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人脸
戏服,白色的戏服。
那人背对着他给自己上完妆后,起身在铜镜前伫立良久。
眼前的画面朦胧得像是一场梦。方里紧盯着对方的背影,只能看到那人曼妙的身姿,却看不清长相。
杜丽娘这个角色,是还未出阁的少女,所以戏服通常也都是白色或者浅粉色的绣花帔。
难道面前这人正是扮演杜丽娘的阿雯?
他知道有一种说法,上吊死的鬼,是不能转世投胎的,它们要留在死去的地方,日复一日重复自己死前经历的事。
正迷迷糊糊地想着,视野里那人却突然转过了身。
看不清五官,但是光看轮廓也能看出那人长得十分秀气。
她——或者该说是它,正朝着床的方向走来。
它像是没有看到床上窝着两个大男人一样,在方里的瞪视下,在床边坐下。
方里下意识地打了个颤,感觉自己身上似有千斤重,很快,他便在这种诡异的负重感中沉沉睡去。
这次一觉睡醒,天还没亮。
朱易乘比方里先醒过来,他先是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准备去茅厕放个水,结果无意间瞄了眼墙壁,整个人猛地一激灵。
“卧槽,”朱易乘开始拼命地把裹在被子里的方里挖出来,“小方?方里?”
方里被他拽起来,眯着眼睛喉咙里含混地“嗯”了一声。
朱易乘还在叫魂:“方里,方里!你快看看墙上,有好多脚印!”
脚印?
他这一嗓子终于把方里的神志喊了回来,顿时,雪夜、戏服、阿雯等等词汇潮水一般涌进他的大脑。
方里四下里张望了一圈,屋子里没有第三个人的身影,梳妆台上也空无一物,只有因为许久不被人使用而蒙上的灰尘。
然后他就看到了朱易乘说的,和床正对着的那面墙壁上的黑色脚印。
这些脚印毫无规律地分布在墙上,看上去就像是有一个人穿着鞋子在墙面上不停地走动似的。
可是正常人怎么能无视地心引力在墙上走呢?
朱易乘盯着那些脚印,背上发毛:“我看看你觉不觉得,这些像是一个男人的脚?”
确实,那些脚印看上去有二十五六厘米
长,是男人脚的正常大小。
朱易乘还在摩挲着下巴思索道:“看上去好眼熟啊”
方里抿着唇没说话,片刻后,他在朱易乘的注视下脱下自己右脚上的鞋子,往墙上的脚印一怼。
完全吻合。
朱易乘当下一句卧槽就骂了出来。
他慌慌张张后退了两步,搂着床上的枕头骂道:“你不会半夜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
方里也骂:“卧槽,我要是被附身了你还能活着吗?!”
朱易乘:“也是哦”
一通咋呼完,两人坐下来,理智地思考原因。
方里此时简直想来根烟,以此表达自己的心情。
“昨天晚上。”他开了个头,然后就顿住了。朱易乘下意识抓紧了枕头,询问道:“昨天晚上怎么了?”
方里沉默片刻,没头没尾地问了句:“外面下雪了吗?”
朱易乘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向外面张望了一圈,此时太阳还未升起,其他几间屋子的门窗紧闭,大概也是为了防止寒气钻进屋子。
他轻轻带上窗,扭头说道:“没下啊,地上挺干的。”
方里陷入了更加长久的沉默。
没下雪,那昨天晚上他看到的都只是在做梦不成?
他思来想去,还是把这事儿跟朱易乘说了。
朱易乘惊掉了下巴:“你在梦里就这么看着一个女的上了我们的床?”
