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章 世事无常
周采意刚记事时, 明夷宗和九龙寺的关系还算不错。慧空方丈有时到明夷宗做客,崔鸣剑总会把周采意叫出来,这一天便可以不做功课。周采意正在贪玩的年纪, 渐渐喜欢上慧空方丈上门的日子。崔鸣剑虽然平时不讲究师徒间的虚礼, 教习剑法的时候可是很严厉。慧空方丈却比崔鸣剑和蔼许多,有时候见周采意因为日课苦恼, 还会出手点拨些许。
按理说九龙寺的和尚不学剑,慧空方丈却能深入浅出,将明夷心法解释得通俗易懂。周采意渐渐和慧空方丈亲近起来, 相比起前辈, 周采意觉得慧空方丈更像是她的朋友。
至于认识房景延, 则是在她九岁那年。
房景延比周采意年长两岁, 是巡盐御史房台雨的独子。他年少聪慧, 崔鸣剑几次夸赞他有修仙的天赋, 房御史大喜过望, 也不问儿子的意见, 便将房景延送进明夷宗学剑。然而房景延志不在此, 他更想像他父亲一样,将来学有所成,成为一名官员为国效力。进了明夷宗后,房景延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常被学堂的师父训斥。
随着年岁增长,周采意逐渐表现出她惊人的修行天赋, 练剑晚课结束得一日比一日迟,时常忘记吃饭。但她尚未完全辟谷, 饿得久了难免胃疼。崔鸣剑嘱咐后厨每日留一些食物给周采意, 她饿了自然会吃。
那一夜周采意结束晚课, 去厨房取她的夜宵。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哗啦”一声,是竹篓打翻的动静。周采意刚开始还以为是老鼠,但侧耳细听,里面又夹杂了人慌乱的脚步声。
“谁在那里?”
没有人应答。
“不回答的话我就当是贼,刺死勿论。”
还是没有人回答。周采意拔出长剑,银白的剑身反射月光,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等一下!不要冲动!”
隐在窗下的黑影动了动,满脸通红的少年抱着菜盘走了出来,嘴上还沾着酱油渍。周采意看向对方怀中被舔得一干二净的盘子,她的夜宵已经完全进了对方的肚子。
这是房景延和周采意第一次相遇。那一天房景延被七剑堂师父罚不许吃晚饭,他半夜饿得发慌睡不着,偷偷潜进厨房里看有没有食物,结果吃掉了周采意的晚饭。周采意后来回想起这件事,总觉得冥冥之中早有预兆。她和房景延不会有好结果,曾经属于她的东西,永远会被别人占去。
房景延在明夷宗当了半年刺头,崔鸣剑终于注意到这个他曾经十分看好的孩子。他与房景延谈过一次话后找来房台雨,委婉地劝房御史尊重孩子的意见,而不是勉强房景延修仙。房景延得以成功离开明夷宗,回到家里继续做他的富贵公子。
即便房景延已不再是明夷宗弟子,他和周采意之间的书信往来却从未断过。周采意偶尔会抱怨身为大师姐要挑太重的担子,房景延也会说起朝廷中的党派争竞。故人情谊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去,看起来似乎是这样。
“我十五岁的及笄生日,师父为我大办宴席,问我可有什么想请的朋友。我特地下了请帖,请房景延来明夷宗做客。他回信说摄政王赈灾南巡,那天他家要接驾,恐怕赶不过来,我不用等他了。当时我有一点点难过,但也只有一点点。”
周采意回忆着往事,眼神悠远,唇角还带着微微笑意。
“但他还是赶到了,不是吗?”燕月生揣度周采意的表情。
“他确实赶到了。”周采意表情忽然冷下去,原本的柔情恍如昙花一现,“但他却不是一个人。”
他还带了一只猫。
房景延赶到明夷宗时,席上客人早已酒足饭饱,三三两两散去了。周采意辞了师父出来,久违地想偷会儿懒,在后山散步。刚走到外墙下,一个黑黝黝的影子“砰”的从墙上跳了下来。周采意不防,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反手拔出剑,便要将敌人的头割下来。
“是我。”锦衣青年急忙举起手投降。
“景延?”周采意认出房景延的脸,及时收手,“好好的大门不走偏要翻墙,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还没看清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动手,你也是一点都没变。”房景延直起身。数月未见,他比先前又长高了一些。周采意站在他面前,陡然觉出一种压迫感,是她以前从来没有的新奇感觉。
“你还是变了一点的。”她认真地说,“你长高了。”
房景延没料到她突然改了口风。他定定地看着周采意,过一会儿笑起来。
“我们的少宗主也变了,变漂亮了。”
他声音比起少年时低沉许多,周采意只觉得有一片羽毛在给耳朵挠痒痒,脸“腾”的热了起来。好在后院墙上树影摇晃,遮住了月光,房景延没有察觉到周采意的异样。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猫,小心翼翼地举到周采意的面前。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生辰礼,喜欢吗?”
