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与赵槿安相处久了,平日你来我往一句一句互相逗着,今天尤恣意也渐渐品出来一丝丝的不对劲,眼前这人似乎总是这样,一说到关于王府的事情,或者是他不想提及的事情,就会插科打诨混过去,装出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
这件事也与甘州没有关系,而且毕竟是戳到这个人不愿说出口的事情……那就还是不提了。
她琢磨着赵槿安这句话,一个人想了好半天才悠悠地说了一句,“王府生活挺不容易哈,看你就看出来了。”
“决定对我刮目相看了?”
赵槿安果然如她所料揭过了王府的过往,“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容易,想和我成为一路人了对吧。”
“我不是你,”尤恣意也学着他闭上了眼,“小王爷不是才说了我们不是一路人,我心性纯良,你浮浮沉沉心思百转千回,怎么可能一路。”
她学着赵槿安的语气回击道:“说不定哪一天小王爷觉得我无趣了,一脚把我踹下马车也不一定哦。”
“有几分道理,你心性纯不纯良我确实也管不着,”赵槿安摸出腰间玉佩明晃晃地在尤恣意面前把玩着,“我就是觉得你有意思,和你相处有意思,和你们一起活动有意思,这玉佩也有意思。”
他故作玄虚地看着尤恣意:“你觉不觉得,这婚约也挺有意思的,明明两个人从小到大就互相没见过面,等到要成婚的年纪了,双方拉过来一见面,就稀里糊涂做了一辈子夫妻,越过越没意思。”
尤恣意静静地看着他“作戏”:“既然最终的尽头都是没意思,你还费劲和我周旋什么?”
“我只活在当下,”赵槿安伸了伸胳膊舒展着身体,“至少现在挺有趣的,和你们相处根本不用去考虑那些明争暗斗的糟心事,这个书院里也还有蛮多东西我不曾知晓,值得让我在离开前多待上一待。”
尤恣意听明白了他的逻辑,无所谓地轻蔑一笑,“所以承蒙小王爷对我们感兴趣,你能大发慈悲地来帮助我们。”
“我知道我精通市井之事也擅长权术人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尤恣意话里话外的语气过于明显,赵槿安不由得抬眸打量着她,脸上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狡黠,“毕竟,这书院是你们的心血,万不能倒了。”
这话尤恣意不是很爱听,微微皱起了眉:“不劳小王爷多担心分神,既然我能咬牙撑过那几年,让书院开了起来,那它就不可能随随便便地倒下。”
赵槿安或许是累了,又或许是觉得此事兴趣不大,在尤恣意说完后居然难得地没有反驳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那祝你一切如愿。”
“不过说句实话,我确实在最初有想到你才是书院背后的人,”他由衷道,“有点佩服。”
“我也说句实话,若不是书院继续用钱,缺少人才,我根本没想让你知道我的身份。”
回程的时间还长,尤恣意心平气和地同他交谈起来:“不过你为什么不觉得只有冯大人会是书院背后之人,和我好好说说,我下次藏得再深些。”
“没什么特别的,”赵槿安嘴角微微扬着,“冯年一个文臣,虽品阶在宰相之下,也有不少俸禄,这人可是以清正廉洁闻名天下,势力声誉不少,但真要实打实地撑起一个书院,还是不愿意将真面目暴露在世人面前的书院,光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
尤恣意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不时肯定地点点头。
“而且到了后来,冯年提出要我入书院,并介绍一位重要的人物与我相见,”赵槿安话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下,“话先说明白,我没有觉得世间谁就不如谁,也不觉得谁生来就活该养着兄弟姊妹,独自一人侍奉双亲长辈,是个人就该活出属于自己的光。”
这人忽然在此时表忠心,尤恣意奇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日冯年既然把你介绍给我,一切就水落石出了,”赵槿安继续说道,“我虽然在京城不出名也不受宠,可归根结底好歹也是个王爷的儿子,冯年在待人接物上最是遵规守矩,既然能到如今的品阶地位,寻常的错误轻易不会犯,一般情况下普通书院男学生众多,他能在这样的一般情况下还是找来了你这个所谓的女学生,那你身份必定不简单。”
“挺厉害。”
尤恣意鼓了鼓掌,“这件事上我确实佩服。”
“说了半天都是你在问我,”赵槿安坐直了身子,“现在可不可以到我了,我也挺好奇你的。”
一问一答,公平交易,尤恣意还是可以接受的,欣然点点头:“想问什么?”