方里:“”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
他一棍子敲醒朱易乘:“不一定是个女人,也许是个女鬼。”
朱易乘顿时也沉默了。
这场对话终结于朱易乘的尿急,等他上完厕所回来,方里已经躺上了床。反正天还没亮,朱易乘也脱下外衣,到床上去睡了个回笼觉。
等两人起床,庭院里已经聚集了一群人。
方里起初以为是又有人出事了,结果跑出去看,发现人群的中心居然是余佳曦和赵小彤。
两个姑娘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愤怒,赵小彤先不说,她向来心里想什么脸上都会表现出来,余佳曦还是第一次情绪这么明显地外露。
“发生了什么?”方里上前问道。
赵小彤见到他来了,眼神像是看到了援军。她指着一个男人控诉道:“这人天不亮就偷偷摸摸溜进
我们房间,还偷了佳曦的东西!”
被她指着的男人顶着一团鸡窝头,右耳上戴了个相当夸张的链条式耳钉。
面对赵小彤的指控,他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模样。
“我偷什么东西了?说话要讲讲证据!”
方里上前一步,抓住他背在身后的手腕,冷冷道:“那这是什么?”
那人手上抓着的,正是昨天他见过的余佳曦包里那只布娃
娃。
被抓了个现行,那人依旧抵死不认,嘴硬道:“这是我女朋友送我的挂饰,对吧琪琪?”
琪琪是他女朋友的名字,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两人事先已经串通好了,一个负责偷,一个负责藏。只是偷的人还没来得及把东西传给下一个,就被当场抓住。
“对,这是我们约会的时候买的,买了一对儿呢,我的放在家里了而已。”小姑娘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也是一套一套的。
朱易乘此时也赶了过来,稍微了解了一下前因后果后,他当即捋起袖子,为这对小情侣表演了一个素质十八连。
其用词之广泛,简直让人怀疑他的脑子里是不是装了一本骂人专用词典。
饶是琪琪这样睁眼说瞎话的面上都有些挂不住,她委屈道:“哎,你这人怎么能骂人呢?”
朱易乘来势汹汹:“我骂的是人吗?我骂的是狼狈为奸,狼,狈,哪个是人了?”
如果不是气氛不合适,赵小彤站在一边简直想给他双击喊一句六六六。
方里的手还紧紧抓着鸡窝头的手腕,他眯了眯眼睛,说道:“你说这是你的?”
鸡窝头被他盯得莫名有些发怵,因为方里看上去就是那种毫无攻击性的角色,即便长得不赖,在这副本世界里也还是容易被人忽略。
结果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无害的外表上藏着獠牙,一旦露出来,一样颇有震慑力。
“是、是我的,怎么了?”到这个时候,鸡窝头还在做他最后的倔强。
方里手下用力,将他的手腕硬生生翻转过来:“这布娃娃背上写了个几个字,你说说是什么?”
鸡窝头只顾着偷了,压根没来得及细看,哪里知道那娃娃背上还有字。
他不说话,方里却
自顾自地往下说了:“萧诗林,是个女人的名字啊,难道是前女友的?”
他看了一眼朱易乘,朱易乘收到眼神暗示,也不骂这两人狼狈为奸了,立刻站在边上帮腔道:“没准呢,小姐姐,你可要小心,这分明是心里还放不下啊。”
围观的人发出了一阵哄笑。
余佳曦已经冷静了下来,她缓声道:“这是我朋友的名字,她人已经去世了。”
“这还不把东西还给人家,还要不要脸啊?”偷东西本就是不光彩的事,尤其是在余佳曦说出这句话之后,其他人也纷纷站在了她们这边。
方里伸手,将布娃娃从鸡窝头手下救了出来,交还给余佳曦。
“谢谢。”余佳曦跟他小声道了句谢。
鸡窝头愤愤地瞪了方里一眼,放狠话似的抛下一句:“你们等着。”,然后便拉着琪琪向外面走去。
主角一走,看戏的也就纷纷散了。
赵小彤朝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呸了一声,然后扭过头,向方里他们竖起大拇指。
“方里,你刚刚也太帅了,简直沅哥附体。”她调侃道,“原来夫妻相影响这么广啊。”
方里不太好意思地抓抓头:“帅吗?”
