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 萧笑萧笙
已是亥时末,月夜下,流岗镇一片静谧,只偶尔会有几声狗吠猫叫打破这万籁俱寂。
东街尽头的一户小院里同样静悄悄的,主人已睡下,时不时地会从东耳房内传来一阵呼噜声以及偶尔翻身后的呓语声。
“……唔,石墨……”
“……大溪好聪明……”
“……呜呜……我好难过……”
……
西耳房内,月光透过未掩的窗户洒进来,在地上添一方银白,窗外的一棵花椒树随风摇曳,不时将影子投入那方银白中,影影绰绰,衬得一室清幽。萧笙不时地在炕上辗转反侧,却始终没有丝毫睡意,索性披衣下炕,点一盏青油灯端着出了西耳房。
刚走到正厅便又听到姐姐萧笑在梦里压抑的哭声,萧笙微蹙眉,叹了口气,将身上的长衫又朝胸前紧了紧,而后端着青灯朝东屋的灶房而去。
灶房里的黑暗被青灯的亮光冲淡些许,紧接着便传来萧笙洗手和面的声音。青灯下,萧笙的袖子挽至手肘以上,肤色偏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揉搓起面团来甚是有力,便见那洁白的面团在其掌下活泼地跳跃着,由一整块迅速分成三十多小块,小块再继续揉搓,擀成皮,包上白日里调好的蜜豆馅儿,手指翻飞间,不一会儿便成为一只白胖胖的小兔子,再经巧手点上两粒蜜豆做的眼睛,这兔子便霎时活了。
萧笙的动作飞快,待捏好所有小兔子之后,便在大锅里添上水放上蒸屉,而后点燃炉灶内的火,加入大块的木柴进去,待有热气上来时,他便将三十多只小兔子整齐地摆进蒸屉内,最后加上盖,自己则坐到锅灶旁守着灶火。
灶火熊熊,便将他的侧脸映出一层橘红,双眸亦跳跃着火光,抿着唇,露出左颊明显的梨涡。
萧笙做点心的声音吵醒了萧笑,她揉了揉眼坐起身,听到灶房里噼里啪啦的烧火声,她也披衣下炕出了堂屋。
“萧笙,三更半夜的,你怎么不睡觉却做起点心来了?”萧笑一边打着呵欠一边问道。
萧笙转脸看向萧笑,逆着光,他看不清她的脸,而她却能看到他脸上闪烁着的亢奋:“姐,我睡不着,你就别管我了,自己去睡吧!”
萧笑挠了挠头,又打了个呵欠:“那好吧,我接着去睡了!”萧笑说完转身离开,却又忽然停下脚步,再次转脸看向萧笙,“萧笙,我觉着大溪这回一准能办成,届时你想要卖点心赚钱的心愿便能实现了!”
“姐,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你莫要四处张扬,没得给人家莫姑娘添麻烦!”萧笙虽然也心有期待,但同时又有不安,做点心卖是不难,难的是得能卖得出去,尤其是像他们家这种没钱没权没背景的穷人家。
“我哪有四处张扬啊?只不过就跟你说说而已,但我相信大溪的本事,她那张嘴啊,天生就是说书的料,说起话来一套套的,死的都能说成是活的,没人说得过她,就我们掌柜的房凌都时常被她气得乱蹦,嘿嘿嘿,但就是拿大溪没办法,因为大溪说得头头是道,她想从鸡蛋里挑骨头都挑不到。唉,大溪人好啊,若是你能嫁给她,我也便放心了……”
“姐,你怎么又提到这事了?以后不许再提!”萧笙见萧笑说着说着又说到他的婚事上来,心里就有些怨气,“你有什么不放心我的?我一辈子不嫁也能过得甚好,倒是你,你打算怎么办?”