“你确定要拿一只快死的山猫当我的及笄礼物?”周采意扫一眼便看出这只猫的不对劲,“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房景延。”
“好吧,果然瞒不过你。它是我在来的路上捡到的,似乎被过路的马车碾断了腿。我看它还有气,顺手抱过来了。”房景延没趣地摸了摸山猫的脑袋,“或许你愿意用救它来换另一件礼物?”
“你这么说,好像是我为了礼物才会选择救它。没你这样埋汰人的。”周采意狠狠地踩了房景延一脚,趁他呼痛的时候将猫从他怀里报过来。山猫奄奄一息地“喵”一声,鲜血染红了周采意的黄衣。
“只是腿折了,里面可能有瘀血,内脏没什么问题。”周采意摸了一遭便知端的,“随我进屋吧,我屋里有以前用的伤药。如果运气好,大概养几天便能痊愈。”
“那就把它寄养在你这里好了,说起来,你还算它半个救命恩人呢。”房景延随口说道,“也许它哪天就会变成一个玉树临风的公子,要你以身相许来报救命之恩。”
周采意不喜欢这种玩笑话:“她是个女孩,怎么变成公子?我看你才是应该小心的那个。”
“有姑娘投怀送抱,为什么要小心?”房景延不以为意,“我娘最近还在四处给我说亲呢,可惜没一个合适的。如果现在我带一个姑娘回去,说有人愿意嫁给我,我娘一定欢喜疯了。”
“你这么早便要说亲?”周采意脸上的笑容淡去些许。
“我已经十七了,说亲也很正常吧,我又不是修士,能活到七八十岁已经很了不起了。”房景延抱着后脑勺,闲闲地跟在周采意身后,“之前我执意不肯修行,我爹已经揍过我一顿了。如果这次我又违拗他们的意思不愿成家,我爹非得揭了我的皮不可,问就是‘我们房家五代单传,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一个不肖子孙’!”
他将房御史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周采意却没有笑。房景延干笑了两声,自己也觉得没趣。眼看院落后门近在眼前,周采意忽然轻轻地问:“修行就这么让你痛苦吗?”
“你说什么?”房景延没有听清。
“你就这么不愿意当一个修士吗?”周采意声音大了一点,“修行有很多好处,可以比旁人活得更久,可以不用对皇帝卑躬屈膝,可以将想要身边的人都保护在羽翼之下,你爹也不会急着比你逼你成家,我也可以——”
少女的脸红胜过一大篇情话,何况周采意平日里总是谨言慎行,也不爱管他人旁事,忽然滔滔不绝说出这么一篇道理。房景延在官场中历练过些日子,模糊地猜出了一点意思。
“采意,你未来会是明夷宗的宗主,是三大剑派的翘楚。而我荒废了这么多年,已经不能再回头了。”房景延站住脚,檐下花灯照亮了他的脸,“从我离开明夷宗起,我们就已经不再是一路人了。就算是崔宗主,也不会同意你喜欢上我这种绣花枕头的。”
“你可以重新修行的!”周采意急急辩解,“师父早先一直对你的放弃感到惋惜,他说你虽然功课从不上心,那半年也打下了很好的底子,重新捡回来花不了多少时间。”
“崔宗主怎么会这么关心我这个弃徒?”房景延若有所思,“我知道了,定是你先前去问过宗主了。”
周采意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形,忙要否认。房景延却已经继续说下去:“即便我天赋再高,我也已经十七岁了,错过了修行最好的年纪。再要回头,恐怕也来不及了吧。”
“来得及!”周采意拼命摇头,“你听说过九龙寺的慧空方丈吗?师父跟我说过,他前二十一年的人生始终是个普通人。但他二十一岁乍然悟道,在九龙寺出家,现在也能和我师父并驾齐驱。何况你才十七?”
“慧空大师可是个和尚,你这么想要我向他学习,难不成也想让我去做和尚?”
周采意鼓起嘴,房景延止住她的话:“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我会回去跟我爹娘商量的,你放心。”
“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吗?”周采意试探地问。
“如果说到这个地步还不明白,我现在就不应该站在这里了。好不容易把摄政王他们送走,我为什么不回去休息,偏要赶来见你?”房景延声音低下去,“其实我以前就有些疑心……”
“什么?”周采意装傻。
“没什么,你照顾好它,半个月后拿它来跟我换你的生辰礼。”房景延俯下身戳了戳山猫的胡须,小猫依恋地舔着他的手指。
“生辰礼难道不该是当天送吗?”周采意追出几步。
“我改主意了,觉得这个礼物拿不出手,还是换个新的。”房景延揉了揉周采意的头,“放心,它一定会是你最喜欢的生日礼物。”
作者有话说:
但他其实没那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