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来客
第二日一早,柳瑄依诺把大厨送到了小院门口。
柳妙璎还在呼呼大睡,青岚将人带了进去,暂且安置在放杂物的小间里。那大厨是个小个子的中年男子,相貌寻常,背有些佝偻。听闻七姑娘还未起,便自告奋勇去厨房张罗早膳。
被一阵诱人的鲜香勾醒,柳妙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忽然想起昨晚自己找三哥要了个大厨,立马精神了,胡乱抓了件衣裳套上就跑出房门,见大厨在厨房忙活,美滋滋地咽了咽口水。
青岚打了洗脸的温水,将柳妙璎抓回房间洗漱梳妆,待收拾妥当,早膳也好了,有鸡蛋虾饼、蟹黄煎饺、银鱼面、鲍鱼粥,每样都是小小的一碗,但皆是色香味俱全,柳妙璎恨不得把碗碟都吃下肚。
大厨姓罗,笑起来满脸褶子,颇为讨喜。柳妙璎享用了一顿美食,心满意足,让青岚打赏。
罗大厨得了赏赐,笑得见牙不见眼,正待行礼退下,忽然想起一事,低声禀道:“七姑娘,三公子让小的传一句话给您:瞳门擅暴雨梨花针。”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柳妙璎撇了撇嘴,心想原来三哥在下手时就想好了替罪羊,且还要她帮着善后,这一桩交易似乎是自己吃了亏。
休息了片刻之后,柳妙璎带着青岚从西南角门出了府,溜达着到了苏州府。捕头张立正给几个捕快分配任务,瞥见柳妙璎,忙将人请进了府衙,问道:“七姑娘可是想到了什么线索,要告知李大人?”
柳妙璎点点头道:“的确想到一件事,也不知能不能对破案有帮助。”
“七姑娘请跟我来,大人就在里头,正头疼呢。唉,昨儿夜里,更夫在碧波亭发现了八具尸体,经伍明轩的小厮辨认,都是伍国公府的护卫,全是被利器刺中要害而死。今儿一早,楚王殿下得知此事,气冲冲来了府衙,把李大人好一通责骂,唉,这都什么事儿啊。”张捕头一边引路一边絮絮叨叨。
苏州府知府李维扬是去年刚上任的,原先是泗阳县县令,连续三年考绩皆优,这才升任苏州知府。上任以来,兢兢业业,勤政爱民,声望颇佳,加上破了几件大案,得了上峰好几回夸赞,谁知碰到这么个涉及京城权贵子弟的棘手案子,脑仁疼了许久。见张立领着柳妙璎前来,眼前顿时一亮。
柳妙璎道:“我想到一事,或许与案件有些许关联。江湖上有一个门派名叫瞳门,该门派最负盛名的便是暴雨梨花针。在人头顶扎针的做法,似是瞳门的手笔。”
李维扬道了谢,立即让张立去查,果真查出了一些有用的线索。
这伍明轩去年在外出游猎时被一伙江湖人冒犯,回京后带人灭了那个门派,斩杀了一百多人,仅有少数几人逃脱。那个遭到血洗的门派,正是瞳门。
于是,李维扬将瞳门幸存的弟子定为重大嫌疑人,发布了通缉令,命人四处搜捕,也算是给伍国公府和楚王一个交代。
罗姓大厨一连给柳妙璎做了一个月的饭,他拿手的菜也不过就是那七八样,如此即便是山珍海味,也腻味了。柳妙璎失了兴致,便将罗大厨还了回去。
这一个月来,她没再见过柳瑄,苏州府也恢复了风平浪静。
九月初,忠国公府来了贵客,京城的武成侯府遣了人赴苏州庆贺忠国公夫人安氏的生辰。
安氏今年虚岁四十,是个整生,她娘家武成侯府的二夫人即安氏的二嫂袁氏带着一儿一女南下,为小姑子庆贺生辰的同时,商量女儿的亲事。
袁氏乃武成侯嫡次子安荟章之妻,娘家也是北地大族。
