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启
【只酒4678：灵儿仙0721我看见你后台在线了，别装死。】
【只酒4678：灵儿仙0721怎么，敢抠别人老板，不敢出来对线吗。】
趴在地上的女人费力抬头看向不远处地面上响个不停的手机，这是映入眼帘的最新一句话。
不知怎么地，她此刻只觉得浑身难以言说的痛。
钝痛、锐痛、酸痛交杂在一起，从头到脚，能感知到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哀嚎。
又在地上躺了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她爬了两下够到已经安静了的手机，费力半睁开眼睛看向四分五裂的屏幕。
【只酒4678：灵儿仙0721有能耐你今天开始就装死别出现，不然见你一次我骂一次。】
【只酒4678：韵韵（管理）72018656我这算不算证据确凿了，管理这还不踢人吗？】
【韵韵（管理）8656：灵儿仙0721抠厅里老板的事大家引以为戒，人我踢了，扣这周工资和50流水，永黑。】
【韵韵（管理）8656已将你移除群聊。】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这时候也不可否认的是，地上趴着的她本人就是群里刚被杀鸡儆猴的“灵儿仙”。
她先把群聊切到后台，找到拨号按钮给自己拨了个120。
几秒的“嘟”声等待后，电话机接通：“喂你好，120。”
“你好。”她说：“我浑身痛，手脚无力，感觉很冷，可能要死了，麻烦你们派个车来救我一下。”
“你住哪里？不要挂断电话，我们马上派车赶到。”
我住哪里来着。
“我忘了。”
“大概位置呢？你在哪个街道？你手机上有购物软件没有，看看你的收货地址。你身边有没有其他人？喂？坚持住，我们马上到！”
再次昏过去之前，她打开了手机上的定位系统。
她是被一阵摇铃声唤醒的。
睁开眼看过去，先是白色的天花板吊顶，而后是画满了笔道的一角衣袖遮在眼前。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端，袖子的主人粗声恶气：“醒了？算你命大，我怎么跟你说的来着，一定要找正规医院，没医保就跟家里人借点，别去小诊所。”
“你倒好，自己做手术，真嫌给阎王爷供的不够多？”
语气恶劣，粗糙的手却温柔，抚摸过额头：“应该不烧了，来测下体温。”
之后几天昏睡又醒来十几次，她终于搞懂了当下的处境。
她真名叫王采青，刚满17岁，7月21日当天因为大出血昏迷，自行拨打120后被拉往东山镇人民医院救治。
说话恶声恶气但每天雷打不动来看望她三次的是人民医院的妇产科医生李医生，也是她从前的，带教老师？
准确来说，王采青曾就读于本地一座职业技术学校，学的是护理护士，李医生只是碰巧带过她们实践课。
至于大出血原因。
在护士们扳开她的腿，拿着比手臂还长的器械塞进腿间时，她就已经知道了。
流产手术不规范导致的大出血。
据说救护车医护人员破开她家门的时候，王采青本人躺在一片血泊中，地上丢满了血红色的医用棉花和酒精球。
摘除的胚胎细胞和所用器械零零散散丢在铁托盘里，现场连瓶麻药都没有。
生前也是个猛人。
王采青如此想到。
因为她实在不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众人口中的王采青，却因为莫名其妙的失去了记忆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谁。
老话说，既来之则安之，除了继承一具病体和高额医药费后，需要操心的事还多了去呢。
李医生帮她联系了学校，虽然退学了，上学时期缴纳的医疗保险却好巧不巧还有两个月才到期，折算后只需要缴纳45元医疗费和800元的120急救费就可以出院。
王采青在身上翻了半天，只在微信钱包里找到七块二毛一，还因为不记得支付密码完全花不出来。
护士让她跟家里人借点。
她翻了半天通讯录，找到了几个疑似家庭成员：
姜翠，头像是某某水产市场促销活动的海报，最近一次联系是721日白天。
【姜翠：今天过生日了，跟同学出去玩了吗？女儿，生日快乐。】
前王采青本人已读不回。
姜小留，头像是网图感很强的美女半身照，最近一次联系是三天前。
【姜小留：妈说你周末又没回家，在外面野也有个限度，下周必须回家。】
前王采青本人未读，现任王采青还没腾出精力看手机。