“那天夜里我抱着你回房间前,你嘴里一直喃喃自语念着你的爹娘,”
赵槿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你很想他们?”
“当然,”毫无防备地被提起此事,尤恣意一下子心跳变得有些快,她忽然就有些后悔答应赵槿安的问答要求,“这辈子都见不到了,怎么可能不想。”
“他们是怎么死的。”
尤恣意嗓子有些干:“战死沙场,为国捐躯。”
“那时候你在哪?”
尤恣意眼睫轻颤,微微垂下眸子,“也在沙场上,人太多了,自顾不暇。”
她自嘲地笑笑,“毕竟过去那么久了,想爹娘了,梦里叫一叫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那日是听见你叫爹娘,”赵槿安时刻注意着尤恣意表情的变化,表情渐渐严肃,“可不只是叫,你是哭着喊着乞求的。”
“做噩梦了呗。”
尤恣意清了清嗓子,撑起笑意,调侃道,“不好意思啊,让你看到了书院背后的神秘女子我脆弱的一面。”
赵槿安还要继续追问:“你爹娘……”
“我爹娘和冯大人是故交,”尤恣意舔了舔干裂的唇,“后来在一场与鞑夏的厮杀中,没能和我一起回家。”
她还有一些事没有说:当年从爹娘的尸身下爬出来的时候,他们的身子还是热的。
颠沛流离回到家族,大将军的陨落对外意味着为国效忠,对内却意味着亲族里明争暗斗的开端,纵使她有能力有脑子,可一介女子在亲族众多心怀鬼胎之人面前,势孤力薄,一夜之间就从众星捧月的大小姐变成了无父无母任谁看来都可以分一杯羹的毫无价值的人。
心中怀着志向却报国无门,渴望与伙伴重遇可一念之间失去众多亲友,归来众人告诉她,对她的爱不过是因为她对家族有价值,她拥有的爱是有条件的,并不是非她不可,尤恣意心里早已憔悴不堪,索性随了这些人的愿,只拿着属于自己和爹娘的东西离开了亲族,开了个小小的书院安安静静地躲了起来。
彼时冯大人正有成立书院的意图,又担忧故友独女出事,几次来找尤恣意商谈,最终达成合作,也算是给尤恣意找了点事做,支撑着她继续走下去。
“成立书院要花不少银子,这处府邸好像还是你家的旧址改造,看得出来能省则省,”赵槿安解下腰间玉坠晃着,“你这么想要我这块玉坠,却只愿出五百两,没钱了是吧。”
“是,”尤恣意大方承认,“可以便宜点卖给我吗?”
“休想。”
赵槿安狡诈一笑,“该是多少钱就得多少钱,没得商量。”
说了这么多话也没能把玉坠子诓来,尤恣意无奈扶额:“你就这么宝贝这块石头?”
“那倒也没有,”赵槿安诚实地摇摇头,“我不缺这玩意。”
他眯起了眼笑道,“我是宝贝咱们这段婚约呀,相逢即缘,我的未婚妻。”
这话简直语出惊人,尤恣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弯下腰剧烈地咳嗽着。
这话也太……荒唐了!
赵槿安神色变了几分,嬉笑的氛围立刻散去,起身便坐到她的旁边顺着背,语气中流露着显而易见的关切:“没事吧,身子可好全了?”
“不劳您费心,”尤恣意看着他,“我好得很,如果你对我有兴趣,那等这件事结束后我带回书院一一体验先生授的课。”
“不说这个了,”尤恣意不想再说下去,“我记得我第一次在这个地方听到无神尊的名字,就是从你的侍卫假扮店小二的嘴里得知的,所以你们查到什么程度了?”
“知道为什么你带着一行人去市集为什么一无所获吗?”
赵槿安微微一笑,“市集多是外地商贩,大家都想发财分一杯羹,僧多粥少,本地人都还没有摸清规律,凭什么告诉你们这些来路不明的外乡人?”
尤恣意记起赵槿安才说过他喜欢经年混迹在街头巷尾,脑子里的思路通了些,“所以你直接去找了街头那些泼皮和路边小贩?”
“对,打听本地的事,还是得找本地人才对。”
赵槿安露出一幅“孺子可教也”的满意表情,接着道,“不过也没有比你多查到什么,无非就是比你们早来了几天,从这些街头的小子嘴里听说,何淼、李柳发家后,时不时就会去甘中大街的当铺典当物件或是赎一些宝贝,这样持续了有一段时间,我下一步正打算去那边瞧瞧。”
他头一歪,对着尤恣意笑道:“要不要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