萧笑一见萧笙来气了,赶紧摸摸鼻头装傻:“啊,我不说就是了,我回去接着睡了,你做好了点心也早点睡啊!”说完便赶紧溜向堂屋的东耳房。
萧笙见她离开,又叹了口气,望着炉灶内的熊熊火光出神。
姐姐痴情于石墨,他不是不知道,可石墨的态度甚是明确,他根本就不喜姐姐这种傻大姐性格的姑娘,姐姐就算一直追着他又能怎样?到了二十五岁若再不成亲,官配场便会强塞男人给她,她还有几年时间可以等待?再者说,就算石墨转性了,愿意嫁给姐姐了,但姐姐只喜石墨一人,也只想娶石墨一人,这种一妻一夫的情形官府又怎会允许?
姐姐应该也明白自己的处境,无论怎样,她都注定要多娶别的男人,只是她现下还未能想开,还放不下石墨,整日嘻嘻哈哈的,貌似没心没肺,其实她一直是在装糊涂,一直都在逃避现实。当然,还有一点,他的终身大事也是姐姐一直以来放心不下的。
他们家爹娘身体不好,所出甚少,统共就他与姐姐两人。在姐姐十岁,而他八岁时,爹娘相继病逝,自此,他便与姐姐两人相依为命。姐姐十岁便在镇上四处找差事做,时常遭人白眼,受人恶意唾骂,偶尔还会被雇主毒打,可姐姐始终乐呵呵的,就好似只要她这么一直笑着,所有一切的苦难便都会离他们远去。而他则负责家里的琐事,处心积虑地想着怎么才能用最简单的食材做出最好吃的饭食给姐姐吃,处心积虑地想着怎么去做些小生意赚钱以缓解家用。
所幸这些年来他与姐姐过得尚算顺遂,多少也攒下了几两银子,他想着将这些银钱留着给姐姐娶夫用,可姐姐也是抱着同样的心思想着留给他做嫁妆用。可他们家只有他一个儿子,那便意味着他要嫁过去与别人家的兄弟几个共妻。
这种事在乡下不是没有过,但却极少
,早前有过几例,但下场都不是太好,要么就是单独嫁过去的那个成为受气包供人家亲兄弟几个使唤;要么就是单独嫁过去的那个与人家亲兄弟几个不和,导致整个家不和,结果就是妻主为了平息纷争,休掉单独嫁过去的那个……想想也是了,一个怎能和几个比?要休也只会休掉一个。
是以,绝大多数像他这种没有兄弟相伴的男子宁愿选择不嫁,也不愿与人共妻。好在大月朝的律法只规定女子必娶,却没规定男子必嫁,男子即便不嫁也不会沦落成官配场的男子等着被官配场任意分配出去。
官配场厂里的男子大多是被国家律法判为有罪的官家里的男子,或是一些为了活命而主动要求留在官配场里的男子,这些男子在官配场是要服役做工的,且常年见不到女子,是以有甚多流言说官配场里的男子想女人都想疯了,见了女人必会群扑哄抢之,据说就有哪个到了二十五岁还未娶夫的倒霉女人因不明就里误入官配场服役场地,居然就被一群男子哄抢群扑压到没了气。
世道如此,这么多年了,姐姐为何还是不死心呢?
蒸屉里冒出滚滚的白色蒸汽,萧笙估算着时间,适时地将炉灶内的火减弱,这才又去洗了手,端来竹子编的大圆簸箕,里头铺了一层油纸,掀开蒸屉,入眼的便是一锅涨得白白胖胖的兔子。萧笙迅速捡起一只只兔子放在簸箕里的油纸上,然后将大圆簸箕端出灶房,搁至堂屋的方桌上。
已是丑时,可萧笙依旧没有一丝睡意,坐在方桌前,望着那一只只白胖胖的兔子发呆。
姐姐说莫大溪人好,他又何尝不知?只是姐姐却不明白,在她眼里他是她出色的弟弟,但在别人眼里他或许什么也不是。他不由地又想起那日她一声不吭地爬上树为他捡起那方青布的情形,那时她压根儿就没正眼瞧过他,在出钱要买他手里的野蜂蜜和羊奶炼乳时,她依旧没有正眼瞧过他,直到姐姐将她带回家时,她才有些惊讶地直视他的脸,只一眼,他便明白,于她来讲,他只是她好友的弟弟而已,其他,什么都不是。
萧笙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渐渐地便有了一丝困意,视线迷离间,他仿佛看到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正捏起他做的兔子点心送至唇边,咬一口,发出一声赞叹……唉,假如,他只是说假如这世道没有规定女子必须要娶多夫,假如他比她的相公们更早遇见她,那么他是否就能够做一做与她相遇相知再相守的梦呢?
