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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三 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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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向寒风中犹自摇曳的朵朵奇花,鹿鸣涧仿佛猜到了故事结局。

    陈迁时声音早已逐渐恢复了清泉般的泠然动听:

    “李慕云一路躲避围追堵截,战至濒死,自觉已经无力上山了,便托路过的纯阳弟子将相思种带给何仙子,自白说他从未改变心意,让仙子照顾好公主。在军中朋友的帮助下,李慕云终于杀出重围,撑住了最后一口气。何仙子亦被感动,答应让徒儿郁清公主与他见面。”

    “公主满心欢喜,在此处等着李慕云,并将相思种种在此处——

    “也种下了这一生的相思之苦。”

    鹿鸣涧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这一面不会便是诀别吧?”

    陈迁时颔首:

    “是。等待李慕云到来期间,想要郁清公主性命的刺客们、兵士们已经围山。公主怕拖累李慕云,以唱歌为由,让李慕云闭眼听歌,曲终之时,公主已然毅然跳下了悬崖。

    “李慕云睁开眼睛,发现公主已经跳崖,于是也跟着殉情,奋不顾身跳下去了。

    “……相思种开出了绝情花。”

    这故事太过苦情,又牵涉了纯阳宫吕祖与何仙姑旧日情债,陈迁时即便说得简略,也难免涌起一丝淡淡的伤感,更别提第一次听大受感动的鹿鸣涧。

    她眼睛湿润,情不自禁抱住了陈迁时的腰:“好想听听公主当时唱的什么歌……”

    倏然,从上山的路上飘来一阵歌声。沧桑苍老的男声,唱出的却是哀伤缠绵的曲辞,悠扬婉转,似是心有千结。

    “莫问痴,雨打花落问花可有忧;

    “莫问恨,刀光剑影问剑几曾愁;

    “莫问情,怕一夜白了少年头;

    “莫问剑侠情缘是否不堪回首……”

    着一身旧式蓝白道袍,须眉皆白的老道人背着手,声量不大地吟唱着,闲庭信步般踱步而来。他身后,还跟着一只昂首挺胸的高脚白鹤。一人一鹤,如从画中走出,颇有仙风。

    陈迁时走上前行了个礼:“山石前辈。”

    鹿鸣涧恍然,原来是陈迁时提过的山石道人。这老道据说成日晃荡在纯阳诸峰间,神龙见首不见尾,小辈们并不知他多大年纪、是何辈分、实力几何,故而都一概称前辈。

    山石道人“嘿”了一声,捋着胡子摆摆手,示意陈迁时不必多礼,便径直去了崖边的黄花丛,蹲下浇水、培土,侍弄起那盛放如芍药的绝情花来。

    鹿鸣涧悄声对陈迁时道:“我还当这花是自生在此奇险高绝之处,惊为天工鬼斧,却原来还是有老前辈在照料的。”

    她语气中竟然透露出失望,还有几分释然。大概类似于凄美传说被打碎了神话外衣后的落差感。

    陈迁时却不搭话,深深望着山石道人的在花丛中淅淅索索的背影,所有所思。鹿鸣涧则卷了裙子下摆,上前蹲在山石道人身畔,瞧着他忙碌,半是学习半是有趣地观察着。

    单手托着脸,鹿鸣涧对着山石道人光亮的大脑门儿,和几乎退到高冠处的发际线,笑嘻嘻道:“老道长,谢谢你唱给我听。”

    发现一株因为花头太重,而有点想要断折的花茎,山石道人单手捻了,仔细看了看。他右手一挥,附近高木上的秃枝便自己折断,被他一招手,又乘风飞来,落在了老道身畔。

    山石道人拾起枯枝,削出根极小的木签子,捆在花茎上面正畸,才道:“老道恰好听见小道士说故事,心有所感,方想起来了这段老歌。”

    鹿鸣涧正蹲着,闻言拉了拉身旁陈迁时道袍的下摆,皱着鼻子笑道:“就是,迁哥儿你还说你不会说书,我瞧你讲得分明好极了!老道长也夸你呢!”

    “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陈迁时摸了摸鹿鸣涧头顶,浅笑着道,“前辈之美我者……实美故事风月,非关我也。”

    陈迁时没有说完。

    吕祖,您老人家如今仍化名“山石”留在此间,是放心不下弟子们而默默多有守护,还是心怀愧悔、道心难融,潮音仙子旧日所扔下的慧剑,您终究没有斩下去?

    “当初这花只有一朵,如今却是一片咯。”山石道人对着花说。

    崖边黄药,年年知为谁生。

    ————————

    年关将近,可纯阳宫素来年味不重,连桃符福字之类亦鲜有道人张贴,望之仍是雪压屋檐,肃白一片。

    鹿鸣涧写了封信,详述离开长乐坊后的历经见闻,又说了陈迁时之事:

    “……春节我在华山纯阳宫里过,有他相陪,诸事顺意,你大可放心。“……我是大姑娘了,今年又不在你身边,红包实在要不得。此行我赚了不少钱,孝敬你这几个,算是不能陪你过年的赔礼。”

    “……随信有几粒种子,是华山绝顶上寻到的耐寒植物,说是可以养成盆栽。你种上玩,花开之时,我大约就回坊啦。

    “……和他商议过了,暂定在三月左右,我欲携他一起,给你瞧瞧如何。要是日子变更,我再与你去信说。

    “……老头,新年快乐。有点子想你了。”

    笺子被鹿鸣涧装进了纯阳宫特有的那种信封,又贴了些兑换的金叶子进去,劳烦给了纯阳宫的信使。长乐坊路远,不知年前可能送到章放手里?

    鹿鸣涧走在纯阳宫里,见陈不羁、宫紫英等辈分长的道人们都默默准备了些微薄的赏钱,即便是陈迁时、林嘉琦、凌玉儿他们不需要了,年纪小的道童们还是很期盼这一套的——就算只是领几枚糖果,也好过平日里清汤寡水的吃食。

    究竟是一个年节,随后还有三会中的正月初七、三元中的正月十五,算是一波连绵的节庆。山下游历的许多弟子都回到华山,与师父、同门们借机一聚。

    鹿鸣涧给那相熟的小道童偷偷塞了个大红包,让那小子做贼似的揣了,跑到无人处才拆了看。他回过头看鹿鸣涧时,目光和瞧他亲娘差不多了,逗得鹿鸣涧哈哈笑。

    道人们平日如何,过年便还是如何,诵经打坐,练剑切磋。可究竟人多了,气氛便热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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