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红痣
林樾一家从许父家出来，张远东拉住林樾的手，悄悄问道：“我刚刚那么说，你会不会生气？”
林樾疑惑的抬头，问道：“你是指哪一件事？”
张远东紧张的攥紧了手指，磕磕巴巴的说：“就、就是随军的事情。我刚刚那么说，虽然是为了安你爸的心，但是心里也真的很想你能答应的。现在我还没法承诺你什么，但是等我进修回来，差不多就能升团级了，到时候家属就可以随军，我想……想你和孩子跟我到部队去。我知道，你不需要我的照顾，不管在哪里，你都有能力把日子过得很好，是我有私心，我想要离你近一点……”
林樾对上他期盼的眼神，神情也不自觉地跟着柔和了。她嘴角控制不住的往上翘，眼神闪亮的说：“我今天也跟我爸提过这件事了，不然你以为刚刚吃饭的时候他怎么会没有太大的反应？”
张远东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尽量克制住心里的狂喜，小心的确认道：“这么说，你不反对跟我随军吗？还……”还早就想过这件事了，并不是他的一厢情愿。
林樾点点头。她今天找机会单独和许父聊了一会，把几年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不过她编造了一个梦境，把许父之后的遭遇全都编到了这个梦里。末了才问：“爸，远东升职的很快，你知道我过几年一定是会去随军的，到时候你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我实在是不放心。我小的时候打地主，谁知道过几年会不会又有什么别的斗争！而且你看看徐家村，他们那里还有个住牛棚的坏分子，不就是因为有海外关系嘛！万一有人拿妈妈和姥爷的事找你的麻烦，那你可怎么办！”
许父本想着随便几句把这事揭过去，可看到林樾眼里实实在在的关切，不忍心就这么敷衍她，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透漏了一点：“我可能会调到别的地方工作。你别担心我了，我很多老友现在的职位都不低，真的出现你担心的事情，我想自保还是可以的。”
但是两年后的动荡，有很多职位不低的人下场比普通人还要惨。林樾内心着急，却不能明说，甚至希望许父可以出国和她生母团聚。
冬天的天短，一家人走得早，在路上并不着急。两个孩子一路跑跑停停，一会比赛谁跑得快，一会吊在张远东的胳膊上荡秋千。一家人累了就放慢脚步，休息好了就你追我赶，等回到小田村的时候已经是彩霞漫天了。
路过王三婶子的家门口，正好看到了张守新出来倒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有人过来，他把盆里的水一下子泼到了路上，转身匆匆回家了。
虽然只是打了个照面，林樾还是看清了他脸上的伤。那天拿到离婚证明后，他和刘建华本来约好了第二天就去办手续，可不知道回去后又是怎么商量的，张守新第二天就反悔了，说什么都不同意离婚。刘建华的三个弟弟可不是好相与的，他们的大姐吃了这么多苦头，怎么可能轻易饶了他！张守新不作妖还好，现在又整出出尔反尔这一套，正好让他们逮到了机会，每天准时来小田村揍上张守新一顿，也不往狠里打，就是让他吃了苦头还里子面子全丢尽了的程度。
三人放下话来，张守新一天不肯离婚，他们就揍他一顿，哪天离了婚才肯算完。张守新没坚持几天，终于还是赶在年前把婚离了。
因为刘建华的原因，林樾之前对张守新的印象还可以，不过也是因为刘建华，她现在十分看不上这个人了。林樾只是淡淡的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就和张远东一起带着孩子往家走去。
刚走到离家不远的一个街角，就见孙红梅和几个四五十岁的妇女坐在墙角闲聊天。几个婶子关心了几句她的身体，只听孙红梅扯着嗓子大声道：“哎呦，早好了！我呀就是个命苦的，没那个享福的命，生病了儿媳妇都不带去伺候我一下的！不过话说回来，我福薄，可不敢让她来伺候我这个老婆子！”
据说张小喜没有进少管所，被送到了县里最累的一个农场参加劳动改造。而一对双胞胎儿子在听说妹妹的事情后，短暂的回来过一次，和孙红梅两口子大吵了一架，又匆匆走了。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孙红梅瘦得脸颊凹陷，棉袄穿在身上都打晃。
林樾听说她前段时间大病了一场，最近才好利索。今天见她精神不错的样子，嗓门也大，大概是因为兄弟俩回来过年了，她觉得赚回了面子，才这么高兴的吧。
张远东听不得她这么嘀咕林樾，抬脚就想上前，被林樾一把拉了回来，她自己大声应道：“呦，婆婆这是在说我呢吧！这事是我做得不好，你小产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还上赶着上门看望，被你赶出来也是应该的，现在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婆婆你就别生我的气了！”
