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为什么要哭
“殿下……殿下?殿下!”
白嫩细长的手在萧恒衍面前虚晃了几下,萧恒衍偏头,“怎么?”
宋安辞趴在桌案上,“我问这几日你是找谁磨的墨,你怎么不答我?”
追着主子要答案,这影卫也是胆大得很。
萧恒衍得了好用的墨,暂时不与他多计较,抄写的动作没停,“小柴子。”
“小柴子?”宋安辞刚接触过,还没忘记这名字,“他学过磨墨?”
磨墨看似简单,实际是个技术活,一般人还真不容易掌握那股巧劲儿。
尤其小柴子还是辛者库的人,更不太可能学过这种跟文雅沾边的事物。
果然,萧恒衍答道:“没有。”
“那——”
“你以为,我为什么叫你过来?”
面对萧恒衍看智障一样的视线,宋安辞惊了,“我对你这么——你竟然……不是,敢情你就把我当成块砖呢?”
萧恒衍问他:“砖是什么?”
“就是瓦!”宋安辞换了个说法,也解不了气,“哪里需要哪里搬是吧?”
萧恒衍愣了下,反应过来,这人怎么总是能出乎他意料的好笑?
他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只一瞬,便垂首抿唇淡去笑意,“你是我的影卫,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我——”宋安辞话到嘴边,竟然发现自己反驳不了。
也……也行吧。
虽然他家崽崽喜欢的是他磨墨的能力,但他稍微四舍五入一下,也就相当于是喜欢自己了,对吧?
宋安辞自我安慰,“那——”
萧恒衍打断他:“你的话太多了。”
宋安辞:!!!
我在这尽心尽力地给你磨墨,你还嫌我话多?!
他刚要反驳,就见萧恒衍眉头微蹙,又蔫了。
算了,他家崽崽这么发愤图强,是件好事,他还是乖乖在一旁待着吧。
萧恒衍本以为宋安辞要闹,那他就可以顺势将人赶走了。反正墨已经够用了,稍微省着点,就不愁抄不完今日的份。
却不想宋安辞竟然真的安分下来,跪坐在旁专心磨墨。
怎么说呢……
明知道宋安辞是镇抚司的人,他还是忍不住产生了一些好感。
也不知道宋安辞是真的蠢还是假的蠢,反正除了嘴巴欠之外,做的事都没有过火,甚至还对他有利。
禁足一月何其无聊,养只爪牙并不锋利的宠物在身边解闷,对他而言,也不是件坏事。
就是这只宠物太闹腾,没一会儿又闲不住了,“殿下……”
萧恒衍只想把他的嘴巴缝上,“再说话就自点哑穴。”
哑穴在什么位置,宋安辞自然是不知道的,身体却仿佛拥有着脱离于他本身的记忆,自然而然地捂上了颈部,防止萧恒衍偷袭。
他竖起根葱白的手指,“一句。我就说一句,真的就一句。”
萧恒衍无奈,停笔,示意他赶紧说完赶紧闭嘴。
得了准许的宋安辞的手指迅速下移,指向萧恒衍刚刚抄完的《礼记·曲礼上》中的一句话,“这里少了一点。”
萧恒衍看过去,宋安辞指的是“傲不可长,欲不可纵,志不可满,乐不可极”中的“满”字。
他提笔加上,“怪你话多,扰我心思。”
宋安辞:???
窦娥就是这么冤死的吧?!
他张口欲要辩驳,萧恒衍又道:“再说话就出去。”
宋安辞:“……”
好好好,你继续,我闭嘴还不行吗?
等萧恒衍抄完了今日的份,到厅堂独自用过午膳,就把宋安辞撵出了书房,自己一个人专心背书。
宋安辞也不闹他,敬职敬业地又去抓了一下午的太监找内应,估摸着人数应该差不多了,就屁颠屁颠地跑回屋里,缩进被窝里暖和暖和了。
跟随皇子的影卫拥有着自己的单独空间,不用像在镇抚司里一样睡大通铺,闻别人的屁臭、脚臭和汗臭,宋安辞觉得这一点真的很爽。
就是太冷了。
只有宋安辞一个人住的侧室,不大,同时也缺少了人气,夜里睡起觉来相当难熬,常常会被冻醒起来,也没法像在镇抚司时一样,把脚伸进旁边兄弟的铺盖里偷些温暖。
果然,有利就有弊,有弊就有利啊。
宋安辞一口气没叹完,就听外门“吱呀”一声,是萧恒衍面壁思过回来了。
宋安辞掐着点,在萧恒衍洗漱完毕准备睡觉时,才蹬被子下榻,凑到门边,“我进来咯?”
尽管萧恒衍明确表示过随便他,他还是坚持每次进入都要先说一声。
萧恒衍嘴上不说,心里也是舒坦的,“嗯。”
宋安辞便撩开门帘,进入屋内,萧恒衍正坐在榻上。
宋安辞拉了把椅子跨坐上去,“手怎么样了?”
