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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倾过往·诉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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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雾极淡极薄,两人又身处树林深处,因此初时并未觉察。直到嗅到一缕似有还无的幽甜香味,展云面色一凛,急忙闭气凝神。耳畔隐约传来一个熟悉的女音,爽朗之中带着几许柔婉,一叠声的呼唤:“云儿,云儿…”

    声音瞬间由远及近,又听得那嗓音里带了三分戏谑两分娇嗔,似与旁人道:“我偏不叫他行之,他是我的云儿,我便只叫他云儿,你能奈我何?”

    朦胧间,那人似乎更走近了些,隐约可窥见纤弱身姿、雪绿裙裾,转眼温暖手掌已抚上展云面庞:“我的云儿,已经长这么大了…”

    展云眉心越皱越紧,忙阖上双目,心里已念起自小打坐时默诵的那段内功心法。喉头不断涌起的那股腥甜渐渐被压了下去,不消半刻功夫,脸庞上的温暖抚触渐渐淡去,耳畔也恢复初时宁静。

    展云缓缓睁开眼,只见周身绿雾弥散,却不见半个人影。凝眉四下观望,就见那道淡青色人影正站在一丈开外的地方,扶树倚立,仿佛随时都要倒下去的模样。

    展云飞身过去将人扶住,就见段尘双目微阖嘴唇翕动,面上神情甚是狂乱,隐隐还透着一抹悲恸,细碎泪珠儿顺

    着眼角簌簌滴落,衬得一张微白俏脸煞是可怜。展云一见便知不妙,连忙抱着人上马,调转方向,策起缰绳就往林中开阔地方奔去。

    行至一处稍微亮堂些的地方,展云勒住马,就觉怀里人儿挣动的厉害,低头一看,就见段尘嘴角竟溢出血来。展云面色一沉,心知此番境况断已等不及回镇里了。而且即便回了镇上,那些人也帮不上忙。略一思量,展云抱着人翻身下马,走到附近一块岩石边,将人小心放在上头,又折身从马上取下包袱、水囊等物。

    从包袱中取出一只黑色小瓶,倒出一颗药丸在手上,展云又半蹲下|身子,将人上身抬起揽入怀中,欲将药丸送入口中。奈何怀中人此时挣扎的更加厉害,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唤“娘亲”,一会儿又说“我再不吃甜糕了”,豆大泪珠顺着脸颊滚落,纷纷洒在两人衣衫。

    展云见她神情愈加迷乱,且随之又呕出一口鲜血,正吐在自己前襟,脸色也更煞白了几分。不觉心中一痛,半垂下眼眸将药丸含在唇间,俯身轻吻住那人染血双唇,舌尖一施力便将药送了进去。又腾出右手取过水囊,咬开塞子含进一口水,依样哺入她口中。

    接着又揽着她的身子顺势坐在岩石上,拂开颊边沾着汗水的发丝,以袖口轻柔擦拭过额头、两鬓,一边柔声轻唤

    :“尘儿,醒醒。那不是真的。尘儿,快醒醒…”

    段尘于一片混乱嘈杂之中,隐隐听得远方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不,那不是自己的名字。自己本名,是唤雪落的么。“江边初雪落,唯愿远人还。”娘亲说过,取这个名字,一则合了自己于新年初雪之日降生之意,二则便是祈望爹爹快些回来,将她们娘俩接走,一家三口一起过日子。无论是南疆还是中原,只要能三个人在一起,走到哪里都是家。

    可她没有家了。没有爹娘,没有江府,没有江雪落。那她是谁?江雪落是谁?尘儿又是谁?段尘只觉耳边嘈杂之声愈甚,眼前闪过一道道人影,她想叫人,想抓住些什么,却总是徒劳。身子也愈感沉重,四肢渐不由己,懵懂混沌之际,只有一道清朗声线不断在耳边念着:“尘儿,快醒来。段尘,快醒来。”

    展云一直将人搂在怀里轻声唤着名字,其间几次发觉段尘眼皮颤动,却仍不见清醒。展云微一拧眉,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清朗嗓音里更添了几分坚定:“段尘,你既说自己叫段尘,便是不想再理会前尘过往。你既叫了段尘这个名字,便只做段尘就好。段尘,醒醒!”