林樾本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上辈子她妈就是四十多岁才生的弟弟，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她知道孙红梅怀孕这件事，还是因为孙红梅趁张远东不在家，耀武扬威的上门找林樾，要让林樾伺候她这个“大龄孕妇”。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龄的原因，没过多久孙红梅就小产了。
那流失的毕竟是一条生命，林樾本不愿意说什么，可谁让孙红梅还要把这事赖到她的头上，说什么因为林樾没有去伺候她这个婆婆，还要一口咬定林樾就是个扫把精。
林梅上一次说得那几句话，真的是让这些无耻的人运用的活灵活现。在这个社会，女人但凡沾上了一点和这个有关的事情，必然会被长久的拿来攻讦。要不是因为林梅早早地就跑回学校去了，她非挠她不可！
在场的几个婶子脸上瞬间精彩纷呈，偷偷捂住嘴互相传递眼色。这个年代生多少孩子都不稀奇，但孙红梅虽说年轻些，张志伟却已经将近六十岁了，现在又无声无息的小产了，算得上村里的一个大新闻了。
孙红梅气得倒仰，她千防万防不想让别人知道，还是被林樾这个大嗓门给宣扬了出来。别以为她不知道，什么上门看望，明明就是去瞧她的笑话！真要有那么好心，也不会拿着两个土豆子就上了门！
但因为有大儿子在场，她不敢多说什么，只狠狠地往这啐了一口，就匆匆的要往家里赶。却不想刚一回头，就见两个小儿子背着一个包袱往这边走来。她一下子就慌了神，快步上前拽下两人身上的包袱，骂骂咧咧的道：“这大过年的，你们两个发的什么神经？背着包袱要上哪去？”
张守仁梗着脖子道：“我们学校今天就开门了，我们要回学校！”
孙红梅气道：“你们真是两个祖宗，这年还没过完就急着往学校跑，这是谁又惹着你们了？”
两兄弟不肯说话，却见张志伟气喘吁吁的从后面赶了过来，骂道：“两个小兔崽子！你让他们走！有本事以后都别回来了！”
张守义道：“你以为我们愿意回来吗？有你们这样的一对父母是我们的耻辱！要不是学校锁门，公安同志又必须让我们回家，你以为我们会回来吗？”
张志伟被当众下了面子，脱下脚上的破棉鞋就扔了过来，可惜力道不准，并没有砸到人。张守义上前把那只鞋子踢得远远的，嘴里道：“你这么臭的脚，鞋子都腌入味了，也好意思往下脱！”
说完拽着哥哥就想跑。张志伟被气得够呛，捂着胸口一个劲的大喘气。
两人跑到张远东身边，被张远东一把抓住。两人以为他生了气，嗫嚅着叫道：“大哥，嫂子……”
张远东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两人，严厉的说：“天都快黑了，你们乱跑什么！先到我家去住下，想回学校也等明天一早再说！”
两人一听，眼睛都亮了，连忙答应一声，弯腰抱起两个孩子，雀跃着脚步跟着大哥大嫂走了。
林樾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孙红梅，眼中闪现出一抹若有所思。
孙红梅的病其实并没有好利索，她经过这么一闹，也不知道真病假病，反正又卧床不起了。
林樾“好心”的天天去看她，有人在的时候就端茶送水，没人的时候就给她讲恶有恶报，孙红梅烦不胜烦，偏偏人躺在炕上，没法赶她走。而张志伟不知道是真没看出来里面的弯弯绕绕还是装聋作哑，反正是一声不吭，绝不掺和进两人之间去。
孙红梅实在是被林樾弄得厌烦，才没几天就受不了了，狠狠地推了林樾一把，嘴里骂道：“你赶紧滚，我用不着你在这里装什么孝子贤孙的！”
林樾手里端着小米粥，见势不好赶紧撒了手，满满一碗小米粥撒得到处都是，孙红梅的袖子、被子全都被淋湿了。
林樾夸张的叫道：“哎呀，娘，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粥是刚盛出来的，你快把衣服脱了，别烫着了！”说着就一把撸起了她的袖子，嘴里继续念叨：“哦，对了，这屋里还有人，你不好脱衣服，我给你把袖子先挽上去吧！”
她把孙红梅的手臂翻转了一下，孙红梅的手臂虽算不上多光滑，但也是干干净净的。林樾心里咯噔了一声，又拽过孙红梅另一只手臂，如法炮制的做了一遍，果然在她手臂的内侧发现了三稞红色的痣，和林老二叙述的一模一样！
孙红梅早就不耐烦了，一把抽出胳膊，骂道：“你在这发什么颠？看把我衣服被子都弄脏了！还不赶紧出去，我要换衣服！”
屋里还坐着几个婶子，她们平素和孙红梅走得近，倒不是关系多好，不过是都喜欢嘴碎在后面议论人。这时候听孙红梅要换衣服，都赶紧起身，要往门外走去。
林樾大喊一声：“原来是你！怪不得林家二叔一直不告诉我拐我的人是谁，没想到是你干的好事！好好好，你就等着吃牢饭吧！”说完，越过几个婶子，快步往门外走去，只留满屋子的人震惊的看着半坐在炕上、已经吓得脸色煞白的孙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