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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杀五儒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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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监答应一声就退出去,房里只剩下皇上和解大学士老少二人。解缙提起酒壶先向皇上杯中斟满酒,然后向自己杯里也斟了半杯,他们就吃喝开了。皇上三杯酒下肚,话也就多起来,皇上说道:“解爱卿,你现在在京城为官,住的是驿站,过的是有国无家的日子,朕自皇后归天后,也是过的有国无家的日子,今晚上我们两个无家的人在起,就喝个痛快。”

    解缙揺着头说道:“皇上,你现在有众多嫔妃,不能算无家的人,更不能和我比。”

    皇上说道:“嫔妃多这是事实,但这不等于是家,那是帝王生儿育女的工具。家是一房子里住着一夫一妻,还有猪等牲口。算了,我们不谈这些,我们只喝酒。为了把酒喝痛快,我们来个约法三章如何?”

    “请问皇上,怎么个约法三章?”解缙问道。

    皇上把一盘卤鸭掌端在手中,给自己碗里倒了一半,把剩下的一半倒入解镨碗里,说道:“这东西下酒最好,我们平分了它!”

    于是二人就边啃鸭掌边喝酒,皇上边吃边说:“解缙啦,你小时候的故事,朕也知道一些,朕知道你是我们大明朝的一代神童,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领,你才思敏捷,博览群书,十五岁就金殿蟾台折桂,独占鳌头。朕虽贵为天子,读的书比你就少多了。所以,从此刻起,朕暂时抛弃天子的身份,你抛弃一代才子的身份,于是,我们二人就平等了。这就是约法三章的第一章。”

    解缙放下手中的筷子,摆摆手说道:“皇上,这怎么可以?常言道:‘君臣之礼不可废’, 规矩还是要要的。”

    皇上也摆手说道:“哎,没有那么严重,这个‘约法三章’ 只适用于今晩的酒席上。因为,今晚上是正月初三,是在欢度春节,如果我们以君君、臣臣之礼喝酒,这酒就喝得有些拘束,没有意思。为了喝高兴,今晚我们暂时、以平等的身份来对喝,我们边喝边聊,如何?”

    解缙听了摇摇头说道:“臣今年才十六岁,臣是洪武元年出生的,与大明朝同龄,皇上今年已五十有六,万岁爷比我爷爷还大一岁,按年龄来说,我们应该以祖孙相称才对,怎么能平等呢?”

    皇上略一思忖,说道:“好,祖孙就祖孙吧!第二、今晚上我们祖孙二人推心置腹地谈谈如何?我们实行十六字的原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行不行?”

    解缙提起酒壶,又给皇上的杯里斟满酒说道:“这四句中最难做到的就是第三句:言者无罪。没有这四个字谁敢讲真话?”

    皇上听了,马上起身离席,回到龙椅上坐下,提起笔来在一张纸上写下这十六个字,同时在第三句下面打了四个小圆圈在字下,表示突出重点。皇上把这张纸交给解缙后,重新坐下说道:“看来你还有些顾虑,有了这个尚方宝剑在手,你就应该放心地畅所欲言。对不对?”

    解缙把纸条拿在手中,看了一下,放在桌上问道:“谈什么呢?爷爷。”

    “什么都可以谈,甚至你还可以公开骂我。”皇上吃了一口菜说道。

    “爷爷,世上哪有孙孙骂爷爷的?”解缙说道。

    “哎,看来你还没有真正放下包袱,打消顾虑。”皇上摆了一下头说。

    解缙心想:“放下包袱容易,不要放下包袱的同时把脑袋也放下了,那就寃枉啦。”但他的嘴上却说:“爷爷,现在我们大明朝的大臣有几个敢直言以谏的?就算是李世民的贞观盛世,敢直言以谏的也只有魏征一人而已。我们大明朝的大臣他们每天只是谨小慎微,只知道机械地服从,从不多言,千方百计,不岀差错,保住自己的脑袋。……”

    解缙说到这里,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皇上鼓励地说道:“说下去,说下去,不要停,继续说下去!”

    “爷爷,你知道古人有几个成语说得好,叫‘言多必失’,‘ 沉黙是金’,‘ 是非只为多开口’, 孙孙认为:话说到该止的时候就应该停止。”

    “这样好了,”皇上说道,“我们把谈话的范围再缩小一点。我们只谈最近发生的高启等人犯讳的事来说吧,那些文人有什么反应?”

    解缙看了皇上一眼,微微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皇上指了一下放在桌子边的字条上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两眼笑眯眯地盯着解缙,然后端起酒杯说道:“来,喝点酒吧!酒可以壮胆,酒后出真言。”

    解缙也端起酒杯和皇上碰了一下杯说道:“对,酒后出真言,但不能有第二个郑子明的事发生。”

    皇上指着纸上的第三句话对解缙说道:“孙孙,今晚上就算你在酒席上犯了天条,也要实行‘言者无罪’这一条。普天之下没有一个当爷爷的人要杀自己的孙子。”

    解缙喝了些酒壮胆,又有十六个字作尚方宝剑,底气就有些足。他看了皇上一眼,认真地说道:“爷爷,那我就说啰!”