翌日,莫黛临走时,莫无云莫无风和莫无轻均忙着研究如何将莫黛画给他们的荷包图案绣出来,且绣得精美,就连许韶林也只是随口嘱咐了她一声便又低头忙自己的去了,他正在研究那个装兔子点心的竹匣子的样式编法。
只有莫小羽和莫小翼两个小的依旧如往常一样送她到老槐树底下,丸牛没有跟着来,它只是趴在前屋的门槛上懒洋洋地望着她。
最近,莫黛发现丸牛是愈来愈懒了,昨日的下午茶它都未出现,当然她和莫大溪一家人压根儿也将它的份儿给忘了,直到晚上睡觉前,丸牛相当气愤地冲她抗议时,莫黛才忽然想起这事,而且不仅是点心,丸牛的晚饭似乎也未吃,它说它一直在东屋的柴房里睡觉忘记了吃晚饭。莫黛感到甚是奇怪,以往丸牛的鼻子可是极其灵敏的,只要有吃食,尤其是点心,它必会第一个冲过来,这回却是有些说不通了。
丸牛也懒得解释,并未像早前那般吵闹着要莫黛立时下厨补偿它,而是摇了摇小短尾巴,有些期待地央求道:今晚老子可以跟你睡么?
答案是否定的,丸牛被莫小羽抱走了,莫黛愈发觉得奇怪了,因为丸牛没有挣扎,只是耷拉着大耳朵甚没精神的模样。
莫黛想着有空一定要同丸牛好好沟通一番,她虽然没有虐待过它,但时常会忽略它的存在却是事实,怎么说这头乳猪也算是她穿越到这个女尊世界遇到的第一个有灵性的生物,用它的话说就是它找出的香肌果救了她一命,好歹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而且是它让她知道自己的血可以救人,并时时提醒自己莫要被世人发现。
如此一想,丸牛除了嘴巴好吃了些,说话恶毒了些,性格自私了些,其他都还好。
莫黛冲着两个小的挥挥手的同时也冲着前屋门槛上趴着的丸牛挥了挥手,只是丸牛耷拉的大耳朵已将眼睛盖住,并未见到她冲自己挥手。莫黛挑了挑眉,也没在意,如果她知道丸牛即将从她的身边离开的话,她一定会冲过去拉开它的大耳朵,同它再进行最后一次的心灵感应。
在莫黛转身上路的同时,门槛上趴着的丸牛也不见了踪影。
莫黛来到福满堂时,萧笑还未到,等到福满堂正式开始营业时,萧笑还是未到,为此,房凌还发了一番牢骚,说是要扣工钱什么的。莫黛没有帮萧笑说话,她心里想得很简单,等到萧笑成了福满堂的兔子点心供货方时,届时房凌自然会对她另眼相看的,眼下不必逞口舌之快。
莫黛又将昨晚与许韶林以及莫无云三兄弟商讨后的最终方案告知房凌,且用毛笔在宣纸上逐条列了出来,便是按照兔子点心五十文,整个外包装包括内里的附赠品绣荷包五十文的价格卖与房凌,当然,外包装及里头的附赠品做成样品后需要送与房凌查看,待她满意
后才会大量购买。点心名称就叫福星兔,每隔七日售卖一回,只早间卖,售卖之前由莫黛将福星兔背后感人的故事说上一说,愈煽情愈好,故事说完后便开始售卖福星兔点心,每回只卖一百只,早到早得,售完为止。
商量好福星兔的售卖事宜后,莫黛便继续写她的话本子,而房凌则在她身旁闲话道:“岚儿要成亲了,日子就定在两日后,她有邀请你去吧?”