安四公子安凌宵为安荟章嫡出三子,族中行四,年十七,生得修眉俊眼,气宇轩昂,擅诗词,喜琴箫,又常爱着白衣,在京城有“云霄公子”的美名,引得众多世族贵女芳心暗许。
安四公子的胞妹安六姑娘安凌宓为安荟章与袁氏的幺女,八月刚办了及笄宴。
这位安六姑娘在京城的名声不大好,总结起来就是“狠戾歹毒,立身不正”。
安六姑娘容貌平庸,亦无拿得出手的才艺,在武成侯府的小一辈中是垫底的,而袁氏对幺女却极为溺爱,可谓百依百顺,直把安六姑娘宠得无法无天,蛮横霸道,性子如爆炭一般,打骂下人是家常便饭。安六姑娘但凡心气不顺,就会拿身边服侍的人出气,被她打死打残的丫鬟年年都有。
袁氏为了女儿的名声,花了大把银钱封锁消息,然今年七月,安六姑娘的狠辣名声再一次响彻京城权贵圈。
武成侯夫人的寿宴上,安家小辈们纷纷献上贺礼,众姐妹的礼物都得了国公夫人的夸赞,也给了赏赐,唯安六姑娘没得赏赐。回到自己的院子,她大发脾气,将一个奉茶的二等丫鬟打成了重伤,那丫鬟捱了几日,因伤了肺腑过世。
袁氏想如往常那样处理,给她家人塞些银子就过去了,可没想到那丫鬟不是签的死契,只与成国公府签了五年的身契,她的家人听闻女儿惨死,便一纸诉状将安六姑娘告上了公堂。
虽然案子被武成侯着人按下了,但安六姑娘歹毒的名声却传了出去。武成侯夫妇甚为恼怒,当即罚了安六姑娘去祠堂思过。正因为此事,安六姑娘及笄后无人上门提亲,可把袁氏急坏了。
世家娶妻,看中的除了门第,还有女子的品行。安六姑娘可以说是声名狼藉,自然不会有大户人家求娶,而小户又攀不上武成侯府,如此才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袁氏苦思冥想,又向娘家姐姐讨主意,得了一番点拨,这才想到了苏州的忠国公府。
袁氏想着,自己嫡亲的小姑是国公夫人,后院她说了算,自家女儿嫁到国公府,有亲姑母护着,谁敢给她脸色瞧。
而且,女儿在京城的名声已坏,难寻合适的人家,但苏州离京城甚远,鲜有人知道女儿做下的糊涂事。
已娶妻的世子不说,未婚配的有二公子和三公子,两位公子都是嫡出,年纪也合适,无论谁当女婿都不错。
南下之前,袁氏与丈夫商量过,也得到了公婆的首肯,因此成竹在胸。
娘家来人,忠国公夫人安氏自然万分欣喜。她安排了一个隆重的接风宴,让王府的小辈们与袁氏见了礼。
宴毕,安氏邀袁氏入住她的院子牡丹园的西次间,安排安四公子住进了客院梨落轩,安六姑娘则执意要住四姑娘柳妙琪的兰亭居。
安六姑娘虽与五姑娘柳妙琳才是嫡亲的表姐妹,但二人向来不对盘。
安凌宓跋扈,柳妙琳骄纵,二人待在一处,往往说不了两三句就要呛上。
庶出四姑娘柳妙琪性情柔婉,加之她对安凌宓刻意讨好奉承,极大满足了安凌宓的虚荣心,因此安凌宓反而与柳妙琪交好。
牡丹园的抱厦里,袁氏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安氏闻言,眼角上挑,问道:“这事儿父亲和母亲可知?”
“那当然,父亲同母亲也觉得如此甚好。将宓儿配给她表兄,咱们武成侯府与忠国公府的联系会更加紧密。”袁氏道。
安氏对娘家的情况一清二楚,还真有些看不上她这位无才无德的六侄女,决计不会让她嫁给自家老二。至于老三的婚事,怕是没有她插手的余地。
安氏默了默,说道:“此事非我一人能定,还须得到国公爷的首肯。”
袁氏听她这样说,脸上浮现出笑意,道:“国公爷定会同意的,二公子和三公子都大了,也该定亲了。再者说,咱们武成侯府是大祁一等一的勋贵,两家门当户对,亲上加亲,国公爷有何理由不同意?”
