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预言篇（五）
何枯坟放下筷子，看了眼门外，降低了嗓音。
“他说，我们这里地处阴凉，风水不好，亡/灵太多，为至阴之地。他来到这里后帮忙压制了不少，但是在他走后，没几年，我们这些村庄的年轻人全都会走光，只剩下老头老太太，而且会相继死去，然后成为真正的鬼村。”
看到叶子她们的反应，秦枍就知道她们也是第一次听何枯坟这么说，果不其然，曲小宛开口问道：“枯坟哥，你之前不是说因为这里年轻人走了，村里的干部就商量想要抓几个男男女女来繁衍后代，绵延子嗣的吗？”
“对啊对啊，也没说什么亡/灵啥的啊！”沈星说完看了眼窗外，抱紧曲小宛的胳膊。
“对不起啊”，何枯坟羞愧的低下头，“因为你们是几个小姑娘，我奶奶怕这样说你们会害怕，会吵着闹着要逃跑离开，所以不让我说。”
王辰看到他那样就难受，一个大男人瘦不拉几又扭扭捏捏的，“那你为什么现在又说？”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就说出来了，其实，这样也好，你们没参加过这里的葬礼，也算先给你们打个预防针，做好心理准备。”
看到众人都好奇地看向自己，何枯坟接着说：“那个道士走了后，确实连续走了好几个老人，而且是一个村接着一个村的，虽然说都是老死或者病死，但也确实让人心里害怕，而且那段时间发生不少怪事，大家都提心吊胆的，所以就抓来了燕姐她们，之后就没再发生过，村里人都说是祖宗显灵，从那以后也收了手，没再继续抓人，叶子她们是最后一批。”
沈星抱的更紧了，她胆子本来就小，好不容易适应这里的生活，居然还有这种怪事，“你别说了，我晚上可是一个人睡，今晚不走了，小宛，你收留我一晚好不好？”
曲小宛一脸宠溺的笑着说：“有什么好怕的，这你都信啊？好歹也是个大学生，能不能有点出息。”
沈星不服气，坐正了身子，看着秦枍，王辰他们，“你们是不知道，这里的山上到处都是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我老是干活干着就踩到了，魂都吓没了，而且我晚上睡觉总是听到楼上有什么东西响，悉悉索索的，有时候还会听到有人在哭，可吓人了，我早就怀疑这鬼地方有什么，大学生有个屁用，还不是天天待在这破地方！”
曲小宛用食指戳了下她脑袋，“你那是幻听，想象的，哪有什么人哭，我怎么没听过？我看你就是以前恐怖片看多了，自己吓自己。”
“你看你看，你们老是不信我，我真没幻听！”沈星气的松手，拿起筷子一直夹菜吃。
秦枍注意到叶子微微皱了下眉头，她知道叶子从前胆子也小，又爱看恐怖片，每次看完睡觉都要开着灯，整个人趴在她身上，还要抱着她拍背才能睡着。
桌下，她握住叶子的手，夏日的手却那么冰凉，掌心又是湿的，可能出了冷汗，“叶子，有我在，你别……”
话没说完，叶子就挣开了手，朝着她笑了下，小声说：“我不怕”，怕秦枍不相信，她又说了句：“真的”。
“诶，对了，何枯坟，你那个奶奶不是什么神婆吗？她会不会算命啊？那个道士说的真的假的？”
王辰问了秦枍想要问的话，还得意的看了眼秦枍，只不过秦枍一直看着叶子，根本没理他。
“那个……”何枯坟皱了皱眉，“我奶奶她没那么厉害，只是会一些皮毛，我只听她说这里阴盛阳衰，不利于人长久居住，多一些年轻人和孩子，特别是男人，会好些，就这么多，没什么别的。“
何燕叫她们聊的起兴，都不吃饭，有点着急，眼看着就快到时间了，“你们别光顾着说，多吃点，今晚可要熬到三四点的，别到时候撑不住。”
秦枍给叶子夹了块鸡肉，“多吃点肉，都瘦成什么样了”，这是她在碗里挑的肉眼可见的肉最多的一块了，这只鸡估计和何枯坟差不多营养不良，瘦的不像是鸡，倒像是菜市场里卖的那种把鸡肉全剃光，剩下的鸡架骨。
“谢谢”，秦枍刚想再夹一块肉，被叶子的这句谢谢给怔住，手又收了回来。
叶子居然和她说谢谢，距离上一次说谢谢还是在她高一的时候。
那天，是从初一搬走后她第一次正式见到叶子，上午只是远远看了眼。
叶子放完学在操场上跑步，秦枍看到她就过去跟在后面慢慢跑，然后亲眼见到她摔了个狗吃屎。
秦枍走过去扶了她一下，叶子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没有抬头，直接说了句，“谢谢同学，好人一生平安。”