“帅,”朱易乘也夸道,“我差点想喊一句方哥。”
他这句方哥,却是让方里为之一愣。
久违的熟悉感像是从脑后袭来的石子,带着一种凌厉,在他脑海里泛起几圈波纹。
很久以前,有一群人,也习惯方哥方哥地叫他。
他们的声音在他耳边盘旋,脸却模糊不清。
“你怎么了?”朱易乘突然抓着他的胳膊摇晃了一下。
那些忽远忽近的声音顿时消失了个干净。
“没事吧?刚刚我就想说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这是赵小彤。
方里揉了揉眉心,正要说自己没事,朱易乘的手背就贴上了他的额头,跟贴心小棉袄似的。
“有点烫,是不是发烧了?”他边说边抽回手,对比一下自己额头的温度,肯定道:“看来是发烧了。”
男人的心思不如姑娘的细腻,他只是觉得方里早上起床后的状态有点不对,却没往身体状况这方面想。
赵小彤在边上道:“还用说,一定是
你半夜踢被子,连累方里着凉了呗。”
朱易乘怒而回道:“老子七岁就不踢被子了!”
眼看这两人又互怼了起来,余佳曦忧心忡忡地看向方里:“待会儿吃完饭我们去镇上看看有没有药房,抓点药回来,你吃完就在屋里睡一觉吧。”
方里点头应了一声,感觉自己的鼻音有点重,看来真是昨晚冻着了。
往常都是他在副本里照顾生病的谢柏沅,不知道这次两人分开,谢柏沅还会不会生病。
他望着天叹了一声,短短两天,这已经是他第不知道多少次怀念谢柏沅在身边的感觉。
原本以为这场闹剧就这么过去了,但当方里坐到餐桌旁的时候,立刻就感受到了一股充满了敌意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朝那边看了过去,和隔了五个位置的鸡窝头对视。
鸡窝头挑衅十足地向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威胁手势。
方里移开视线,权当这人在他面前脱下裤子放了个屁。
他这幅满不在意的模样才是最恼人的,鸡窝头眼珠子一转,扭过头去跟女友商量了一句什么。
琪琪微微皱起眉,不确定道:“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他不是爱主持公道当个君子吗?到时候你也不用真的让他碰,就口头上撩拨几句,等他有动作了我就冲出来,让大家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人。”鸡窝头顿了顿,又接着压低声音说道,“那个布娃娃一定是什么道具,你记得小可跟我们说的吗?不论真假,我们先把布娃娃搞到手,然后再去处理女主人的事情。”
这句耳语隔着五个人没能传到方里耳朵里,他虽然听觉有所提升,但也不至于能达到顺风耳的程度。
早饭一端上来,所有人都在管家的注视下开始安静地享用早餐。
方里发烧的症状渐渐显露出来,对着丰盛的早餐,他不仅毫无胃口,还感到浑身乏力。
视野里,还有个人也跟他差不多。
那人正是小可。
小可昨天在餐桌上还有些不自然,今天再看,却又没什么异常了。
她并不是食欲不振,只是吃相斯文,甚至斯文得有些过头了。方里看着她一点点一点点地将一个馒头撕成指甲盖大的小
块往自己嘴里送,觉得这画面有些诡异。
她张开嘴巴的幅度也很小,简直就像是担心嘴张得太大会撕裂一样。
方里及时抽回视线,收起了自己越来越恐怖的联想。
吃过早饭,方里被三个人合力按进被窝里睡觉。
朱易乘表现得像个慈父,拍了拍棉被:“小方啊,你不要逞强,我们三个出去给你买药,你就安详地去睡吧。”
方里:“”安详个头。
他始终觉得这几人把他想得太高尚了,他的身体状况自己清楚,走路都成问题,自然不会逞强。
“行了,我们走吧。”朱易乘带着赵小彤和余佳曦就这样出了门。
他们出门后,方里躺在床上闭了会儿眼睛,很快就有了睡意。
这个副本给他的感受并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谢柏沅不在身边的缘故,总之,他对这里有些抵触。
睡意正浓,门外却传来了叩叩叩的敲门声。
因为昨晚似梦非梦的经历,他对这道敲门声尤为敏感,立刻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谁?”
