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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一声慢行告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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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内侍将残羹冷炙撤除,再给朝臣们上了热茶净口,大朝会继续举行。

    王诏虽然重要,但并非朝会的全部内容。此时正好是秋收之后,国府各官员会对今年收成,灾害等情况进行汇总,然后在大朝会上提出来,让各地官员知悉。

    本来,这个任务应该是由相国大人携领的,但今日情况却有些微妙。当王上请相国出面的时候,相国却以体力不胜为由推辞了,转而由长史王绾代而为之。

    王绾当仁不让,站了出来。然后,他提出了两个议题,其一,议决国政监请整肃吏治之奏疏;其二,议决秦国边防要塞大将换防一事;其三,议决修渠过程中,部分贵族阻挠一事。

    这两件事,都是关乎秦国命脉的大事。然则,在议政过程中,百官之首的相国吕不韦却始终没有开口,仿佛一个局外人一般,看着朝会的进行。

    直到嬴政和群臣将最后一项议题讨论完毕,惩戒了一部分仗着身份地位不配合修渠的公族,天色已经临近黄昏。

    嬴政正打算做个简单的结束,然后就让人宣布退朝,不料吕不韦却再次站了起来:“启禀王上,臣有本奏。”

    老相国的起身,再度让朝臣刚刚松懈了一些的心弦紧绷了起来。

    然,朝臣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吕不韦即将给这个天下抛下怎样一个重磅炸弹。

    嬴政皱了下眉头,心中有些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道:“仲父有何事,尽可畅所欲言。”

    “启奏王上,近日来老臣处理国事时常有精神不济,力不从心之感。思来想去,恐是臣年事已高,难以胜任相国之职。每每念及国事,臣不免心生愧疚,盖国事之重,实不可因臣一人而有所迁延。故此,老臣请乞骸骨,望王上允许臣致仕归乡,颐养天年。”

    一石激起千层浪!

    吕不韦的话顿时让大殿内议论纷纷,一时间人声鼎沸。

    楚系如昌平君,客系如李斯,宗室如渭阳君等人都难以抑制激荡的心情而流露出了各种情绪,更遑论其他人了。

    嬴政的眉角狠狠地跳了两下,诚然,他一直不满于吕不韦所宣扬的政策,通过种种手段想让吕不韦知难而退。然而,年轻的秦王却始终无法料到,吕不韦这一退,竟然彻底退出大秦朝堂。

    如今,他已经被架了起来。

    纵然是吕不韦自己提出的致仕,可如果他要是答应了,难免留下一个苛待功臣的名头。

    今日可是大朝会啊,仲父,你非要让寡人下不来台吗!

    嬴政心中怒火万丈,很想就此答应。可是,他不能!

    到底是未来的千古一帝,纵然心中怒火熊熊,嬴政依旧不会被情绪左右自己的思想。他干笑了一声,道:“仲父这是做什么,寡人初掌朝政,经验不足,正需要仲父这样老成某国之长者辅佐。仲父,如何能轻易言退呢?”

    “王上……”

    “好了,仲父既然感到身体不适,想来还是要好好休息才是。”嬴政不由分说的打断了吕不韦的话,喊来了宦者令:“传令太医夏无且为仲父调养身体,府库之中宝药尽可取用,无需请示寡人。总之寡人只有一个要求,务必保证仲父身体康健!”

    “奴婢领旨!”

    “好了,今日大朝会,便到此为止吧!”

    “退朝!”

    “臣等恭送王上!”

    嬴政匆匆起身,直接离开了大殿。

    这场大朝会,就这样结束。然而,吕不韦最后的致仕之语,却让整个秦国都蒙上了一层阴霾。一众文武百官都知道,王上与相国之间似乎难以共存了。

    ……

    章台宫大殿,李斯,王绾,蒙恬等人一个个接连进入中殿,遇见了嬴政。此时的嬴政卸下了冠冕,脸上的表情并不怎么好看。

    显然,他被最后吕不韦的致仕之举气的不轻。

    不过还是那句话,嬴政到底是一国之主,控制情绪只是基本功。所以,在转身面向众人之际,他脸上却再度恢复了往日如深渊一般的平静。

    “参见王上!”

    一行人行礼道。

    嬴政点了点头:“今日大朝会,我等之前的计划已经开始逐步施行。”

    “全赖王上运筹帷幄,才有今日之功。”

    “这等奉承之语,就不必多说了。”嬴政示意内侍给众人搬来软垫,让众人坐下。然后,自己坐在了案几之后:“ 今日纸张公之于众,百家入秦之日已近在眼前。李卿的任务可谓是重中之重,需要尽快将刊印司的架子搭起来啊。 ”

    今日之所以不将百家入秦直接在朝堂上公开,是因为这是学宫自己之事,国府不需要多加干涉。

    纸张,是国府与儒家之间的合作,儒家如何选择,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国府只需要一个结果而已。

    但百家入秦,已成定局。以国府之力强行推广纸张,六国很快就会明白纸张的便利和重要,消息更灵通的诸子百家也是如此。

    人多是非多,百家之人鱼龙混杂,并非全都抱着善意来的。有胆大包天之辈,也不足为奇。

    而秦国,则需要准备好面对这样的冲击。

    嬴政在大朝会结束之后就将这些人叫来,正是为了此事。尤其是身为咸阳令的蒙恬,他的责任更是重中之重。

    君臣商讨应对之策,直到夜半才拿出了一个完善的方案。

    待到其他人离开,嬴政却将王绾单独留了下来。

    ……

    次日一大早,在宫中客舍留宿了一晚的王绾告别了几位同僚,便单独出了咸阳宫,乘坐马车朝着相国府而去。

    下了车之后,王绾目光放在了这肃穆的府门之上。

    从外观上看相国府依旧气势恢宏,但门前却没了往日的热闹,变得清冷寂寥了许多。

    门口的仆役见到有人来,一边迎上来一边派人去通知家老了。

    王绾迈步走向府门,仆役快步下了台阶:“原来是长史大人!”