直到看见是秦枍，叶子放开手又说了句谢谢，从那以后，叶子只会命令她做这个做那个，秦枍不肯做，叶子就会撒娇，秦枍就会立马妥协，所有事情都是水到渠成，顺其自然的，根本不会出现谢谢这种话。
在秦枍心里，谢谢这两个字就意味着不亲近，是客套话，对外人说的，但她也没表现出怎么样，低头安静的吃饭，偶尔看眼叶子。
晚饭结束后，葬礼就要开始了。
村里所有的人都在祠堂集合，祠堂正中间摆着一张长桌，上面放着一张何宝贵的黑白照片，听说是下午加急去外面弄回来的。
照片前面是一顶大香炉，左右各一只大白蜡烛，桌子后面是一张很大的簸箕，竖着放置在地面上，照片就是靠在簸箕上的。
簸箕能够立住完全是依靠后面的棺/材，何宝贵的尸/体放在里面，整个人打扮的干干净净，穿着新衣服，安详的躺着，棺/材盖在上面，只遮住了下半身，现在还不能全盖，得要等到两天后，也就是下葬的前一晚才能盖上。
这个地方没有电，没有灯，全靠外面买来的蜡烛和油灯，整个祠堂里昏暗的不行。
何盛家的几个亲戚坐在棺/材旁呜呜咽咽的哭，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有时嘴里还念叨几句话，情绪一激动，哭的更厉害，直接上手扒着棺/材不放。
秦枍想到她爸葬礼那天，她抱着骨灰盒，一声没哭，直到晚上人全部走掉，只剩下叶子，抱着她说：“秦姐姐，你哭一下好不好，难过了就要哭，哭出来就不会那么难受，现在没有别人，只有我。”
她还是没哭，然后叶子哭了，边哭还一边说着秦枍爸爸对她有多好之类的话，秦枍才没忍住，抱紧她哭出声来。
唢呐一响，葬礼仪式正式开始。
众人在桌前空出大片空地，围成一圈，每个人都要对何宝贵的遗像进行跪拜，上香。
最开始的是何盛，他走到桌子正对面，一步一步靠近，直到面前地上摆着一面方形白布。
旁边站着的是何神婆，她手里拿着一大把点过火的紫香，抽出两根递给何盛。
何盛拿在手中按照标准仪式拜了三下，随后跪在白布上，磕了三个响头，嘴里还嘀咕着什么，起身后又拜了三下，才将香插在香炉中，走到一旁。
接下来就是何盛家亲戚，再到村民，最后轮到秦枍她们，除了何盛外，其他人都是两人一组，一同跪拜，曲小宛与何枯坟一组，沈星与王辰一组，秦枍自然是和叶子一组。
等到全部跪拜完，这个环节便结束，唢呐声停，开始下一个步骤，游灯。
所谓游灯，就是每个人手上拿着一根香，六人为一排，以何盛为首（单独为一排），站在桌前，何盛不拿香，他抱着何宝贵的遗像站在最前面，秦枍她们在最后一排。
按照何神婆的指示，他们会重复进行七个步骤，直到七七四十九次后，才停止，游灯结束，除了守夜的人，其他人回家睡觉，由于何宝贵是下午死的，所以连续三晚都要举行这样的仪式，直到第四天下葬，丧礼才正式结束。
棺/材右边有两条长椅，上面坐着两个老人，一个拿着唢呐，一个拿着两大铁镲。
大镲一碰，唢呐一响，游灯正式开始。
“拜——”
第一个步骤为拜，众人站齐，前后间隔半米，举起香，何盛弯腰低头先拜，停在半空，众人再跟拜，等到何神婆喊“起”时，何盛起，众人再起。
“跪——”
第二个步骤为跪，众人跪下，手仍然举着香在腹前，需低头不语，表默哀。
这时，何神婆会不断地“唱歌”。
在秦枍看来，和跳大神没什么区别，她嘴里念得不知道是什么语言，一句都听不懂，像是在唱，又像在读，更像在哭，就差手舞足蹈了。
“叩——”
第三个步骤为叩，即磕头。众人左手拿香，两手触碰地面，叩完一个响头后保持磕头的姿势，不能抬头，需继续听何神婆“唱歌”。
“哭——”
第四个步骤为哭，哭时仍然要保持磕头的姿势，听着何神婆“唱歌”。
所谓的哭不一定要流出眼泪，但一定要发出呜呜咽咽，断断续续的哭声，哭的声音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更不能不哭，否则就是对死者的大不敬，会受到死者或者祖先的惩罚。
“起——”
众人纷纷站起，秦枍膝盖有点疼，她下意识的看了眼叶子，问了句：“疼不疼？”
叶子摇摇头，秦枍不信，准备掀起她的裤脚看看，这时，前面的一位老爷爷回头瞪了眼秦枍，嗓音浑浊粗狂沙哑，像是喉咙里含了好几年的老浓痰，“小娃娃别说话”，说完还咳嗽了一声。
秦枍和叶子对视一眼，不再说话。倒是一旁的沈星，本来困得要死，正打着瞌睡，被这一嗓子吓得身上一激灵，赶紧站好，拿好香。
