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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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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华灯初上时,大明宫已是灯火通明如仙宫一般,金碧辉煌的宫殿,有致地摆放着各色精美华贵的器具,精巧美味的佳肴如流水一般被俏丽的宫婢婀娜地端盛上来,大晋三品及以上的文武官员、皇亲勋贵皆可携家眷赴宴。

    太子慕容乾今年已大婚,与秀雅的太子妃端坐于御阶下左侧首座,太子二十有二,与陈皇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细长眉眼,面容瘦削,唇色浅淡,面上带笑,瞧着倒像是个好脾气的书生。

    太子妃王怜萱出身琅琊王氏,又是丞相嫡长孙女,自幼便有长安第一才女之名,面容秀美身量纤纤,与太子坐在一起十分般配,只是二人虽为新婚夫妻,相处间称得上相敬如宾,但却无多少亲昵。

    二皇子慕容辰坐于太子下首,眉目俊朗,不似他纤柔娇美的母妃玉妃,倒是有几分当今陛下年轻时的样子,皇上似也因此颇为喜爱二皇子。

    二皇子含笑向太子夫妇敬酒,嗓音爽朗有力:“臣弟恭祝皇兄皇嫂举案齐眉,早生贵子。”

    不管兄弟二人私下里如何想,但在这除夕夜宴上,慕容辰的祝词听来也是极为顺耳的,况且这本就是展现皇家兄友弟恭的戏台,人人都是戏子。

    太子也颇有兄长风范,关切道:“多谢皇弟,想来皇弟的大喜之日也不远了,成婚后便可封王,皇弟可要立一番事业,不辜负父皇的期望。”

    兄弟二人往来寒暄,其他人亦是推杯换盏,好不热闹。皇上近年来身体欠佳,若无必要便不上早朝,大小宴会也甚少出席。

    不过今年太子大婚,皇上兴致颇高,便亲自出席除夕晚宴,虽然皇帝与皇后及几位高位妃嫔还未到场,但大家都自觉地入了戏。

    只是众人心中还沉甸甸压着一块大石,无人敢提起,只有在谈笑时目光不经意划过御阶之上,龙座左侧空着的血玉雕琢的朱雀凤座时,不自觉会放低声音,似乎生怕惊醒什么煞神恶魔。

    忽听宦官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忙起身行礼。

    身着明黄龙袍的中年男子缓步而来,他身量颇高,只是有些清瘦,一头略花白的头发一丝不乱地束于金冠之中,高鼻深目,隐约可见其年轻时之风采卓然,只是眼下青黑病容难掩。

    皇帝身侧的一袭华美凤袍的陈皇后虽自潜邸之时便伴在皇上身边,年纪相近,但多年养尊处优,从容高华,长眉细目,体态微丰,颇似秀美的菩萨像,极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之后的几位高位嫔妃中有一位极为出众,容颜娇美似芙蓉,行走间又如弱柳扶风,一袭烟紫色柔美宫装,更衬得人比花娇,初见之人都不敢相信她的儿子已近加冠之年,这正是宠冠后宫的玉妃娘娘。

    皇帝坐于龙座,皇后坐于右侧皇后凤座,而一众妃嫔只能居于御阶之下,皇帝免礼之后,看到血玉凤座还空着,如话家常般笑道:“镇国又来迟了。”

    下面心思各异的众人此时的想法却颇为相似,原来陛下您也知道镇国殿下又来迟了呀,可殿内却无一人敢对此说三道四,盖因说三道四的人早都死绝了。

    自大公主慕容焰十四岁起,皇帝便常常在商议朝政时让大公主列席,虽然大公主天资聪颖,智谋无双,但毕竟是女儿身,一群迂腐臣子进言道女子议政,不合规矩。

    当时的大公主总是淡淡立于一侧,含着不可捉摸的笑意,看那些臣子在皇帝面前斥责自己,那时在场的许多人还觉得大公主好脾性好修养,不愧是公主。

    待后来那些臣子一个个因贪墨、渎职、结党营私而仕途尽毁、全家流放甚至抄家处斩时,众人再思及大公主唇际那一抹笑意,不禁冷汗淋漓。

    慕容焰十六岁时领兵平定了夷狄之乱,收复幽州,圣上龙颜大悦,赐封号为镇国,兼定北元帅,所统领军队称为墨影军。

    十八岁回京,镇国殿下参议朝政渐渐显露其杀伐果决、狠辣无情,之后皇帝龙体有恙,镇国公主手揽朱批大权,已无人敢表露不满。

    镇国殿下与太子同年,芳龄二十有二,虽在有心之人看来,身为女子没有即位可能的镇国公主,不过是皇帝平衡太子与二皇子势力的帝王权术,不过是一把锋利的刀。

    因此各方势力虽畏惧公主却又要拉拢公主,但镇国公主盛名在外,无人嫌活得长,敢妄想当驸马,于是镇国殿下依然待字闺中。

    众人虽心思越飘越远,可无人敢不应承帝王笑语,心知镇国公主虽不在宴上,但处处是其耳目,众人自不敢得罪公主,纷纷奉承道:

