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是孰非（0408）
王夫人盯着周诚，默不作声。
“这这这不是，这不是——”
一群人都是甘州本地人，知道无神尊的多少都有些交集，有不少人都认识这女子，短暂的震惊过后终于回过神来，颤抖着声音说道：“这不是……何家大夫人吗？”
尤恣意一惊：“这是何淼的妻子？”
“啊啊啊啊！”
经这几个人这么一说，又有好几个人大着胆子上前认了出来，见是自己熟识之人，恐惧感更是倍增，顿时尖叫着后退，“是她是她，是何大夫人！”
赵槿安略皱了些眉，“你觉不觉得吵。”
尤恣意被这尖叫声逼得头疼，但还是稳定心神说道，“寻常百姓哪里见过这么冲击的场面，你还不许别人害怕了，出门在外，总不至于那么娇贵吧。”
“别人想怎么做那是别人的事情，和我无关，”出乎尤恣意的意料，赵槿安居然没有再和她揪着‘娇贵’这词拉扯一番，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尤恣意，“你脸色很差，这些声音对你是种折磨。”
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见自己误会了他的意思，尤恣意有些过意不去，“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真的？”
赵槿安非但没有移开目光，反而转过身正对着她，视线彻底定在了尤恣意脸上，“那为什么气色这么差，还在嘴硬什么。”
“……那就速战速决，我确实不大舒服，”尤恣意不知为何，竟有些受不住他的目光，脸颊微烫地移开了视线，“天旋地转的，你若真担心我便快些解决，别扯这些有的没的。”
赵槿安不为所动，“你先上去，后续我们来处理。”
“不行，”尤恣意坚决不走，“事情还没解决，万一你只是草草收场怎么办？”
“……”
与她僵持着，赵槿安率先败下阵来，叹了口气，“陈武，帮我个忙。”
他与周诚和陈武商量着，由陈武和段乔打头，带了几个衙役殿后，押着一批吓得几乎已经腿软，快要瘫倒过去的信徒就先离开了这里，留下了十几人以及王单和王夫人。
人一散，洞里的空气都舒畅不少，只余下被泼灭的红烛还散发着难闻的烟气。
陶宛青看着王夫人：“这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可以和我们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王夫人只是沉默。
“我劝你想清楚，在这里和我们耗着没有任何意义。”赵槿安压住火气。
哪晓得王夫人勾唇一笑，“有意义啊。”
“知州在又怎样，你们有什么证据可以审判我的不是？”她指着尤恣意，“她不是也快坚持不住了，那咱们耗着呗，我不怕死的，也绝对不会和你们一起上去。”
赵槿安被她的强盗逻辑气得发笑，“对，我是怕我夫人出事，如果我夫人少了一根汗毛，你绝对会被我千刀万剐。”
“悉听尊便。”
“可以，”
赵槿安见她是这样一副油盐不进的做派，也干脆不再好声好气，“你不是想玩吗，我陪你玩。”
尤恣意见他眸子微闪，一下子便料到这人没憋什么好主意。
果然，赵槿安下一瞬便径直走向王单，“既然王夫人出尔反尔，那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今日这一切错都在王夫人，无神尊哪里有错，应当赦免无神尊，日后继续让信徒参拜。”
王夫人：“我没意见。”
“既然无神尊没有问题，”尤恣意懂了赵槿安的意思，勾唇一笑，“神使也得是个好人，所以王单不仅要放，还要因他照拂众人的举动，给他黄金千两才是。”
“你说什么？”
尤恣意看着王夫人松动的表情，无所谓地笑道，“反正事情经过只有你知道，那便你一个人留在下面好了，这个秘密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王夫人质疑：“你们能只手遮天？”
赵槿安笑：“衙役都是我们带来的，你说这些事对我们来说算什么？”
“没错没错，都不是我的问题！”
方才还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瘫坐在地上的王单立刻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向他们爬了过来，“您和官差熟识，那我求您和老爷们多说说，我是冤枉的，这些都不是我干的！”
周诚：“不是你，那是谁？”