“行——”
第六个步骤为行，也就是走。何盛为首，其他人在他身后，一个一个排成一条长龙，王辰在最后一个。
众人需在何盛的带领下，绕着棺材走一圈，回到原地，朝着特定的方向站好，进行默哀。
由于何宝贵摆在正西的方向，所以特定的七个方位为东、南、北、东南、东北、西南和西北。
每一次绕一圈后，默哀时需低头，闭眼，听着何神婆“唱歌”，一共要绕着棺材走七圈，直到所有方位都站过。
“敬——”
第七个步骤，也就是最后一个步骤敬，即在大镲响起时，众人需举着香对着特定方位拜三下，然后接着行。
一次仪式七个步骤，大概十几分钟，每七次后，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凌晨三点半是，游灯结束，众人陆续回家，今晚守夜的是叶子，秦枍，王辰，沈星，曲小宛和何枯坟，何燕不能来，何盛需要回家连夜制作明早要用的纸人和纸屋，几个亲戚都是上了年纪的不能熬夜。
四人坐在长椅上，也累的不行，但还是得守着，曲小宛则靠在何枯坟的怀里睡着了，何枯坟也是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样。
秦枍想让叶子枕在她腿上睡一会儿，可她却说不困，要出去透会儿气，这里的香味太重。
她们从祠堂进门左手边的那个小门出去了，外面是一大片空地，门左手边是一户人家的墙。
叶子靠着墙坐在地上，秦枍也陪着她坐下，好在外面的月光挺大的，洒在人脸上，能看得一清二楚。
刚坐下，秦枍就拉开叶子的裤脚，想看看她的膝盖有没有受伤，她皮肤那么嫩，以前总是很容易碰着磕着，今天跪一晚上，肯定肿了。
刚碰到裤子，叶子就拉开她的手，“我没事的，秦枍，你别担心，我还没那么矫情。”
秦枍看着她，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怕疼，但我就想看看，万一……”
“我说了不用看，我很好。”叶子紧拽着裤脚，不让秦枍碰，语气有点重，秦枍便放弃了。
“叶子，我们聊聊吧。”
叶子没说话。
“我看到你的日记了，多亏了它我才能找到你。”
叶子看着天上的星星，依旧不说话。
“我以为你只是把我当作姐姐，没想到你对我有不一样的感情，其实我…我也喜欢你的，早就喜欢了，在我爸去世的那年，我很消沉，那时候，你每天变着花样的哄我开心，生日那天都那么晚，还去了很多家店，最后给我买了一个小慕斯蛋糕，插了根蜡烛，跑到我家，说要给我过生日。”
秦枍笑着侧坐着看着她：“我没有笑，还没出息的哭了，其实我是感动的，开心，我还有你，但是你太笨了，以为我是伤心，没有爸爸陪我过生日，哭的可伤心了，说自己不是故意忘记我生日的，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离不开你了。”
叶子偏过头来，看着秦枍，握着她的一只手，以示安慰。
“你知道吗，我爸临走前说不让我和你在一起，除非你说你喜欢我，非我不可，所以我从来没和你表白，也不敢让你看出来我喜欢你。”
“秦枍……”
叶子刚准备说什么，白然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灰头土脸的，将叶子一把拽了起来，手搭在她肩上，“有什么吃的吗？我快饿死了。”
秦枍想把叶子拉到她身边，但是又不敢。
“你去哪儿了？我一下午没见到你，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叶子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袋子，里面有两个馒头，“我给你留了两个馒头，你拿去……喂，你干嘛？”
白然看到馒头直接抢过来塞进嘴里，一口接着一口，没一会儿就吃完了。
“我让你拿去热热，你怎么这么等不及，这也没有水，噎着了怎么办？”
“不会的”，白然嘴里含着馒头，一脸憨笑，叶子拿出手绢给她脸上擦了擦，“别擦了，擦不干净的”，叶子瞪了她一眼，白然立马安静，低下头，把脸乖乖凑过去。
一旁的秦枍拳头早就捏的紧紧的，实在看不下去，转身走向祠堂。
还未进去，就在门口听见里面一声惨叫。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