    就见怀中人眉尖一动,双目蓦地大睁,一直推拒着的双手转而大力拽住展云一只手臂,露出左手手腕上那串珠子

    ,坐起身的同时直接喷出一口血来。

    展云见状眉间一舒,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反握住段尘手臂将人往起一推,单掌对准背心开始输送内力:“静心凝神,其余都不要想。”

    段尘接连吐了两口血出去,虽然已经服下一枚固本培元的药丸,仍虚弱无力的厉害。两人如此静坐半晌,段尘搁在展云手臂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几下,后者却依旧岿然不动。

    段尘心中有些急了,却不敢妄动。又过了半刻功夫,身后那人才逐渐收势。段尘喘匀一口气,转过身便蹙眉瞪向展云:“你疯了!我说可以了你怎么还不收势?你以为自己…”

    段尘平日里除了分析案子,其余时候并不是擅言之人。眼见对面那人清俊面容上一直带着浅笑,责备的话竟如何也说不出口了,一时间心下惶然纷乱,耳朵也渐渐烧了起来。

    展云见她这副模样,唇边的笑愈加明朗起来,弯月眼眸里更柔光满溢:“我没关系的。你觉得怎么样了?胸口会疼么?”

    胸中仍有些闷闷的,但已经不觉得疼了。段尘摇摇头,从岩石边取了水囊递给展云,又从自己包袱里掏出两只小

    药瓶,各自倒了两颗出来。

    将其中两颗黑褐色的递给展云,示意他就水服下。展云乖乖照做,咽下之后方问:“是什么?”

    段尘耳朵尖还一直是红的

    ,经这一问更恼了。清冷凤眸斜斜一瞥,出口的话也有些冲:“不知道是什么你还吃!”

    其实展云怎会不知是什么。药丸一入口,黄芪、当归、党参十余种中药味道充斥口腔,皆是补中益气、顺脉活血的。见佳人着实有些恼了,展云微微一笑,也不再说什么。

    段尘见他那副好脾气的模样,心里更有些过不去,知道自己刚才有些失仪,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垂下眼眸,将手中两颗碧色药丸递了一颗过去,轻声说道:“这个待会儿放在舌下含着,可避数十种毒物。”

    其实刚才那阵绿色烟雾本身并无毒性,只是会让人很快陷入梦魇般的幻觉。一个人心中愈放不下什么,愈想念什么,幻觉中便会出现什么。心思越重,痴念越深,越难以自拔,时候久了便会经脉逆行气血上涌,再久些更有性命之虞。段尘和展云都通晓些医理,意识清醒后一琢磨就领会那绿烟的玄机。因此段尘才取出两颗避毒的药丸,以防后面再遇到类似危险。

    展云接过来,沉吟片刻,才柔声问道:“你刚刚,都看到什么了?”

    段尘浑身一震,侧过身弯腰收拾包袱,纤长睫毛不住颤着,微白唇角紧抿,那种神情,竟分明是快要哭出来了。

    展云见状暗暗叹了一口气,默不作声拎起包袱以及水囊,将马牵过来,又伸出手掌去接段尘手上的包袱。走了几步才开口,嗓音清朗温醇,唇边漾出浅笑:“我刚才,看到我娘了。”

    段尘面上划过一丝波动,却依旧没有说话。一任身边人缓声讲下去:“大约八年前,我娘生了场大病,病了足足三月,就过世了。那之前,她身体也一直不太好,不过她从来都不当回事。”

    展云说着,语调里也带了淡淡笑意:“每日中午晚上吃饭时都要喝酒,还时不常拉着我爹、我大哥以及我四个人一同赌钱。什么投壶、樗蒲、牌九甚至单纯掷色子,家里除了我爹,其余就没人赢过她。那时我祖父尚且在世,经常被她骗去不少古董书籍,反正他老人家喜欢什么,我娘就拿什么当赌注诱他下注,气的老人家每隔一段时间就追着她满院子跑。”

    “昨天那块玉佩,便是当年赵廷他爹七王爷玩投壶时输给我娘的。”段尘有些惊讶的侧眸,就见展云微微一笑,

    点头承认:“我们家,连同赵廷以及熠然两家,从我们祖父那辈就交情匪浅。我们三个是打小便认识的。”

    段尘自然知道这三家交情匪浅。踟蹰片刻,才轻声开口:“那块玉佩,岂不是你娘的遗物?”如此宝贵的东西,昨日他取下来时却不见有半点犹豫…

    展云微微一愣,复又笑得云淡风轻:“遗物再珍贵,也不过是件东西罢了,怎比得上人命重要?”见段尘垂眸不语,展云又自顾自说下去:“我娘曾说,只要我平安康健,其余什么都不要紧,再珍贵的东西也无谓了。只除非…”

    段尘正听得仔细,见展云停住不说,便转过脸抬起眼眸,就见对方也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一字一句的接下去:“只除非,我遇到真心喜爱的女子。那我便是失了心赔了命,她也没法了。”