“国公爷的想法,我也拿不准。”安氏敷衍道。
袁氏见安氏对此事并不太热衷,当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两人聊了些闲话便各自安置了。
袁氏与安氏聊天的同时,安凌宓也在同柳妙琪闲聊。
安凌宓东拉西扯一通,最后把话题引向了三公子柳瑄。
柳妙琪心下了然,看来安二夫人的算盘打得啪啪响,想把她在京城无人问津的闺女塞进忠国公府。
“宓表姐,是不是舅母有意将你许给三哥?”柳妙琪笑着问道。
安凌宓的脸上露出羞赧的笑意,忸怩道:“差不多吧,母亲的想法是让我嫁给二表哥或三表哥。”
“你中意的是三哥,对不对?”柳妙琪笑着打趣道。
“哎呀你说什么呢!谁中意他呀!”安凌宓羞红了脸,连连否认道。她脸上的小女儿情态却出卖了她。这样的她,倒是比平日里横眉瞪眼的跋扈样子瞧着舒服多了。
“若是不中意,宓表姐为何一直打听三哥的事儿?”柳妙琪亲热地轻戳安凌宓的胳膊,笑道。
安凌宓闪身躲开,捂着脸跑开了。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廊,柳妙琪立即敛了笑意,脸上满是轻蔑与鄙夷。
就凭这对愚蠢的母女,也想算计柳三?
这些年她冷眼瞧着,她那三哥决不是任人随意拿捏之辈。算计他的,就没一个有好下场。
待安凌宓带着美好的希冀睡熟,柳妙琪只身一人悄悄去了丁香园。她的生母许姨娘见到女儿,又惊又喜,忙吩咐心腹丫鬟秀儿准备热茶。
“琪儿,这么晚来此,是出了什么事吗?”许姨娘急切地问道。
“娘莫担心,没什么事,只是来看看娘,顺道告诉娘,袁氏打算将安六嫁过来,对安四的婚事倒是没有安排。”柳妙琪握着许氏的手,安抚道。
许氏温柔地抚着女儿的长发,道:“我儿容貌才华都是出挑的,若是嫡女,配龙子凤孙都是使得的,都怪我,出身低贱,原先只是夫人的丫鬟,如今又不得国公爷宠爱……害得我儿要费尽心思地谋划。”
柳妙琪忙掐住了话头,温言道:“娘说的哪里话,若非娘伏低做小,对夫人曲意奉承,想方设法护着女儿,女儿哪里能好好长到现在?至于谋划,为了争取好前途,谁不需要谋划?”
“你……真的打定主意了?夫人最信赖的高妈妈有个儿媳妇是秀儿的表姐,她表姐从高妈妈那儿听到一个消息:夫人正在考虑将五姑娘嫁给安四公子。这样一来,我儿所图岂不是极难达成?”许氏面带忧色,问道。
“事在人为,女儿可不是一点儿成算也没有的。两年前安四公子来咱们府里时,在百芳园撞见了正在练舞的女儿,不仅盛赞了一番,还即刻做了一首诗送与女儿。此番再次前来,若筹划得当,成事也不算难。”柳妙琪道。
许氏知道女儿聪颖谨慎,又很有耐心,若是好好筹谋,或许真能如愿以偿。
她嘱咐道:“一定要小心行事!夫人耳目众多,一旦被她发现,往后的日子可就艰难了!”
“娘放心,女儿心中有数,不会贸然出击的。待时机成熟,出手便是一击必中。”柳妙琪面露坚定之色,肃然道。
母女俩又说了些悄悄话,许氏担心柳妙琪回去太晚惹上麻烦,便催促她早些回兰亭居。柳妙琪又安慰了许氏几句,便从后门悄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