现在已读不回。
姜小离，头像是美甲店招牌，最近一次联系是二十五天以前。
【是灵儿仙仙呀：姐，下午我带两个朋友去做美甲。】
【姜小离：没空。】
这三位，跟谁借钱比较合适？
而且为什么，她们一家人都姓姜，就她一个姓王？
略一沉吟，王采青调出输入法在对话框里扣字。
【我在东山镇人民医院住院，医药费845元，没钱医院不让我走，快来救我。】
复制粘贴发送三人。
【姜小离：神经啊你，别再发疯了。】
【姜小留：又想买什么，缺钱了直说，少骗人。】
【姜小留：（转账200）就这些，花钱别大手大脚的。】
钱收了也花不出去，王采青干脆就没点开，一本正经地回复。
【是灵儿仙仙呀：我没在发疯，也没在骗人，真的住院了。】
她拍了张收费窗口的照片发送过去：【是灵儿仙仙呀：大出血，差点就死了。】
姜翠的语音电话下一刻就打来。
两个小时后，王采青在医院大堂等到了满头大汗的姜翠。
她穿了件发黄的防晒衣，黑裤子黑鞋，一头黑白交杂的头发在脑后扎成小揪揪，晒得发棕的脖颈里堆满了水光。
姜翠挎着个超市的布兜，走到王采青面前给她肩膀上拍了拍，扯着嗓子骂：“你这死丫头不省心，怎么还能住院呢？你在外面打的什么工，800块钱都得我给你出！”
王采青这才意识到这就是她那个在水产市场工作的妈。
这样一来，姜翠身上那股又腥又臭混合着汗味的发酵气息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不打算避讳目前的困境，直接回答道：“都是骗你的，没打工，跟对象出来住了。不小心怀了孩子，那男的跑了。钱花光了，刚做完人流手术，大出血。医药费当我跟你借的，我一定尽快还你。”
消息太多，姜翠的大脑好像宕机了。
她脸色大变，抖着嘴唇嗫嚅了几下后一言不发地跟着王采青交了钱，两人走出了医院大门。
出门后姜翠走到一辆蓝色的共享单车旁边，抖着腿踹了几下车锁。
一阵短暂的音乐后车锁自动打开，姜翠把兜子放在车前筐，扭头看王采青：“你自己坐公交回家吧，我回去再收拾你。”
王采青身体还很虚弱，她蹭到车前把住车座：“我昏过去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道怎么回家，也不记得家在哪里。”
姜翠和她大眼瞪小眼两分钟，叹了口气：“我带你去坐小客。”
两人推着车往车站走，路上姜翠抱怨了两次自己翘班要被罚一天工资，抱怨了三次坐公交只要三块但是小客车要七块，腿被共享单车脚踏撞了四次，大骂破天气太阳晒的人头昏脑胀五次。
却对王采青的所作所为只字未提。
到了车站，她掏出手机扫了七块钱，送王采青上了车，站在车门前嘱咐她：“下车之后别乱走，在那等我，我也就比你晚到十分钟，知道吗？”
王采青再三保证后她才蹬上自行车先走了。
等待开车的时候，王采青把关机了好几天，刚充满电不久的手机拿出来继续检查。
她在微信的通讯录好友里没找到疑似跑路前男友的账号，目前还剩下三条未读消息，都来自一个叫【张胖子】的人。
【张胖子：小王啊，小李跟我说他不住了，房租跟你要。你还住不了？】
【张胖子：你要是还住，30号之前把下个月房租打给我啊，550，一分不能少。】
【张胖子：你要是不住了，也是30号之前，把你东西收拾了，不然我按照退租算都给你扔了，还要扣你的押金当清扫费。】
得，房租也到期了。
幸好先找了妈，不过看起来妈也不富裕。
王采青又看了眼微信账户上那七块二毛一。
另一个聊天软件上就很热闹了。
王采青一目十行翻阅了近一周的消息，得到信息如下：
前王采青在一个名叫【甜心蜜练】的陪玩厅做兼职，花名灵儿仙，主要工作就是在语音厅陪聊，偶尔有老板点单，陪玩游戏。
灵儿仙这个账号在【甜心蜜练】厅里大概一个半月，身为新人业绩很不理想，还因为挖了老员工的老板被扫地出门。
被管理踢出门后一个叫“蜜糖”的女孩发来了安慰信息。
【蜜糖7865：徒弟，你说你抠谁的老板不好，非得抠只酒的，你这样师傅很难办啊。】
【蜜糖7865：不过我也早看她们搞小团体不顺眼了，干完这周我也不干了，等师傅换新厅再带你。】
王采青对着屏幕发呆。
原来还真有这么一份兼职。
她搓了搓下巴，那她的兼职工资？
【灵儿仙0721：谢谢师傅。我前几天生病昏迷住院了，刚醒。】
【蜜糖7865：真的假的，你跟我就不用说假话了吧，咱俩谁不知道谁，不就是抠个老板，用得着这么咒自己。】
王采青把手上的针眼拍照发过去。
【灵儿仙0721：真的。我还失忆了，你说的抠老板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