    “说,有爷爷给你壮胆、给你撑腰,你还怕啥?”皇上鼓励地说

    “爷爷,那我就说哪!”解缙站起来,紧了一下腰带,说道,“爷爷,孙孙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说,当今世界上哪种人最可怜?”

    皇上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难住了,他想了一下,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解缙:“是农民?”

    解缙摇摇头说道:“自从大明朝建立以后,朝廷对农奴、驱口制度进行废除,限制庄园主的恶性扩张,不准私自买卖土地,农民生活比起元末好多了,侭管他们的生活还有些苦,但是只要多种粮食、桑蔴,一季不行有二季,今年有灾有明年,希望总是有的,肚皮不至于捱饿,日岀而作,日没而息,悠然自得。”

    皇上想了想说道:“是工人?商人?不对,难道是丐帮不成。”

    “他们有啥可怜的?不耕田,不作工,肚子饿了就去要,吃饱了就睡,无忧无虑,自生自灭,有啥可怜的?”解缙说道。

    皇上听了,说道:“那我就猜不到了。”

    解缙见皇上猜不着,就接着说:“爷爷,我听人说你是一个猜谜高手,孙孙给你说个谜语:‘睡半夜起五更,开口不离曰与云,青春白了头,也难成为人,身无百般技胸中藏绣锦,一朝面朝天,方才跃进门。”

    一直到最后,皇上才醒悟过来,说道:“你说的是儒生吗?”

    “正是。”解缙回答道。

    “开口不离月与云怎么讲?”皇上不解地问道。

    “开口就是子曰、诗云。”

    “也难成为人呢?”

    “秀才中能中举人的是凤毛麟角。”解缙回答道,“爷爷,就在孙孙十四岁在南昌郡中解元那年,和孙孙一起应试的有一个五十八岁的老秀才,一生参加了十多次科考,当他贫病交加地躺在旅舘的柴房里,手里拿着捷报时,他苦笑着说:‘我终于中举了!……’说完,就闭上眼睛死啦!同窗打开他的包袱,里面只有半块冷馒头,找不到一文钱来打发报子,后来,还是大家凑了些银子才把他埋了。秀才到死也没有中举的人太多太多了。他们播下希望的种子,一辈子也未见有收成的,全国不下百万之众。举人还要继续筛选才能金榜题名,才能得到一官半职,等熬到这一步,许多家庭己是四壁皆空。可是作了官又怎么样?很多人不识为官之道,相当多的人只能作个小官笔吏,三餐都难以为继,公务中偶尔不慎,犯了小忌,就丢掉脑袋。”

    解缙说道动情处,眼角里闪着泪花,他端起酒杯,把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继续说道:“爷爷,那天‘老原则’被杀后,他们把他的尸首抬回去,我也去看了一下,他家只有妻子和三个孩子,已穷得来揭不开锅,一家五口,仅靠老原则一人微薄的俸禄过活。高启被杀,一家人一下断了生计,全家哭成一团。他们连作棺材的木板也没有。最后,还是同僚们奏些银子,才把他安埋了。我看他们一家太可怜,凑给了他们十两银子,解决了他们的暂时困难。他们在京无法生存,准备回乡又无盘缠,最后只有卖掉最小的儿子,才凑足盘缠,走了。这就是一代儒生、学者的下场。”

    皇上听到这里也低下了头。解缙提起酒壶给两人杯里倒满了酒,接着说道:“爷爷,儒生才是天下最可怜的群体,他们甚至比乞丐还可怜,十年寒窗,鹑衣百结、三餐不继地攻读史书,好不容易金榜提名,因不愿去依附权贵,只能作闲职,又逃不过文字狱。爷爷,当年秦始皇‘焚书坑儒’, 全国也不过杀了四百六十几个人,而且这些人确实是该杀的。因为他们反对中央权制,梦想开倒车,恢复六国,这是开历史倒车。可是,爷爷你现在因文字犯讳已经杀掉了二千五百多人。”

    皇上听了,用手搔了一下后脑勺问道:“你是说我比秦始皇更无道、更凶狠吗?”

    解缙用右手食指指着纸条上的第三句话,分辩地说:“爷爷,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讲事实和两个数据而已。”

    皇上笑着用右手的筷子指着解缙的鼻子说道:“小鬼灵精,你怎么学会张仪的诡辩术来了?”

    解缙听了也笑起来,他端起酒杯,敬皇上道:“爷爷,来,孙孙祝你新年快乐,身体健康,寿高北斗,干杯!”

