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这药,可以停了!
屋内没有点灯,
外面黑沉沉的乌云压下来,本就昏暗的光线透过厚重的窗纱,
让室内愈发不见光,
红袖紧了紧被汗水浸湿的手心,盯着床榻上柳莲儿的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视线轻移,从她的脸,逐渐滑动到床边针线篮中的剪刀上,
脚下动了动,向前逼近一步,
柳莲儿忽地转头看她,
虽看不太清,红袖却依旧能感觉到她在和自己对视,
瞬间,就连呼吸声都仿佛弱了起来,
室内一片寂静,但隐隐翻涌着莫名的暗流,
忽地,外面传来些许细碎的声响,
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雨滴击打树叶和青石板的声音清晰传来,打破了这份寂静,
柳莲儿复又转回了头,继续盯着结了蜘蛛网的房梁,
红袖深吸一口气,再次向前走了一步,来到床边,手悄悄按上那把剪刀,
“姨娘许是误会了吧,您是主子,奴婢是丫鬟,又怎么敢对您不敬。”
话音刚落,床榻里传来一道轻轻嗤笑,“我都知道。”
“奴婢不懂您的意思。”握着剪刀的手悄无声息的抬起,红袖紧紧盯着她,视线从她脖颈到心口处反复流连而过,
柳莲儿却丝毫未注意到她的异常,自顾自的继续说着,
“无缘无故被卖入醉春楼,却不好好做事,一心只想攀附权贵,偏又生的丑陋,被人嫌弃,”
“好不容易攀上夫君,却恨不得我去死,还是靠着你躲藏掩护才得以保全小命,”
“能够进府还是靠使了不入流的下贱手段,得了势却不知收敛,才被人害的小产,”
“你瞧不上我,觉得我虚荣愚蠢,狠毒下贱,”
柳莲儿忽地笑了一声,
在这静谧的房间内,伴着钻进来的凉风,透出几分阴恻恻的冷意,
红袖却收起了拿着剪刀的手,又无声无息的放回针线筐里,
下一瞬,头发却被柳莲儿猛地一把攥住,
红袖吃痛皱眉,但强忍着没喊出声,
柳莲儿犹觉不够,手上用力一扯,
二人距离骤然缩进,几近贴着她的脸,柳莲儿粗糙冷厉的声音响起,
“你一个青楼出声的低贱丫鬟凭什么瞧不起我,你,又比我高贵到哪里去?”
红袖抬头,终于看清她眼中那几近滴出水的怨毒,
呵,终于不装了吗?
红袖眨了眨眼,佯装被吓到,垂下眼皮,
柳莲儿满意的勾了勾嘴角,头一偏,凑到她耳边恶狠狠道:
“你且记着,无论往昔再如何,如今我才是主子,你是丫鬟,记好你的本分,我再落魄,也用不着你的怜悯,也无需你爬到我头上,指手画脚。”
说完,手上力道一松,放开了她,
红袖踉跄着后退两步,没理会散落的发髻,
“是,奴婢谨记。”
声音透着柔顺乖巧,似乎真把她的话记在了心中,
可隐藏在黑暗中的眸子却闪烁着满满的讥讽,
柳莲儿瞥了一眼,
没有喊痛,没有质问,没有指责,更没有解释,
红袖就静静站在那里,温顺无比,明明是十分恭敬的姿态,
却无端端让她觉得她在讽刺自己,讽刺当日她说的那些姐妹情深的话,
这个念头一起,便带着烽火燎原的架势,燃烧了她整个心肺,
柳莲儿眸中闪过一抹猩红,随手把手边能碰到的一切物什都打翻在地,
红袖面对这劈头盖脸砸下来的各色东西,丝毫没有动,
只依旧静静垂头站着,
簪子、虎头鞋、虎头帽,
然后是,针线筐,
那把仿佛还带有她手上余温的剪刀,跌落在脚边,
红袖垂眸,莫名想笑,
不为别的,
只为自己居然高估了柳莲儿,
竟然方才真觉得她猜到这一切背后,被操控的真相。
她没笑出来,
柳莲儿却仿佛更生气了,高呵出声,“滚、滚出去。”
红袖利落地又一福身,悄声退了下去,
柳莲儿盯着那紧闭的房门良久,猛的掀起手边的软枕砸了过去,
“贱人,都是贱人,都是你们逼我的,都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终是撑不住,柳莲儿垂头用双手捂住脸,奔溃大哭,
嘴里不断怒骂着——
“我不过是想要荣华富贵又有什么错,都与我作对,都要逼我,”
“这该死的世道,凭什么不能给我张绝色的脸,该死的镇国公府,那个老不死的,接我进来,却连护也不护,眼睁睁看着我被那群贱女人害的落了胎!”
半响,止了哭声,
柳莲儿抬起头,挂着泪痕的脸上有一瞬的扭曲,
从嘶哑的嗓音中挤出几个字,
“都该死,你们,都该死!”
门外,红袖没有走,只静静站在门前听她一句一句咒骂着,
从老天到世道,从镇国公府老太君到下面各个下人,
最后就是周郁,
直至骂的没了力气,才渐渐歇了声音,
红袖垂着头,嘴角泄出一丝笑,
确实,柳莲儿自从入这镇国公府,受了太多苦楚,
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不针对她的,
就连派人接她进来的老太君,都把她当做透明人,
她该恨的,
但最该恨的,应该是周郁不是吗?
兔子急了会咬人,人被逼很了,手段才会狠!
红袖抬起头望了眼淅淅沥沥落下来的雨丝,
手指微动,轻抚了下装有四物鸢头散方子的荷包,
随后面色平静的转身,去把廊下放着的药碗收走,
这药,可以停了。
隔日,
顾晚虞便收到了红袖递过来的,“一切按计划进行”的消息,
“这不是好消息嘛,主子您怎么瞧着不大放心的样子?”
小环奉上一盏新鲜的石榴汁,疑惑问道。
顾晚虞随手端起,却并未喝,只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那盖子,
“自然是好消息,不过柳莲儿被逼狠了,日后作起乱,红袖的安危实在令人担忧。”
她承认自己利用了红袖对陈慎贞的忠心,但从未想过要让红袖送命,
纵使她心再冷硬,再为报仇不择手段,
可若是因此次计划,红袖有个三长两短,心也实在难安。
小环张了张口,不知做何安慰,
她是丫鬟,所以更能共情到红袖的处境,
不过自来不就是这样的吗?
丫鬟嘛,贱命一条,因主子生,为主子死,谁又会真的在意她们这些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