    段尘心中一滞,接着便怦怦跳得急促,忙撇过眼看向前方,纤长眼睫如受惊的蝶,一径抖的厉害。展云走在一旁,看见她这副模样,又注意到那白嫩耳廓几乎都红透了,也不再多说,唇边那抹笑却更深了些。

    没多久再次走到之前那条岔路口。各自含了一颗药丸在舌下,两人并肩往前走去。这次两人皆凝神静气,多余什么都不想,很快顺利穿过那阵绿纱般的烟雾。两人一路小

    心观察,谨慎行路,却什么都没再遇到。渐渐的,一股有些刺鼻的硫磺味充斥鼻端,同时就听不远处传来汩汩的水流声,前面正是硫火泉了。

    走没两步,便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灰衣人背对两人负手而立。旁边三步开外的地方站着一身穿苍绿色衣裳的女子,侧过脸来冷冷看向两人,白净面容上一道刀痕从一侧额角直划到另一侧下颌,破坏了原本秀丽的长相,面上神情也十分冷酷。那灰衣人似是察觉身边女子的异动,缓缓转过身来,正是之前几次三番劝说三人离开的夏陆珍!

    夏陆珍见两人来了,嘴唇缓缓咧开一个笑容:“你们来了。”

    展云嘴角微牵浅浅一笑:“不是夏大夫请我们来的么?”

    夏陆珍却没有接这句话,只侧过脸看了眼一旁那绿衣女子,笑着说道:“你输了。”

    那女子双拳紧握,咬牙回道:“若不是你将生门大敞,我不相信他们俩能完好无损走出那鸳鸯阵!”

    夏陆珍摇头笑道:“当初便是说好的。你我各得一次机会,我可以救命,你也可以下手。我是放他二人一线生机,不过在那之前,他两个也过了你那‘幽梦劫’不是么?”

    那女子半晌不语,好一会儿才侧过脸定定看向两人,接着又看向夏陆珍,语调里仍有犹疑:“你真的肯定,他们,能够把那些人都抓住?”

    夏陆珍面上笑容显得有些惨淡:“至少你我都不能。至于他们能不能,那是他们的事了。你我总算等来这一天,再也不用助纣为虐,不应该高兴么?”

    展云和段尘两人一直静静听这两人说话,就见那绿衣女子沉默片刻,突然

    朝两人跪了下来,先仰头看向展云:“我知道你武功比我高,若单打独斗,我不是你的对手。我帮他们抓过人,也亲手杀过不少无辜的人,我死有余辜,不求你们能饶过我。”

    “我只求,你们能放过夏大夫。他是个好人,真的!他从没害过一条人命,相反,他还救过不少人,我就是其中一个。”女子又看向段尘,“我听说过你,你很聪明,破过好些案子。不过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也是个女子。既然都是女子,想必你能理解我的心思。我的命你们可以拿去,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们,只要你们饶过夏大夫一命!”说完,就定定看着两人,一双眼眸亮的惊人,却一滴泪都没有流下。

    段尘面无表情看着跪倒在地的女子,淡淡说道:“他是否害过人,不单由你我评断。我是不是女子,也与能否放

    过他无关。至于我们想知道的,即便你不说,也有人会说。”说完,就抬起视线看向一边的夏陆珍。

    夏陆珍只露出一抹赞许的笑:“不愧是小段,和传闻中的一模一样。”旁边跪倒在地的女子开口欲争辩什么,夏陆珍却一挥手,面上神情也显的有些淡漠:“我早就说了,我和他们一样,都是罪人。你不必为我求情。”

    展云也开口道:“这位姑娘还是起身说话吧。既然两位有意将我们引到此地,想必是有什么话想当面说。”见夏陆珍轻轻颔首,展云又接着说道:“正好,我们也有不少问题。两位,连同昨晚那几个白衣人,可都是七笙教的?”

    夏陆珍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碧绿物事,示意身边女子给两人递过去。

    那绿衣女子依言做了,看向两人的眼中却隐隐透着哀求,仍旧想为夏陆珍求情。夏陆珍却似乎看透女子心思,低低唤了声:“绿渺,别那样。”

    两人接过一看,赫然是一只小巧精致的玉笙,七只玉管最长不过食指长短,最短的只有寸许。段尘略一思量,眉心渐渐就蹙紧了:“像这样的玉笙,还有几只?”

    夏陆珍微微一笑:“果然聪颖!”见段尘面色不善,忙开口回答:“如果你们那位萧先生领来的人够厉害,这次

    你们还能找到两只。”

    见两人都面色转冷,那绿衣女子哼了一声,有些恨恨道:“若不是我们暗地里帮忙周旋,你当你们那位萧先生能那么轻易就出了镇子?”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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