    “好,干杯!”皇上端起酒杯,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解缙也干了自己杯中的酒,放下酒杯,给皇上和自己又斟满酒,放下壶说道:“爷爷,其实现在的儒生已经习惯了攺朝换代,在脑子里已经根深蒂固地烙上大明朝的烙印,现在的儒生一开始就受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正统教育,他们对皇上的忠心是不容置疑的。可是爷爷你却把刀口向着他们,这完全是多余的。他们这些人是‘两袖清风,一身正气,’就拿老原则高启来说,马上要杀头了,他想到的是哪些字不通用。这种曰老夫子、书呆子都要杀头,人们不禁要问大明朝的皇上、‘一代明君’ 连一个穷书生都容纳不下,真叫天下文人寒心。”

    皇上听了,不断地眨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他心里想道:解缙的最后两句话,才是他的内心话,也许是广大穷书生要说的话。皇上心中也明白,杀高启没有任何作用和意义,使自己反而背上滥杀书生的恶名。只怪老原则这个人太不识便通了,一点不会为人处世,毛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不该当面顶撞皇上,不然哪会五人同时被杀?解缙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然后继续问道:“爷爷,你认为余向金和高启二人是同一类人吗?”

    “当然不是!”皇上说道。

    “对的,他们是迥然不同的两类人,高启是一个学者,是做学问的人。余向金呢?实际上是一个文化流氓、文痞、无赖,是个市井小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爬虫,他只知道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靠揭发他人的缺点错误来发财的人,这种人可恶之极,他们这些人是胡维庸第二,爷爷对这类人应尽早远离才是。他一旦得志,就会祸害朝廷和社稷。”

    皇上听解缙把余向金比作胡维庸,他横身寒毛都立起来,长长地岀了一口气,说道:“孙孙哪!你说的话句句在理,自从刘伯温走后,你爷爷我再也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孙孙,你知道吗?你爷爷我的内心深处是多幺痛苦呵!孤独、寂寞、烦恼、苦闷时时吞噛着我的心。而我又没有地方可倾诉。大明朝这副担子全落在你爷爷我一个人肩上,这是多大的压力呵!”

    “恕孙孙直言,爷爷,这是你自找的。你为什么不找些贤能之士帮你分担一些,因为你对他们又不放心,是吗?作为一国之君,关键是如何用人,善于用人来帮你治理天下,管好天下,要重视人才,善于发现人才,人才比千里马还难发现。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的道理。因此,我刚才说了,没有必要把刀口对着他们。就拿那个‘黄珏四’ 来说吧,他也不过是个落魄的秀才,虽有一技之长,也不过只能糊口而已。他开始的‘清明河上图’ 只不过是个手误,把‘清明上河图’ 误写成‘清明河上图’,这个余向金就如获至宝,就无限戴帽,非要置他于死地,他才有第二第三次故意犯讳的事发生。”

    皇上挑了一些菜在嘴里,边吃边说道:“其实根本就没有‘黄珏四’ 这个人,黄珏四是‘皇觉寺’ 的谐音,他这是在讥笑我以前在‘皇觉寺’ 当过和尚,唉,这个黄珏四简直搞得我心烦,他一个穷书生搞得我们满朝文武以及羽翎军、锦衣卫,甚至南京老百姓不安宁。孙孙,你看这件事怎么办好?怎么来对付这个‘黄珏四‘。”

    解缙笑着说道:“爷爷,我认为解决这件事情的最好办法就是三个字:——不理他!”

    “不理他?”皇上惊奇地问,“为什么?”

    “对,不理他。”解缙斩钉截铁地说,“他这明摆着是要和朝廷捉迷藏、藏猫猫,这是小孩子们玩的游戏。他一个人和上万人玩,他随便写点什么,上万的人去找他,这简直如大海里捞针。朝廷如临大敌,到处抓他、找他,这正是他所希望的,朝廷的鼻子完全让他牵着走。这样反复斗下去,把大家搞得精疲力尽,他却躲在一边哪个角落里,幸灾乐祸地窃笑。朝廷纯是不务正业,小题大作。爷爷,你现在应该马上撤销文字审查小组,像余向金这种人应该尽快处理,以安天下人心。他这样一搞,广大朝廷官吏奏章都不敢写了。‘文字狱’ 不能再搞下去,免得大家人心惶惶。‘黄珏寺’ 也不要追查,不能永无休止玩捉迷藏的游戏。只要不兴‘文字狱’, 让天下文人心安,则反侧之心自然消失。……”

    正月庆典刚过, 皇上就下令撤销文字审查小组, 余向金等人就在狱中被赐死。

    春天刚过,皇上派解缙去江西南昌去办一件皇差,同时吩咐他办完公事后再打开密扎,照上面行事。当他在南昌打开密札后,只见信封里还有一个略小的信封,信封里有一张空白信纸。解缙是个聪明人,何尝不知其中含义?他在正月初三夜,当着皇上的面,指责了他那么多的不是,特别是指责他杀人太多,皇上岂能饶他?能让他全身而退就已是法外开恩了。他二话没说,就马上在白纸上写了一份吿病辞职还乡书,用小信封装了,快马投递到南京吏部去,很快吏部回函‘准其告病还乡’,解缙接到回函后,就带上仆人沿赣江而上回到吉水,他掏出怀中的‘十六字尚方宝剑’, 撕得粉碎,投入赣水中。他回到故乡,就开了一个‘臭豆腐店’, 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直到十四年后,建文皇帝登基,他才再次奉诏回京入仕,建文帝登基后四年战败后,出走西蜀,解缙改随燕王朱棣北上北京,入仕翰林院,后参加了编写‘永乐大典’工作,为中华文化作出了杰出贡献,此时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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