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五 同心
鹿鸣涧翻了个身变成躺着。
她拍了拍身旁蓬松的被子,勾勾地望着陈迁时。
陈迁时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心潮澎湃,走过来在床边端正坐下了。
望着他直挺挺的背影和道袍,鹿鸣涧伸出手指,戳了戳他腰带上的八卦图案。
“我……”身子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陈迁时清清嗓子道,“按照自己以为的、你喜欢的,布置的。不知道合不合你心意。”
鹿鸣涧没说话,陡然坐起来,怀里抱着大枕头,水汪汪、气哼哼地看着陈迁时。
陈迁时偏过头,便对上她红得滴血的耳朵和湿漉漉的眼睛。
他心头荡漾,微微张嘴,还未及说话,便见鹿鸣涧两脚一踹,两只小鞋子霎时飞远,而她跨跪在他腿上,稍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只有她环抱在胸前的枕头,仍横亘在两人之间。
她吐出的热气,烧化了华山绝顶的霜雪。
“我看你这床,勉强也够两个人睡的。”
陈迁时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拽住枕头一角,将它从鹿鸣涧怀里拖出来,放在了旁边。
鹿鸣涧的姿态放松下来。她几乎是跨坐在他腿上了。嘴角勾起,她整个人扑在陈迁时身上,主动吻了他。
陈迁时把鹿鸣涧从那竹笋般层层叠叠的万花袍服中剥出,发觉自己的高冠也早就被她拆下,不知道放在哪儿了。
他似一把坚决剑锋,又如一缕柔韧南风,将她内里乾坤倒转颠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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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鹿鸣涧与凌玉儿等人早已混得熟稔,宫里的年轻道人们也习惯了鹿鸣涧这么个万花女子的存在。
而自打出了正月,纯阳宫弟子们便很多就又重新下山游历去也,华山上人烟重又变得稀稀落落。
陈迁时恢复了日日大部分时间练剑的枯燥生活,鹿鸣涧除了练功,还与灵虚一脉的炼丹弟子们切磋药理,甚至去玉池找山石道人听讲经、学种花,也是十分忙碌。
看起来两人是没有之前如胶似漆了,实则不然。同居生活一旦开始,那些暗戳戳的花前月下,便化作了明晃晃的夜夜笙歌。
陈迁时到底没能恢复如初,他有几处皮肤留下了一生难祛的疤痕。
鹿鸣涧每次摸到这凹凸不平的几处时,都难以避免地神伤,从而只想加倍地对陈迁时好。她没提过什么“你是为了救我,才弄成这样”之类的话,因为他们从前互相救命次数太多,而如今早已不分你我。
陈迁时这一遭从鬼门关回来,更加不在乎这些了。他觉得还能提得动剑、抱得动人,已是万幸,便每每不动声色地捉着鹿鸣涧的爪子,从他那些疤痕上挪开,放在他光滑平整的部分上去——
比如他劲瘦而结实的胸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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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好了。”
某日,陈迁时递给鹿鸣涧一个小木像。
鹿鸣涧接过一看,竟然是个她自己——形粗疏而得其意,小木像笑得十分开怀。
“迁哥儿,你还会这个?!”她捏着木像,笑得和它一模一样。
陈迁时吹了吹手上的小刻刀,笑道:“小时候我家里是木匠,学过我爹手艺的一点皮毛。可惜上山以来,早就荒废了。”
很是喜欢这个礼物,鹿鸣涧看了又看,最后道:“等你见了我二师父,赶明儿也帮他雕一个。到时候你不要管他嘴上如何不屑,心里一定喜欢得紧。”
“好。”陈迁时听鹿鸣涧提章放多次了,早就大概掌握了这位前辈是个什么性子。
“我跟你说,以前在坊里,喜欢我的男的可多了。老头一边瞧不上他们,一边又担心我最后烂在他手里,真成了老姑娘。性子本来就拧巴,一天天的,他心里矛盾死了。”鹿鸣涧没良心地嘿嘿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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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有一日吃饭,章放还很是随便地问过她:“臭丫头,你不会是不喜欢男的吧?”
鹿鸣涧差点把饭都喷出来,被呛到咳嗽,灌了两杯水才缓过气来,不可思议地骂道:“不喜欢你,不代表就不喜欢男的好吗?臭老头……你要知道就你这个脾气,碰不见女的喜欢你是很正常的。”
章放自然是当场就把她揍了,且边揍边骂:“就你这个德行!都还会有男的瞎了眼看上呢!还找我打听!”
鹿鸣涧躲着飞腿,很是疲惫,还一言难尽地望着章放,阴阳怪气道:“可上次找我说话那小子不是被你插雪地里了?怎么这回你这么热心,还帮人当起了掮客来?”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章放气得直哼哼,重新操起筷子吃饭,眼神怨毒地戳着青菜梗道,“你总不可能一辈子不嫁人。不得仔细挑挑?”
鹿鸣涧一筷子把那根可怜的、浑身是眼儿的菜梆子救走了,含糊不清地道:“怎么不能一辈子不嫁。要是没有喜欢的,和二师父这么厮混着也不错。省得我走了,你又老而孤寡,越发古怪起来。”
鹿鸣涧记得很清楚。出乎意料的,她说完这话,章放竟然没发火。
“以后莫说这些窝心气话了。”似乎突然食之无味,章放撂下了筷子,他不看鹿鸣涧,嘴里嘟囔道,“老子会当真。”
鹿鸣涧看着章放撇向一旁的侧颜,登时不忍心再放这些屁来哄他了。
二师父被师父丢下过一次,恐怕不想再被我丢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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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时,鹿鸣涧寄出的信确实送到了章放手里。
纯阳信使回山时,给鹿鸣涧带了很有章放特色的回信。没字,只是将她寄回的金叶子退回,附在信封里还有一只小小的、沉甸甸的同心锁。
同心锁,相传是月老的宝物,相爱的人只要被同心锁锁住,就会永不分离。这本是随处坊市间可见的物什,并不稀罕,但章放送来这只,恐怕是他自己弄的。不那么精巧,但天下只有这么一个。
老头就是这样的傲娇性子,但他还是会表达自己的祝福。
“二月了。”鹿鸣涧望向窗外,一成不变的华山雪峰。
陈迁时知道她心意,主动道:“嗯,师父还没回来。那我们收拾收拾,这两日便启程,先去见你二师父。”
吧唧。
鹿鸣涧搂过陈迁时脖子,在他额心的朱砂亲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