王单大手一指，“都是她！这个洞是她发现的，石像是她拉来的，当铺赌场有神使的传言也是她传的，我就是做个样子而已，如今出现这种情况干我什么事啊！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要找，去找她啊，别找我了！”
“冤有头债有主？”
王夫人忽然大笑起来，前仰后合地停不下来，这声音却不像是开心欢乐，叫在场众人头皮发麻。
笑够了，她忽然悲伤地看着王单，开口的同时落下一滴泪水，“冤有头债有主啊。”
这人说话总是云里雾里的，陶宛青率先问道，“你不是甘州人，为什么要来这边？”
“什么！”
众信徒齐齐惊呼，谁都没想到，平日里与他们友好相处，对邻里事情了如指掌的王夫人，居然不是甘州本地人？
“对啊，”王夫人笑着看向王单，“你说我为什么要从边州来到甘州啊，王大哥？”
她说着便挽起了袖子。
“你又要干什么？”
赵槿安神色一凛，立刻拉着尤恣意到了身后。
“喂，我只是头晕，不是昏过去了，”尤恣意无奈他的神经过敏，“没必要这么紧张吧，我又不是不会武功。”
“会武功还遍体鳞伤？”
赵槿安轻飘飘地来了一句，“那怎么同是喝蒙汗药，我都没事了，你还是这个样子？”
尤恣意：“……”
袖子挽起，露出肌肤，却不似寻常人家那般——王夫人的胳膊上布满了伤痕，看起来是鞭子抽打过的痕迹。
尤恣意忽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还没有完，王夫人继续撩开额前碎发，露出点花下的肌肤，“五百贯，还有这一身伤，换来了我今天站在这里。”
看清楚花下模样，尤恣意瞳孔立刻收紧了起来，语气变得十分小心：“她额前那处花下好像有字。”
赵槿安神情也严肃了起来，“额上刺字，黥面……”
陶宛青也十分震惊：“她不是江州大户人家的女儿吗，怎么会有这种记号？”
见众人一时之间不说话，王夫人反而神情自若，“这么紧张做什么，不过是年少与爹娘外出时遇人不淑，一时疏忽才来到的这里，都是我自找的罢了。”
她微微一笑，“这是王大哥两年前经常对我说的。”
“不是我，不是我，”
王单赶忙对还在场的信徒解释：“这都是无神尊的旨意罢了！”
“我一直很好奇，无神尊到底是什么啊？”
王夫人笑着指向已碎成几瓣的石像，露出孩童般的天真模样，“是这个我随便从集市上花点钱买回来的泥人吗？那家手艺确实不错。”
“都是假的！”
猝不及防，一切弄虚作假的事情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摆在众人面前，这些信徒义愤填膺，“坑骗我们的钱财，还编造了个无神尊来骗我们，亏你们想得出来！”
“那……”王单已经震惊到难以用言语形容，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无神尊的指引，第一次进地洞时的纸条符咒你又怎么解释！”
“我写的啊，”
王夫人甜甜地笑着，“不看着你深陷其中，不看着你一朝之间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我又怎么能甘心？”
“话不能这么说啊，”
王单简直觉得王夫人就是个吃里爬外的小人，“当初是谁从边州把你救下来的！”
尤恣意一愣。
又是边州。
赵槿安直觉不妙，转过身就要捂住尤恣意的耳朵：“听了也是浪费时间。”
“不，”
尤恣意眼睫控制不住地轻颤，“我要听。”
“如果是两年前被王单带出来的，那就和你们没什么关系，几年前你父亲以全部心血换来了这场战争的胜利，边州守住了，但城内城外民不聊生，时常会有各地名门望族前来救济……”
赵槿安提前安抚道，“这些可都与你一点关系没有，少在那里自责。”
尤恣意却只是苦笑，“是啊，民不聊生。”
边州最后一战前，爹娘还活着，虽然她也跟着爹爹上战场，但父母在身边，自己就总会有些孩子心性，一次休战时她养精蓄锐在城里闲逛，见人群围着便去凑热闹，只看见了个满脸泪水跪在地上的小姐，看样子比她大不了多少。
“怎么什么都看，”毕竟是自己的心头肉，尤将军担忧女儿出事不一会便出来寻她，一把捂住了她的眼睛，扛在肩上就带了回去，“天天看这些颠沛流离，不怕做噩梦啊。”
尤恣意还清楚地记得，她趴在爹爹肩上，一颠一颠的，“阿爹，我想救他们，战场上为什么那么多坏人，怎么老要打仗？”
尤将军说的话尤恣意现在还记得：“咱们对他们来说可能也是坏人啊。”
“什么？”
将军语气低沉几分，“阿爹也不想让你老跟着我去沙场，上了沙场就没有绝对的善人，各为其主，都有自己的苦衷，不过是为了活着罢了。”
“有些仗不一定非要打，希望有一天，阿意能和阿爹以游山玩水为目的，来边州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