“嗯。”莫黛应声,手中的笔却不停。
“唉,岚儿也是个福薄的,像她这般有才情的姑娘,若是能有一副好身体,日后的成就不可估量啊!可惜啊!”房凌呷了一口茶后,不由地感叹了一番。
“……”莫黛只顾着自己的话本子,她正想着如何让场景说起来让听众更过瘾,压根儿就没听清房凌在说些什么。
“冲喜啊,兄弟五个,听来艳福不浅,但你可知,那五兄弟中最大的二十岁,最小的才十岁啊,啧,要命,那得再多等个至少两年才能开荤吧!那时候岚儿焉有命在?可惜了!”
莫黛写到孙悟空与妖怪打斗的场面,写到高兴处,忽而“啪”地一声拍案而起,吓得房凌差点丢了手中的茶盏。
“怎么,你也觉得可惜?”房凌斜着眼看向莫黛。
“可惜什么?”莫黛不明所以。
“就是岚儿的婚事……”
“哦,那个呀,史小姐要成亲了,这不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吗?哪里就可惜了?”莫黛没等房凌说完便接话道。
房凌知道莫黛刚才一准没有听清自己的话,于是又说道:“我说的是与岚儿成亲的对象,是兄弟五……”
叩叩叩!
包厢的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下一秒便见萧笑气喘吁吁地推开了门,她还是穿着昨日那套衣服,但却穿得乱七八糟,领口未拉出来,一截短褂的衣襟还塞在腰带里,裤脚也未塞进布靴里,膝盖、胸口及手肘部位还沾着泥土,一头发丝只松松用了发带随意捆在脑后,显得甚是凌乱,一进来便冲房凌弯腰行礼道:“掌柜的,我今明两日想继续请休……”
“你昨日不是才休完?”房凌一听萧笑想要继续请休两日便有些不悦。
“我弟他病得厉害,昏迷不醒,我想在家多照顾他两日……”
“我看你也不用再回来了,一直在家照顾他好了!”房凌冷笑着说道,不得不说,她有时候冷酷无情起来很不是人。
“掌柜的……”萧笑急着想说什么却被莫黛打断。
“掌柜的,您就通融通融吧!”莫黛笑着冲房凌作了作揖。
“通融?跟老娘要工钱的时候怎么也不见你们给老娘通融一下呢?”房凌挑眉瞪眼,对莫黛的求情无动于衷,或者可以说正因为是莫黛在求情,是以她就更不想通融。
莫黛见房凌似乎是有意在针对自己,于是说道:“掌柜的,您可知刚才我们商讨的那款福星兔点心是谁做的吗?”
“谁?”
“正是萧笑的弟弟萧笙,他若是病了,直接便影响到我们四日后福星兔的售卖利润!”
“嘁!不过一款点心,找其他人代做也是可以的!”房凌满不在乎地说道。
“不可以!”莫黛忽然正色道,“若不是萧笙做的,这福星兔便不是福星兔,其他人做不出福星兔的味道,若是不信,掌柜的大可以找福满堂里做点心做得最好的厨子试一试,若是我莫大溪说错了,从此,我便做您房掌柜的白兔,如何?”
“好!这可是你说的,莫大溪!”房凌激动地拍桌而起,“老娘这就让厨子去做,刚好昨日的兔子点心还有剩,莫大溪,你就等着做老娘的白兔吧!”
“掌柜的,此事不急,我先和萧笑回她家看看萧笙的情况,萧笑请休的两日您先准了吧!”
