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愧（0330）
尤恣意觉得赵槿安的话有些道理：“不是没有可能。”
倒在赌坊门口的那名男子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此地。
尤恣意摁下赵槿安牵起的缰绳，“你先别急着回去，等一下。”
“又想到什么了？”
赵槿安说着转头，在看到尤恣意眸子的那一刻露出了了然的笑，“我放在车上的包裹里还有些钱，请夫人尽管拿便是。”
“谁是你夫人，”尤恣意不接他的茬，从包裹里取出一个小袋子，“这钱算我借你的，回都城以后还给你，先赊着。”
赵槿安调转车头跟着那人离开的路前进，“你不是被宗族赶出来了吗，现在学院运行可用的也是我的钱，你哪里还有这么多？”
“是没有那么多了，但回都城以后多接几个小案子，帮衙门查查案子，再帮冯年跑跑腿，这些钱也就攒下来了，”她拍了拍赵槿安的胳膊，一副豪迈的样子，“不必担心我会欠你的钱。”
赵槿安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你要是天天这么干活，身体不会吃不消吗？”
尤恣意撩了下秀发，半仰着看向天空：“我是谁，我爹娘可是将军，做他们的女儿怎么能差！”
赵槿安看着她半晌收回了目光：“是挺厉害。”
那名男子虽然踉踉跄跄地走着，可速度着实不慢，漫无目的地四处闯着，竟是离甘中大街越来越远。
本就与他隔着一段距离，这下赵槿安不得不加快了速度才勉强看到一个背影，顺着这人磕磕绊绊的脚步来到了一个破旧小巷子的边上，留下周诚照看着车上睡得昏昏沉沉的三个人，尤恣意和赵槿安下了车，走进这狭窄的巷子。
赵槿安在前面走着，不时回头看看尤恣意：“为了给他点钱到了这么偏僻的地方，怕不怕，”
尤恣意轻嗤：“有什么好怕的，莫要小瞧我，若是你不信的话让我走前面——”
“嘘，”赵槿安握住她的手腕，“仔细听前面。”
“多大点事啊，你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因为这个就疯啦？”
一名少年的声音传到耳朵里，二人不由得对视一眼：好像有些耳熟？
循着声音一路找过去，终于远远在巷子的一处死角看到了两个模糊的人影，赵槿安先尤恣意一步悄悄走近，映着月光终于看清了到底是什么人。
他松了一口气，倚着墙笑道：“我说是谁的声音这么熟悉，原来是又见面了啊。”
高袖清半蹲着，闻言错愕地回头一看：“你们怎么来了？”
说话的功夫，尤恣意也看清了高袖清，视线慢慢前移停留在他一旁的地上：半袋子被打开的钱，还有一个缩在墙角喃喃自语、神志不清的男人。
好像就是刚才在赌坊门口遇见的那位。
“你认识他？”
“别觉得我神通广大，我哪有你们有本事，什么人都认识可还行？”
高袖清站了起来，掸掸身上这身早就看不出颜色的衣衫，对上了尤恣意的眸子，“我就是路过而已，看他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放心不下便跟来了。”
“是吗？”赵槿安挑了挑眉，“舍得把自己的钱给他？”
“不舍得啊，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高袖清叹着气，“这两年老有些胆子大的人去赌坊找那个神使，老觉得自己就是命定之人，觉得自己是神力附体……”
尤恣意轻嗤：“什么命定之人，那两位受了无神尊点化的人不也还是疯了？”
“说得是啊，可这些摆在眼前的事情他们就是不听，”高袖清复又看着缩在角落里的那人，“看模样和穿搭，应当是有个不错的人家，怎么就钻了牛角尖呢？”
赵槿安瞥他一眼：“你觉得是牛角尖？”
“说是这么说啦，自然不是这样。”
高袖清抽抽鼻子，“造成这一切的，这些人是有些拎不清，可归根结底，若是无神尊没有出现，神使没有口出狂言，又怎么会引起这一切？”
“或者说……”他声音渐弱，“若是没有甘州边州这些年的战乱不断颠沛流离，大家的银子都够花，活得乐乐呵呵的，哪会有这么多奇怪的人和事出来。”
尤恣意忽然被高袖清的这句话说得有些哽住。
高袖清收起悲伤的表情，仰起头，“我可没乱花你们的钱，那点钱给他当回家的路费，我还要赶去你们那个学院呢。”
赵槿安笑：“你现在就出发了？”
“早出发一天，我就能早在都城混出一点名声来，就算没有名声，那我至少见多识广，我可是从都城回来的，说的话他们怎么可能还一点不信？”
高袖清语气坚定：“如果无神尊这件事别人解决不了，那就等我回来解决。”
“你有信心？万一他是真的呢？”
