我胡家待你不薄,你可不能这样害我们啊!康衙内一直都心悦你,几次三番托人帮你们两个撮合,你不愿意就算了,怎么还勾结外人把他给害了?人命关天,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可要跟钱家说清楚啊……”
钱执事叉手见礼,“梅小娘子,敢问昨夜可见过我家五郎君?”
五郎君就是康秉成,他在家中弟兄里行五,钱执事是康家家仆,可以称小主子为郎君。
柳溪亭和江辞提前交待过,她心里虽然怕,但面上还能稳得住,轻声细语道:“钱执事有礼,小女子这几日不曾见过康衙内,钱执事何以有此一问?郑大娘子的话又是何意?什么叫勾结外人把他给害了?”
她疑惑地看向郑氏,钱执事也瞪着郑氏。
郑氏急赤白脸地指着她,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稳当劲儿,说话也快了许多,“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昨日康衙内来找妾身打听你的消息,话里话外都表明放不下你。知道你搬来梅家旧宅,他就说要来看你。今日一早,他的尸身在泺水边被人发现,身上有刀伤,你敢说,不是你和人勾结着害了他?”
梅映雪恍然大悟,康秉成这么快找到梅家旧宅,踩点探明人数,还说用薰香迷晕了江辞和凝雨——原来是郑氏又卖了她一回。
昨夜康秉成嚣张地说,自己爹爹是通判,先杀她再杀柳溪亭,看来他也给郑氏吃了定心丸。郑氏不想白白吐出四万两银子,更不想听柳溪亭的三选一,赌康通判能扳倒柳溪亭,把胡家父子全部救出,还可以省下银子。
如意算盘打得真是响啊!
天不遂他们的愿,柳溪亭带人埋伏在梅家旧宅,反杀康秉成。因为是郑氏吐露消息给康秉成的,钱执事找上门,郑氏怕牵连自身,就带着钱执事来了梅家旧宅,一口咬定是她勾结人害了康秉成。
若是没有柳溪亭提前安排,钱执事登门,她应付不来,事情拆穿,且不说柳溪亭和康通判谁斗得过谁,至少她梅映雪卷进来,就活不了。
康通判决对不能饶她性命!
梅映雪心里又气又恨,握紧了拳头,不用她开口,凝雨当即尖着嗓子驳斥道:“大娘子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康衙内打听我家小娘子的消息,就是我家小娘子害了他?大娘子说的话有谁可以做证?若无证人,奴婢也可以说大娘子红口白牙给人泼脏水呢!”
“你们不承认也没用,仵作已经验伤,待找出凶器来,由不得你们不认!”郑氏的目光在江辞身上转了转,笃定道,“凭你们两个小娘子确实伤不到康衙内,若是身边有个会功夫的,难保康衙内不会被算计。”
江辞瞪着郑氏,“你看我做什么?有话说,有屁放!”
他是皇城卒,郑氏就算背靠康通判,也不敢彻底开罪他,扭头向钱执事求助,“钱执事,妾身知道的都说了,梅小娘子不认,妾身一介妇人,不能把她怎么样,您别怪我。”
钱执事冷着脸,盯着梅映雪道:“来之前,钱某先遣人打听过四周的街坊,都说昨晚子时,曾听到过有小娘子呼救的声音,与我家五郎君被害的时间不谋而合,不知小娘子做何解释?”
梅映雪心头一跳,昨夜康秉成逼迫时,她确实呼救过,四周有街坊,夜深人静被听了去,现下成了指认她的证词。
正纠结如何作答,江辞反问道:“敢问康执事,街坊们都听出,是梅小娘子的呼救声?”
钱执事一口咬定,道:“前后左右都问到了,据他们辨别的方向,凑出来的方向就是这里。听说这里只住了两位小娘子,若不是梅小娘子,定是她的女使了?”
江辞打个哈哈,不屑道:“钱执事如此断案,未免冤案迭出啊!我且问你,街坊们只是根据声音辨别了声音所在的方向,可有谁看见,就是咱们这个院子里的小娘子发出呼救?能站出来对质么?”
钱执事怔了怔,紧咬着说辞不松口,“是不是梅家的两位小娘子,到时让街坊们听听声音,自然可以分辨。”
“这么说就是没有人看见了?”江辞反驳道,“据在下办案的经验所知,小娘子们的呼救声多数都是又尖又细,大概能听出年纪,却未必听得准到底是谁。钱执事这么说,分明是先入为主,在心里就给梅家的两位小娘子定了罪,作不得准。”
钱执事被他噎得面皮发青,江辞笑眯眯地劝道:“您老莫生气,在下也是据实所答。说到街坊们听到的呼救声,在下昨晚也听到了,听声辨位,是在梅家大门外的街上。”
梅家宅院的大门外,就是九曲巷,白日里人来人往,晚上有人走动也不稀奇。
江辞道:“在下听到有年轻的小娘子呼救,隐约还有男人的斥骂,声音比小娘子的叫声低,不知道街坊们离得远,有没有听到?”
钱执事用怀疑的眼神盯着他,忖度他是否说谎,往下问道:“你可曾出门看过,是何人呼救?”
江辞摇摇头,“不瞒您老,在下有重任在身,不敢擅离职守。”说着,他朝梅映雪一比。
郑氏和康秉成串通把梅映雪送给柳溪亭,钱执事大概知道一些。自己做惯了康通判的心腹,有些事无须说得太明便能心领神会。
江辞身为皇城卒,在梅家守护,必定是柳溪亭的意思。
江辞说道:“当时天色已晚,在下都睡下了,不是咱们院子里的事,实在懒得管,免得节外生枝。今早天亮,在下倒是出门去看过,发现墙根儿底下不仅有车辙印、杂乱的脚印,还有人被拖行的痕迹。您要是不信,找个明白的出去一看便知。”他作势往外张望,露出忧色,“日头都升起这么高了,街坊们走动,可别把现场踩乱了,要印证得抓紧了。”
钱执事的眼珠左右转转,招手从身后唤出两个人,那两个都机灵,不用他多言,麻利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