“行!老娘先准了,不过萧笑多请的两日工钱得扣掉!还有你莫大溪,你明日的话本子写完了吗?”
“写完了,请掌柜的过目!”莫黛说着便将一沓写满字的宣纸递给房凌,随后便拉着神情愣愣的萧笑离开了福满堂。
房凌最恨莫大溪凡事都胸有成竹让她抓不住一点错处的地方,气得直磨牙,但却没办法。不过,这回的赌,莫大溪是输定了,福星兔点心不过就是造型出奇了一些,她不信福满堂里专业的糕点厨子做不出来。哼,莫大溪,等你做了老娘的白兔,老娘定要把你利用个完全彻底,而且一文工钱也不给你!
房凌一边想着,一边瞄向莫黛写的话本子,最近她对话本子里的故事甚是着迷,回回都要自己先看上一遍,然后再拿出去读给商一红听。莫黛这回写的故事再一次吸引了她,玉兔精?还是个倾国倾城的美男子?啧,莫大溪,你写得东西甚对老娘胃口啊!
萧笑一路走一路忧心忡忡的,明明前面站着个行人,她竟能直直撞上去,脚下明明有块石头,她竟能直直踢上去,亏得有莫黛在旁边拉她一把,不然她这一路指不定要摔多少跤,被多少人骂呢。莫黛现下终于明了为何萧笑刚才出现在福满堂时,身上会沾着泥土了。
见萧笑魂不守舍的模样,莫黛皱了皱眉问道:“几时发现萧笙病的?”
“今,今日卯时,我醒来便发现萧笙趴在正厅的方桌上睡着了,我上前喊他却
喊不醒,一摸他的额头竟烫手得厉害!”萧笑苦着脸答道,一向嘻嘻哈哈大而化之的她此时竟是带着无助的哭腔。
“找大夫看了吗?药抓了吗?”莫黛又问。
萧笑蓦地停住脚步:“大夫看了,药也抓了,但萧笙一直昏迷不醒,喝不进药,嘴里一直呓语着喊热,我,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冷静点,萧笙病了一切都要靠你这个姐姐,你不冷静点怎么行?”莫黛拍了拍萧笑的肩膀,问她,“家里有烈酒吗?”
“有,是石墨早前到我们家吃饭时留下的,不过,要那烈酒作甚?”
“给他擦身体降温。”莫黛说着便加快了脚步,萧笑愣愣地跟着,看着她行走时挺直的脊背,萧笑莫名的就心安了许多。
她与萧笙两人多年来相依为命,好在两人的身体还算好的,从小到大,她几乎没生过病,而萧笙只在爹娘相继去世那年生了一场大病,亦如现下这般浑身发热烫得厉害,且一直昏迷不醒。那年她十岁,背着萧笙跑去找大夫,却因拿不出看诊的银钱而被大夫赶了出来,那时她既害怕又绝望,只能把萧笙又背回家,让他在炕上躺着,她则一直陪在萧笙身边,睁大眼看着他,生怕自己一个眨眼间,萧笙便像爹娘一样丢下自己没了。
亏得老天垂怜,萧笙在昏迷了两日之后醒了过来,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姐,别哭,我不会丢下你跟着爹娘走的!”她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当莫黛到达萧笑家时,发现正厅的方桌上还摆着一圆簸箕兔子点心,萧笑解释道:“昨晚萧笙说他睡不着便半夜爬起来做点心,我那时起来督促了他一句便接着睡了,谁曾想……都怨我,我当时应该逼着他去睡觉的……”
“萧笙住东边还是西边?”莫黛指了指东西两个耳房问道。
“西边,你先进去看看他,我去拿酒。”萧笑说着便朝东屋灶房走去。
莫黛下意识地就朝西耳房走,刚要掀起布帘时忽然想起了什么,遂又放下了布帘站在正厅内等着萧笑一起。
莫黛又扫了一眼桌上的兔子点心,不由地想起昨晚莫无轻问她的一连串问题,当他问萧笙是谁时,她回答是萧笑的弟弟,然后莫无轻便没了下文,只是莫黛的心里却突突的,毕竟在她被问到与沐千澈有没有一腿之后又紧跟着被问到有关另一名男子的事情,让她不由地联想到莫无轻是不是在怀疑她与萧笙也有一腿。
不过,既然他没下文,莫黛自然也不会去解释,明明没有的事,若是解释了便只会愈描愈黑,而且还会影响到萧笙的清誉。
萧笑抱着酒坛进来时便见莫黛在正厅里站着等她:“大溪,你怎么不进去?”萧笑说得极其自然,这倒让莫黛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所谓自我意识过剩吧!
