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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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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公主面色如常,楚王的脸却悄悄爬上一层薄红。

    在那胡姬开口调笑之前,楚王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毕竟是一条人命,亡者还是良籍。国子监这么多人,怎会全被封口?”

    国子监是什么地方,天下学子汇聚,为大渝培养能臣之所,出了人命官司,胆子大到去国子监捂嘴,柳家疯了吗?

    楚王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了。

    长公主从到内室来,表情便一直不好,闻言嗤道:“哪里需要全部封口,将出头的那个压得翻不过身,剩下的人自然知道要闭紧嘴巴。”外头那学子身上的伤至今未愈,可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有这前车之鉴招牌一样挂在国子监里,其余的学子,日日看着他求告无门,看着他无路可走,甚至还有性命之忧,谁还敢多嘴。

    “柳家大哥,是国子监祭酒,听说很得人望。”国子祭酒的便利,可以看着徐斐不会将状子投到别个世家的有司衙门去。

    若无岑娘,只怕她也不会马上知晓。

    “岑娘,将事情的经过细说一遍。”也说给楚王听听。

    岑娘叉手行礼,“去年年节前后,柳家三郎与一班朋友来胡玉楼捧一位诗客的场子,后头跟着个白净郎君,那郎君脸上好大一块乌青,也没什么好奇欣喜的模样,哪怕我再另一桌做席纠,也还是多看了他几眼。”

    那郎君斯文齐整,衣服的料子也昂贵,可就是神色太过萎顿。

    而后被强迫着喝酒敬酒作诗,脸涨得通红,明明不愿意,百般推辞却还是只能照做。

    “他总是推拒惹得柳二郎很不高兴,最后那一杯怎么也不肯喝,柳二郎脾气上来摁着那郎君的头狠狠磕在桌上,我猜那时,郎君已经断气了。”

    楚王皱眉,“为什么是猜?”

    岑娘似是心有余悸,“因为柳二郎,他当即将那郎君掺了起来,说人醉了,他要将人送回去。”

    还神色如常地呼朋引伴一起走了。

    如此心智城府,实在让人心惊。

    事后她去那桌上看过,桌案上有碎瓷片,碎瓷上有血。

    连那酒杯,她也闻过,酒里添了东西,分量不低。

    “后来,柳二郎又过来,说了一通那郎君的不是,仿佛二人只是闹了别扭一般;再后来,官府过来询问了一通,便再无后来了。”

    岑娘心有愧疚,“我没有证据,照实说了二人或有龃龉,也没人放在心上,倒是徐郎君,总觉得连胡玉楼都被人封了口,总是来此。”

    她一直留心这事,后来传出郎君被发现自缢在国子监房中,那郎君父母闻讯进京,怎么都不肯相信他们的儿子会自杀,多番求告,却无一人肯受。

    她没法子,只能去信给远在鄯州的娘子。

    楚王良久无言,“平民入仕,除却科举,还有举荐一途,成世家公卿门客亦能平步青云,柳家没准还许了这层好处。”

    那头齐康已经带着两个人一起走了。

    楚王瞧见,对长公主道:“没准齐家要多两位不畏强权的门生了。”

    长公主意味深长道:“那也得先有命在,才能谈从今往后。”

    而后又道:“我送君寿兄一个人情,全当我的诚意,不必言谢。”

    这一场戏看过了,也可以散了。

    “岑娘,不必自责,你已经做了所有你能做的,剩下的交给我便是。”长公主将随身携带的香囊交到岑娘手上,“对你,我的话也总是算数的。”

    岑娘笑着接过那香囊,“奴家喜欢这里,哪儿都不去。”

    从胡玉楼出来,天已经黑了,一弯弦月歪在天上,聊胜于无。

    楚王借出来的马车被二郎带走了,他只能同长公主徒步走回去。

    岑娘好心,还借了两盏花灯照明。

    大红大紫,是长公主喜欢的牡丹。

    “阿昭。”叫她第一声时,她没反对,楚王开始得寸进尺,“你与皇后没谈拢的,是这件事吗?”

    长公主也不瞒他,“不是这事,这事无论皇嫂是否知情,我都是要做的。”

    长安世家,盘根错节,一嗓子吼出去,谁跟谁不是姻亲呢,如今居首的三家,不仅在朝中树大根深,跟宫里更是有着扯不断的联系,齐家仰仗太后,柳家不仅出了位皇后,如今还有太子。楚家有位淑妃。

    勉勉强强的三足鼎立之势,焉能长久呢?这三家斗起来,受苦的不还是百姓,到那时不知道会有多少惨死的李郎君和难以伸冤的徐郎君。

    建朝时有大族支持,自然可保四境稳固,可如今主弱臣强,不是兴国之兆。

    “阿爷驾崩突然,阿兄登基时羽翼未丰,是柳司徒和齐中书辅政的,陛下心存仁厚,下不去手。”