萧恒衍已经能做到对他的粗鲁姿势视若无睹了,撩开长袖让他自己看。
紧实有力的臂膀上再无半点痕迹。
宋安辞点点头,也不枉他每天都监督着萧恒衍擦药了。
“我身上的药也没剩多少了。”宋安辞从怀里取出最后的几瓶金疮药,“你省着点用,应该能够撑到月初解禁。”
等到禁足解除,太医院的就会恢复每半个月送一次药的频率了。
萧恒衍并不在乎,“我可以不用。”
哪有男儿身上无疤?何况天乾的恢复能力本就远超于一般人,他自己在住所中练习,没有萧恒仁和萧恒佑的阻碍,就是些小剐小蹭,不一会就好了。
宋安辞只当他是嘴硬,不容拒绝地将金疮药抛到他的手边,“等我把药弄来,你就是不用也得用。别想留了疤,出去说是我欺负你的。”
却不想这一丢,竟听到了细微的碰撞声。
榻上怎么可能会有碰撞声?
宋安辞觉得奇怪,起身走近,在萧恒衍做出防御状时抓起他的被子。
怎料,连着床单被子一起,竟然还达不到他手臂的厚度?!
“你干什么?”萧恒衍没想到宋安辞会突然动手,仓皇出手抓住身旁的被子,生怕里面的大氅被宋安辞发现。
宋安辞却没理他,一把掀开床脚的被单,底下竟然连一层床垫都没有,直接就是床板了。
回想宋安辞自己屋里那床厚实的被子,夜里就算是把自己裹成只蛆,身体也是冰冷的,更不敢想萧恒衍究竟是如何依靠这么单薄的被子,度过那么多个寒天冻夜的。
我操他妈的。
宋安辞这小暴脾气,当场就炸了,“你每天就睡在这里?啊?这是给人睡的吗?这么冷的天,你哑巴了?你不会说话?去让人加一层被子会怎样?就算王叙真是个死人,你不会跟我说?我他妈这么个大活人在这,要是早一点知道,能让你天天睡这?!”
别说是这辈子,就是加上前世,两辈子了,萧恒衍都没有被下属这么抓着衣领破口大骂过。
他怒不可遏,内力运转于掌心,将出手时,却见宋安辞红了眼眶,顿时一愣。
这人……怎么回事?
宋安辞也觉得丢人,愤然松开他,狠狠抹了把脸,“我这就去把王叙真给叫起来!殿下夜不能寐,他个奴才倒是睡得安稳!不罚他光着屁股在院里睡上一夜,怕是难长记性!”
他说着,竟是真的要去找王叙真。
直到手腕被人拽住。
宋安辞站住了,萧恒衍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哑了半晌,才挤出一句:“……为什么哭?”
你不是叶出云的人吗?你不是巴不得我死吗?
宋安辞嘴硬,“谁哭了?分明是天太黑,你眼花了!”
萧恒衍说:“你嗓子也哑了。”
“风吹的不行?”宋安辞死不承认,“这破地方,还不如镇抚司暖和,再待下去,我都要染上风寒了!”
萧恒衍不说话了。
也不松手。
宋安辞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却不挣扎,是因为他也反应过来了。
他家崽崽能在这里睡这么久,甚至不如他的床铺厚实,别说是王叙真,就是其他宫里的人,必然都是知晓的。
若是萧恒衍一开始便不得宠,或许还不至于此,偏偏他意气风发,他鲜衣怒马,他万众瞩目,然后他分化成了和仪。
人人践踏。
萧恒衍忍耐了这么久,一直都闷不吭声,他一个属下反倒怒气冲冲地去找王叙真,想要罚人。
这不仅是在打萧恒衍的脸,更是在打他自己的脸。
他是镇抚司的人,他不能,也不可以帮萧恒衍。
可是宋安辞不服。
宠爱是皇上自己给的,无人硬抢,与他家崽崽何干?为何全报应在他家崽崽身上!
他握紧了拳头。
怪他没有能力现在就带他家崽崽走,他会努力的,他必须要努力。
轻握的手腕被挣脱,萧恒衍看到宋安辞气鼓鼓地往侧室里走了。
看样子,是不打算去找王叙真了。
萧恒衍垂眸。
也好,省得事情闹大了,又让他母妃担忧。
他将被子里的大氅取出来,藏在了床板底下,却不想,又听宋安辞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有什么东西被扔到了他的身旁。
他低头看,是一层床垫和一床厚被子。
“傻坐着干什么?你会铺吗?”宋安辞推他,“不会就走开。”
萧恒衍踉跄站稳,愣愣的,“你要做什么?”
“不会自己看?”宋安辞利落地铺好床铺,拍了拍手,即使没有萧恒衍高,怒气未消的他,气场也有两米五,“我知道你爱干净,不喜欢用别人的东西,不过今晚你就是不将就也得将就,否则我就点你定穴。你应该没尝试过连手指头都动不了的那种滋味,但我想,你一定不会想要尝试的,对吗?”
萧恒衍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不就是想让人发现了,好怪我办事不力?没门!”宋安辞面露凶相,“我告诉你,少在这里给我装可怜,我不吃这一套!今天这事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不告诉我,被我发现了,我就——”
萧恒衍已经习惯了他狐假虎威的模样,追问他:“你就如何?”
宋安辞都替自己感到心酸,偏偏遇上个吃软不吃硬的祖宗,好死不死又摊上了个只允许态度强硬的人设。
他憋了半天,才终于憋出了句狠话:“我就告诉你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