一进西耳房,莫黛便闻到一股中药的刺鼻味道,炕头的凳子上正放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已经不冒热气,想来已放了好久了。萧笑将酒坛递给莫黛,自己则走上前端起那碗药汤出去:“大溪,你帮萧笙擦身,我再将药重新温热端来。”
萧笑说完便撩起布帘走了出去,却把莫黛雷在原地半天缓不过神来,姑娘,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萧笙可是你亲弟弟,亲的,还是待字闺中尚未出嫁的?如今你倒好了,直接让一个已有家世的已婚女子来替你清白的亲弟弟擦身?姑娘,你确定你现下是冷静理智的吗?
莫黛抱着酒坛,嘴角直抽,淡淡地扫过萧笙的房间,便觉室内的摆设简单朴素得很,只一炕一凳一木箱,炕头贴着一张寿星老婆婆捧着大寿桃的年画,那年画也早已泛黄且因受潮过而显出坑坑洼洼的水印,想来也有些年头了。
“……热……”这时,躺在炕上的萧笙无意识地呓语了一声,脸颊因高热而被熏蒸得潮红,嘴唇脱皮得甚是严重。
莫黛明白要赶紧替昏迷不醒的萧笙物理降温,擦身虽然不敢擅自进行,但擦擦额头和脸还是可以的,扫了一眼四周,发现萧笙的枕头边有块月白色的汗巾,于是拿过来用烈酒浸湿替他将额头及脸擦了一遍。烈酒灼人,擦在肌肤上有些不适,萧笙难过地皱着眉头,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未醒。
烈酒挥发得快,莫黛隔一会儿便擦上一回,但因擦的面积比较小,热量散发得不是那么显著,萧笙依旧呓语着喊热。这时萧笑重新温好了药汤端进来,一见莫黛手里拿着汗巾便问:“大溪,你替萧笙擦过身了?”
萧笑的眼皮跟着就一抖,这萧笑是真无知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没有。”
“咦,怎么没擦?你不是说替萧笙擦了身后他体内的热度便会降得快吗?”
莫黛白了萧笑一眼,一字一顿道:“我、是、女、的。”
“我晓得你是女的啊?”萧笑有些不明所以。
“你真的晓得吗?”莫黛瞪她。
“我真的……”萧笑忽然明白了莫黛的意思,脸唰地一下就红了,急忙道,“那个,大溪,你是为了替萧笙降热,我不会怪你的,若是你觉得对不住萧笙大可以娶了他,若是你不愿娶,萧笙这辈子便是嫁不出去也断不会怪罪于你的……”
“药拿来!”莫黛打断萧笑的话,接过他手里的药碗,“还有闲心在
这里胡说八道,这可是你亲弟弟,我怎么不见你担心他病情了?”见萧笙牙齿咬得死紧就是不张口喝药,莫黛便借用丸牛当初教她的,捏着他的下巴抬高迫使他的头部后仰然后将药强行灌了进去。
萧笑本来被莫黛一说还觉得委屈,她怎会不担心萧笙的病情?她只是,只是……好吧,她承认有了莫大溪在她身边后,她的确是不那么担心了,但是,也只是安心了一点点好吗?