“那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信徒疯的疯死的死吧，这算什么好神仙？”眼前这个男孩子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一甩头，昂首挺胸，“我跟你打赌，他蹦跶不了几天了！”
赵槿安：“那小哥你可莫要诓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可怜人，士农工商，我要有那本事还去拜什么无神尊呀，以后全靠你照拂啦。”
“没必要和我说这些谎话，”
高袖清挑眉得意道，“那些大人不清楚，我看得明白，你们的身份绝对不只是一个富商。”
沉默了好一会的尤恣意忽然开口，“那打赌，我赌你赢，我不仅赌你赢，我还赌你以后必名扬天下，做出比无神尊更大的功德出来。”
“嘁，那当然，”高袖清打了几个哈欠，“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客栈了，有缘再见。”
“还装，”赵槿安闲闲地打量着他离开的背影，“你住的客栈在哪啊，领我们去坐坐？”
“我……我凭什么领你去，你是我谁啊！”
赵槿安似笑非笑地看着地上的半袋钱：加上给那个男子的刚刚好能凑成一袋子，哪里来的闲钱去住客栈，怕不是就歇在这里。
尤恣意拉住赵槿安的袖子，示意他闭嘴。
“我们来这也是为了他，既然你帮了一把，那这些钱也没什么用了，”她说着，丢给高袖清一袋铜钱，“当路上盘缠吧。”
高袖清接住钱，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怎么又给我，你就不怕我卷钱跑了，辜负你的心意？”
“你辜负不了你自己，”
尤恣意眼睫轻轻颤着，缓缓垂下了眸子不再去看面前这个少年澄澈的眼睛，轻声道，“而且你不是说源头是连年战乱吗，您这些钱算是补偿。”
高袖清奇怪她的逻辑，“就算是补偿，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把这件事揽到你头上做什么。”
“因为我——”
“叫你收着就收着，哪那么多废话，”
赵槿安一把揽过尤恣意的肩就往外走，不忘对高袖清道，“你听到了，我身份不一般，如果回头我在学院没见到你，有你好果子吃！”
“谁怕谁啊，你看我做不做得到！”
拽着尤恣意上了车，赵槿安一言不发地加快了回客栈的速度。
周诚看着明显和刚下车时气氛不太一样的两人，“遇到什么了？”
尤恣意的神情越发显得疲惫，“没什么，遇见了一个我们先前在何淼、李柳宅子那边见到的少年，说不定是个人才，所以多聊了会。”
周诚了然一笑：“把人家劝来学院啦？”
“嗯。”
“你少跟她说话，”一旁的赵槿安忽然阴沉沉地说道，“没看她都累成什么样子了。”
看他这副别扭的样子，周诚憋住笑：“好，让她好好休息休息，一切全听赵小王爷的。”
很快众人回到了客栈，陶宛青几人被叫醒，睡眼惺忪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却是在见到尤恣意的那一刻皆是一愣：“你怎么了，怎么看着这么疲惫啊？”
尤恣意还没开口便被赵槿安拉到一边：“这都过了子时多久了，路上我们仨又一直没睡，能不疲惫吗，快别在这里站着了，距离和王夫人约定的时辰越来越近，能睡会就再睡一觉去。”
他说完这些，又追上陈武递给他一块腰牌：“若明日我们出了事，拿着这个来找曾宇。”
周诚在一旁对他点点头：“不必再和我多交代什么，我明白该怎么做。”
知道明日一事不会简单，陈武屏气凝神地盯着手上似有千斤重的贤王府腰牌：“希望用不到吧。”
众人散去，赵槿安又和曾宇交代完这些事情，转头担忧地看了看身边还是有些出神的尤恣意，“和我来。”
说罢，他不顾尤恣意的反应，拉着她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不是说要早些休息吗，把我拽来你房间做什么，”尤恣意眸子的神情有些暗，“我先回去了。”
赵槿安堵在门边看着她，“为数不多的几次提到那场战争，你的反应都很奇怪，你到底为什么愧疚？”
“……陈年旧事，记不清了。”尤恣意不愿多说，绕过赵槿安往门外走。
握住她纤细的胳膊，赵槿安轻而易举将人拉了回来：“你上次哭着在喊你爹娘的名字，你真的一点事都没有吗？”
尤恣意始终低着头，可赵槿安握着尤恣意的那只手明显能感受到，她在发抖。
二人就这么站着，僵持不下。
良久，赵槿安终于让了步，轻轻叹了口气，“时候不早了，得早些休息。”
“你就在我这里睡吧，我睡地上。”
他看着尤恣意低垂的脖颈，“我实在是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