    “镇国殿下心念大晋,除夕亦忙于政事,真是大晋之幸。”

    “公主除夕佳节仍不忘为父分忧,真是孝感天地。”

    “皇姐向来聪颖过人,定是在为父皇准备惊喜。”

    一道轻柔地女音含笑说道,众人一时惊讶,大殿内安静下来,大家纷纷去看是谁说话,原来是养在玉妃膝下的晴柔公主慕容雪。

    晴柔公主才十六岁的年纪,正是天真烂漫,一时失言倒也正常,只是众人心知肚明,镇国殿下绝不是给人准备惊喜的性子,晴柔公主说这话,已经是在给镇国公主上眼药了,只是太过小女儿心思,或许镇国公主不会计较。

    可镇国公主才不是不与人计较的大方人,安静的大殿里忽听一道如金石相击的清冽声音:“晴柔才是冰雪聪明,猜到本宫准备了一个惊喜。”

    音调颇为欢快,但听到的人都缩了缩脖子低下头去,暗自祈祷着惊喜千万别是送给自己的。

    晴柔公主像受惊的白兔一样,瞪圆了眼睛,怯怯道:“镇国殿下。”

    镇国公主一袭朱红色广袖长袍,千金一匹的鲛纱金线满绣朱雀火云纹,行走间光华流转。朱红裙角缓缓流过白玉阶,至血玉凤座。

    皇帝含笑问道:“镇国准备了什么惊喜?”

    镇国公主悠闲地倚在凤座上,一只如白雪细细雕琢的修长玉手托着下巴,弯着精致潋滟的红唇,笑睨着慕容雪,待慕容雪被看得惶然欲泣时,才慢声道:“一件大喜事儿,送晴柔一个如意郎君如何?”

    虽然大晋风气开放,但在这般隆重的场合被这样轻浮随意地谈论自己的婚事,对贵族小姐来说是极没有脸面的,晴柔公主脸颊彤红,呐呐难言。

    她身侧的玉妃轻瞥了这不中用的养女一眼,未语先笑,嗓音如黄鹂一般:“镇国殿下真爱与妹妹玩笑,这些事儿该让我们这些长辈操心,必不会误了公主们的终身大事。”

    慕容焰面上作出惊讶之状:“玉妃娘娘作为公主母妃,这般忽视公主吗?”

    镇国殿下越说越开心,难掩看戏之色:“竟不知晴柔早对萧将军的大公子芳心暗许,二人还在御花园互诉衷肠呢,”慕容焰失望地摇摇头:“玉妃娘娘可差点误了皇妹的终身大事。

    在慕容焰说道萧将军大公子之时,晴柔公主那似真似假的眼泪便真真儿地落了下来,玉妃娇柔的笑容亦闪过一丝狰狞之色。

    萧妩早就告诫过这小贱人不要打自己外甥的主意,她养着这个背主爬上龙床的贱婢的女儿,是为了嫁出去为自己儿子铺路的,怎会让她去自己哥哥家享福。

    没想到这小丫头与她的亲娘是一路货色,只会背地里勾引男人,还被镇国这贱人发现,连累了外甥萧靖,玉妃心中已是大怒,但面上仍楚楚可怜。

    她不敢再跟镇国公主说话,只怕她一否认,镇国便能拿出二人的情书信物来,玉妃柔柔地对着皇帝说:“臣妾精心抚养公主从不敢懈怠,镇国殿下真是误会了臣妾,至于那日臣妾让晴柔陪自家外甥去御花园玩,只是为了增进他们兄妹的感情。今日除夕,臣妾这些小事又劳陛下伤神,臣妾自罚一杯。”

    玉妃饮尽杯中酒,面泛桃红之色,更是娇美,皇帝含笑点头,这些家常小事他已不愿计较。

    镇国公主也未再多言,稍坐片刻,见没有不长眼的再来挑事,亦觉得无聊,跟皇帝告了声退,便懒洋洋地起身离开了。

    只有晴柔公主在晚宴上始终轻垂着头,在镇国离开时,才略抬眼看那个朱红色的背影,眸里露出一丝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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