萧笑见莫黛动作甚是粗鲁地灌萧笙药汤,心疼得要命:“我说大溪,你能不能温柔点,萧笙看着好难过的样子……”
莫黛好不容易将一碗药汤强行灌萧笙喝下,这才有空朝萧笑翻白眼:“你倒是温柔了,但你让他喝下药汤了吗?为了让他把药汤喝下去使病情得到好转,有时候,强硬也是一种温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萧笑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大溪,我还是想问问,你真的没帮萧笙擦过身吗?”这会儿她才意识到擦身的严重性,若是萧笙醒来得知自己被莫大溪看光了身体,而且还是经她这个做姐姐的几次三番亲口授意的,噫——,想想就可怕!
莫黛听了,一瞬间甚想将萧笑一把薅过来砍晕:“我没擦过。”
萧笑接收到莫黛杀人的眼光,赶紧跟着干笑了几声:“没,没擦过就好,但万,万一要是擦过了,我请你一定要娶了萧笙好不好,大溪?”
莫黛不由地伸手抚额,遇到这么个说不通的二货朋友,她甚想哭。
“我说了我没有。”
“我说万一……”
“我没有!”
“那万一……”
“如果有万一,我便娶他行了吧!”
“我同意你娶他了,来,咱们从此便是一家人了!”萧笑一把握住莫黛的双手用力地抖了抖,“大溪,我弟弟就交给你了!”说完也不敢等莫黛的回应便跑到萧笙的炕前大声道,“萧笙啊,你快醒醒,大溪愿意娶你了!”
莫黛的眼角不停地抽着,老天,她能狠狠地揍这厮一顿吗?
说也奇怪,原本一直昏迷不醒的萧笙居然在萧笑大声说了那句话后睁开眼醒了过来,只不过那眼神仍是迷离的,显然还未完全清醒,但见他张了张嘴哑声道:“姐,你刚才说什么?”
萧笑一见萧笙醒过来,高兴得忘乎所以,好似忘了自己刚才是在故意曲解莫黛的话,郑重地又说了声:“萧笙,大溪,莫大溪愿意娶你了!”
“萧笑!”莫黛有些生气,莫大溪原本就是个混人,自然不怕再多被外人说些什么,但萧笙怕呀,萧笑到底知不知道这种娶不娶的话是不能乱说的,是会影响到萧笙以后的清誉的?
但萧笑现下根本就是被萧笙醒过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就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是真的,哪里还管得了莫黛的意愿?
莫黛上前一把扯住萧笑的胳膊,而这时萧笙却忽然伸手抓住了莫黛的另一只手,眼神迷离地望着她,小心翼翼地确认道:“……莫姑娘,你,真的愿意,娶我吗?”
莫黛就要张口否认,却见萧笑死死反抓着她的手,眼神里流露出一个近似于乞求般的无助眼神。
莫黛没出声只冲着萧笙笑了笑,没答应也没否认,手也未从他的手中抽回。
萧笙干裂脱皮的嘴唇忽而扯开一抹笑,左颊边的梨涡清晰可见,他道:“果然是梦呢,梦里真好……”也只有在梦里,他才敢如此大胆恣意地问她愿不愿意娶他,也只有在梦里,他才敢如此不顾男子本分地抓着她的手不放,但是,也只有在梦里……
说完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后,萧笙便又一次陷入昏迷中,不过他的热度倒是渐渐退了。
之后,在莫黛的指导下,萧笑熬了点粥,等着萧笙醒来后先喂他吃粥再吃药。
莫黛离开时,萧笑便做主将萧笙做的兔子点心全部让莫黛带走,还说这是萧笙对她的一片心意。莫黛抱着一大油纸包的兔子点心,只觉得胸口沉沉的,萧笑可以直接说出来,可她却无法随意便接受,尤其是在今日听到了萧笙的真正心意后。点心,她先买了,待福星兔在福满堂正式售卖后她再一并算钱给萧笙吧。
莫黛转身离开,萧笑还在她背后不死心地又问了句:“大溪,你真的不能娶了萧笙吗?”