    “烦请通报一声,就说王绾来访。”王绾识得此人,此人也算是相国府里的老人了,乃是相国府家老的外甥。

    “长史稍待。”

    那仆人再次躬身一礼,然后转头一道跑了进去。

    王绾皱了皱眉,这仆役的称呼可是让他感到有些陌生。以往来这相国府,仆役都是称呼他郎君的,顶多再加个姓。

    可今日……

    这仆役可不是其他人,应是识得他的。

    意识到这一点,王绾不禁苦笑连连,想来在这些仆役眼中,如今的他已经算不速之客了吧。

    没一会儿,家老便出来了,将王绾迎了进去。

    “家老,怎么今日府中如此冷清啊?”

    路上,王绾察觉到府中气氛怪异,不由得询问出声。

    往日里这相国府之中门客众多,行至不远,便能看到三三两两的门客聚集在一起高谈阔论。

    但今日一路走来,却是分外冷清,只能看到行色匆匆的仆人。

    前头引路的仆人答道:“唉,自从昨日家主回来之后,便开始将一众门客遣散,还让我等收拾行李。”

    王绾愣了一下,道:“相国当真要走?”

    “郎君,这就不是小老儿能知道的事情了。”家老很是抱歉的道。

    王绾不禁叹了口气,家老也不像以前那样了。

    也罢,反正,这都是自己的选择不是吗?既然选了,那么有什么后果,承担就是了。

    跟在家老后面,一路穿过枯败的花园,最终抵达了一处水潭边缘。

    此时的吕不韦肩上披着一件虎皮大氅靠在一张造型奇怪的坐具上面,在他手中还握着根鱼竿,旁边放着一个小火炉,咕嘟咕嘟的煮着清茶。

    看他此时双眼微阖,摇头晃脑的模样,很是悠闲。

    任谁看到了,都会以为这是一位安享天年的老者。

    但这样的吕不韦对王绾来说,是陌生的。

    身为大秦国相,从来都是分外繁忙的。以往在相国门下的时候,时常能看到相国处理政务到深夜,从未见过相国如此悠闲。

    王绾心下一叹,放轻脚步走到了吕不韦身后拱手行礼:“恩相!”

    “王绾呐,你来啦。”吕不韦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恩相好生悠闲,让学生甚是羡慕。”

    王绾早年间在吕不韦门下做事,因此这一声学生也勉强算不得错。

    “老夫年不理俗事,自可悠闲度日。你还年轻,又深得王上信赖,正是建功立业之时,羡慕老夫作甚。”吕不韦也不让王绾坐下,而是伸手端起了茶杯咂了一口,又重新躺了回去。

    王绾神情微动:“恩相去意已决?”

    吕不韦没有回答,而是拍了拍身下的坐具,问道:“你可曾见过此种坐具?”

    “这……学生未曾见过。”

    “老夫此前也从未注意过。这是老夫门下一个喜好舒适的门人弄来的,听说是从天宝阁弄来的,其名逍遥椅。”说话间,吕不韦脚动了动,这被称作逍遥椅的坐具前后摇晃了起来,一股悠然闲适的气氛油然而生。

    王绾不由得哑然失笑:“既是天宝阁的东西,那想来和公输先生脱不了干系。学生观此物,倒也不失逍遥二字。”

    “然也……”吕不韦嘴角微扬:“记得那天宝阁出现不过一两年,便已多出如此多从未见过的东西。这天下间,又该是何等模样?老朽业已年迈,对于新鲜事物的接纳能力,本就不如你们这些年轻人,再赖在相国位置上不走,可就会惹人厌烦了。”

    说到这里,吕不韦很是自嘲的摇了摇头:“与其被人厌烦,被赶走,莫不如老朽主动退让,急流勇退,还可留一世英名。”

    “恩相,何出此言呢……”

    吕不韦睁开了眼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吕氏春秋你也读过吧?”

    “恩相所主持的着作,学生自然读过。”

    “王上呢?”

    王绾心中一动,仿佛意识到了吕不韦的言外之意,下意识的躲开了吕不韦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低着头呐呐不言。

    吕不韦嘿然一笑:“你瞧,你不都知道了吗?”

    “学生……”

    “好了,你回去吧。”吕不韦挥了挥手,拒绝了王绾的搀扶,一个人朝着回廊走去:“你今日来意,老朽已然知晓。你去转告王上,慢行,慢行……”

    话音落下,吕不韦那苍老的身躯已然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王绾目送着对方离开,脸上满是复杂的神色。

    既然不用,强留又有何意?

    王绾读懂了吕不韦的意思,也明白,王上与吕相之间再无回还的余地。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此乃政治主张上的分歧,无法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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