    不伦不类的扶出一个楚家来,三家撕咬一阵,平和一阵,浪费国力。

    只庆幸她阿爷没什么手足兄弟,不然阿兄还不定是个什么光景。

    不过也无所谓,她来便是。

    “所以你便要帮他一把?”楚王没有兄弟姐妹,所以不知手足之情究竟能为对方做到哪一步。

    “他们若问心无愧,一心奉公,自是无人能算计。”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什么后果都是咎由自取。

    “我也非善类。”长公主目视前方,走的坚定,“我有千百种方法可以妥善解决了这事,可我还是把齐家拉下水了。”

    三家斗起来,才好坐收渔利。

    阿爷说过,为君者,第一要义乃是制衡。

    阿兄是这么做的,结果如何呢?

    看似风平浪静的朝堂,底下一团污秽。

    所以她要掀翻这局棋。

    阿兄可以在其间纵横谋划,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珣儿也要接这样一个摊子。

    “不要这样说。”楚王握住了她没拎花灯的那只手,“这分明是阿昭智计无双。”

    长公主顺杆上,将自己另一只手覆上去,“我与君寿兄一见如故,这话我从未对旁人说过的。”

    楚王握得更紧了,心里却道:骗子!

    初见时她还恨不得一箭了结了他。

    “阿姐,我回来啦!”

    那头张扬少年郎驾着马车又赶回来了,遥遥一喊,楚王率先撤了手。

    长公主殿下不满地看了楚王一眼,又看了已到近前的二郎一眼,“都解决了?”

    二郎亮了亮匕首,那冷铁上沾着血迹,“两个,身手顶好,手筋挑了,已经他们连同人证一起送去了。”

    “没问问是哪家派来的?”二郎不是个好斗的性子,这次竟然下重手了。

    “问了,当时还嘴硬没说,我赶时间才挑的手筋,那二人吃不住疼交代了司徒。”看样子像是真的。

    二郎补充道:“然后我把人送进了齐府才折回来的。”

    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长公主从善如流,夸奖道:“楚王对你很满意,决意借你去贴身保护他。”

    楚王悟到原来她方才在胡玉楼说过的送他一个人情,是这个意思。

    二郎是随他出来的,且在齐康面前露过面,自然会被齐康认作是他的人。

    那落在齐康眼里,就是他派二郎救了他的性命,还送了一个大伤柳家的筹码。

    阿昭这一手,勾连了所有人,不知道她筹划了多久。

    若无齐康拜访他的事,她又要如何将这件事捅出来呢?

    楚王深深看了阿昭一眼,她若为男,紫宸殿里的圣人恐怕只有俯首称臣的份了。

    二郎听了长公主这句夸奖眼如牛铃大,说好的会奖他平康坊一行呢?坊内美酒随便喝呢?

    他连喝酒的缸子都准备好了,甚至连喝完酒应吟的诗都选好了!

    当浮一大白呢!

    他也有满肚子愤懑和怀才不遇的愁苦!

    现在愁苦更甚!

    “未来的武状元?男子汉大丈夫,不会与阿姐一个小女子计较吧!”长公主递了一个水囊给他,里头装的是楚王觉得不错的胡玉楼特酿葡萄酒。

    自诩遗产的二郎险些当场气成陪葬品,架着马车喝甜酒,间或吟上一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这把真是酒入愁肠了。

    坐上马车的两人,听他一句又一句地强行赋诗,忍俊不禁。

    楚王笑道:“二郎同太子殿下,应当颇为投契吧。”

    长公主回:“君寿兄料事如神,他二人的确是一见如故。”

    “阿昭在这事上隐身,是不想与太子生嫌隙吗?”

    亲姑姑出手对付自己外家,这不是逼着太子做选择吗?

    “谢应祁,你是在小看我,还是在小看太子?”

    楚王愣住。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很认真地叫他的名字。

    想,再多听几声。

    于是他问:“那为何不直接出面,我瞧那徐斐为人正直,并未随波逐流,同流合污。”

    长公主倒茶的手一顿,半垂的眉眼不知在看何处,但总能让人觉出她心绪不佳。

    “无论他从前是个多么高洁出尘的人,与我扯上关系也就只会有以色侍人的公主面首这桩事被人指点。”

    楚王才张嘴就被长公主截住,“况且,桃李遍布朝野的清流重臣与花名在外以势压人的长公主,谁都会选前者。”

    徐斐不会相信她是真心要帮他的。

    楚王摇头,“我是想说,某愿往。”

    见她没听明白,楚王直白道:“清名不及朱彤色,犹带昭阳凤影来。”

    眼带缱绻,绕指柔要缠长公主这百炼钢的依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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