莫黛没回答,也没做停留,只留一个挺直脊背的背影给萧笑。
因为萧笙的事儿,莫黛一路上的心情都很沉重。对于感情的事儿她知之甚少,尽管前世的她已经活到二十八岁,但恋爱经验却几乎为零,唯一一次被追求到接受交往再到被甩的经历似乎也算不得是在恋爱,那男人最后感到受伤并指责她的话也并非完全是错的,而她之所能够洒脱地说出是她的终究是她的,不是她的争也没用,或许就是因为她真的从未真正在意过那个男人。
穿来后,莫无云、莫无风和莫无轻虽是她的相公,但是她从未将他们当成相公看,他们于她来讲,至多不过是孩子的爹,莫大溪的家人而已,她对他们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而他们对她亦是避之如蛇蝎,如此正中她下怀,是以她现下能够心安理得地与他们相处。
唯一让她放不下的便是两个孩子,不,应该是三个,因为莫无轻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她是真心想要
照顾好孩子们,是以,她还是踏踏实实种田过日子,勤勤恳恳赚钱养好家吧,其他什么的暂且不去考虑。
想至此,莫黛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拍了拍脸,准备用最灿烂的笑容去面对莫小羽和莫小翼这两个小家伙,而一想到他们会跑到老槐树底下来迎接她时,她便忍不住扬起唇角,果然,还是天真无邪的孩子最能够治愈人心。
眼瞅着离家愈来愈近了,而她也远远地见到老槐树底下的两个小身影正在朝她的方向翘首期盼着。然而,当她笑着冲他们伸开手臂时,他们却并没有欢天喜地地扑进她的怀里,而是在见到她的一刹那,两个孩子一起哇哇大哭起来。
呃,这是怎回事?
“……娘,娘,猪,猪,不见了……呜呜……”莫小羽一边哭一边说道。
猪不见了?哪头猪?莫黛的第一反应便是难道谁偷了他们家喂养的那头小公猪?毕竟近两个月的喂养,如今那头小公猪已经是原来的两倍大了。
“……猪,猪,没,没有粗(出)来,吃饭……我,我……找不到……”
然而莫小羽断断续续的话却让莫黛一下子明白,不见的那头猪是丸牛。
莫黛急忙抱着两个孩子快步走回家,然后见到许韶林以及莫无云三兄弟略显愧疚的神情,莫黛没工夫去理,将前后院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她甚至还担心过它是否掉进粪坑或是水井里头了,但是没有,统统没有,哪里都没有……
莫黛忽然有些心慌,她同许韶林说了一声后,便出了家门直朝云姆山奔过去。莫黛想,丸牛一定是回山里去了,毕竟那里才是它的家,但走之前至少得和她说一声吧,好歹也相处这么久了,感情什么的多少总会有一点吧!
莫黛又想,难怪最近几日丸牛的行为举止有些奇怪,开始是说许韶林硬将他的三个儿子塞给她霸占了它睡觉的地方,后来又央求过跟她睡,难道说这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它今日要离开她吗?
这可恶的猪头居然给她来个不告而别!
莫黛在山林里晃悠了半天也没见着丸牛的影子,非但没见到,还把自己给转迷路了,她盯着那一棵棵皆已长出嫩叶的树,或粗或细,觉得每一棵她都见过,都很熟悉,但她就是没办法转出去。
然后她便悲摧地想,自己会不会是第一个因为急着找一头猪而冲动地跑进山林里最后迷路困死在山林中的穿越者。
莫黛有些颓丧地滑坐在一棵大树底下,将脸埋进膝盖,深深地懊悔自己找猪的冲动,而就在这时,一道低沉淳厚而又纯澈干净的嗓音传入她的耳内:“莫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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