“是我。”
门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耳熟,他想了想,脑子里把这声音跟人对上了号——这不是早上那位琪琪吗。
方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穿上鞋,吱呀一声给人开了门。
“有什么事吗?”
对着这位琪琪,他的语气称不上多好,但也是客客气气的。
对方脸上挂着笑,这笑容比起早上她站在鸡窝头边上的时候看起来还要温婉可人一些,看上去几乎就是个心思纯净的小姑娘了。
然而方里明显不吃这套,他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在心里想对方来找他到底有什么事。
鉴于早上发生的事情,他想不到什么软玉在怀投怀送抱的情节,只能想到一句谚语——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经历了这么多次副本,和经验一起增长的,是他的警惕心。
“我有些事想跟你说,”琪琪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地问:“我能进去说吗?”
方里朝她身后看去,一眼便看到了对面屋子门后露出来的一块衣角。
琪琪还在看着他,模样十分的楚楚可怜。
方里面无表情地回道:“不能,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
。”
门口的姑娘顿时差点没咬碎一口银牙。
“我来为我男朋友早上做的事道个歉。”琪琪表情真挚,“早上的事确实是我们的错,但我事先并不知道那娃娃是他偷来的。他经常会用花言巧语哄骗我”
她说着说着竟然真红了眼眶,如果不是意识到这是个陷阱,方里说不定就真信了。
然而他现在只是在心里魂游天外地想着,这姑娘要是去演戏,没准还能拿下奥斯卡小金人。
琪琪带着隐隐的哭腔说了一堆,方里愣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直到她跨进来一步说道:“其实我对你很感兴趣”
方里不动声色地拦在门口,想了想还是状似无奈地说道:“谢谢你的心意,但是我有男朋友了。”
琪琪:“”
这话让她怎么接才好。
你/妈/的,强撩不成,还撩了个gay。
躲在对面屋子里的项路平,也就是小黄毛,等了好半天也没等到女友的信号。
他不禁有些心急,难道是哪里出了差错?方里察觉到了?
他不相信方里会是个多么坐怀不乱的君子,鉴于今早那两个妹子中也许有一个是方里对象的可能性,他还特意挑了个那两个姑娘都出去的时间段才让琪琪过来。
他相信天底下的男人都有劣根性,就算有了对象,那肯定也是家花没有野花香啊。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对面传来了琪琪的一声尖叫。
项路平喜形
于色,立刻冲了出去,一句“抓变态”还没喊出来,就跟迎面向他跑来的琪琪撞了个满怀。
“你跑这么急做什么?”他急忙扶住女友的胳膊,拼命用眼神暗示,“不是说好了”不是说好了让你欲擒故纵,跟他周旋一会儿我再叫人过来吗?
然而不等他说完,琪琪就拼命挣开他的胳膊,表情惊慌失措,嘴里说出来的话也语无伦次:“屋子里,屋子里好多脸!”
脸?什么脸?
项路平愣了愣,接着就看到了从屋子里夺门而出的方里。
他正要说话,就看见了极其骇人的一幕。
——方里的身后,那面惨白的墙壁凸了出来,几乎要跟着他从门口跑出来。
而那面墙,看上去像面团一般柔软。墙里面的东西不停地向外挤,像是要破墙而出。
他看得很清楚,那些东西,竟然像是一张张的人脸!
作者有话要说:我总会想起沅哥当初那句“他不喜欢女的”
时隔几个月的小方:你说得对
我酷汉三又回来啦!!
最近要高考了,祝高考生们都能取得好成绩=3=:,,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