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借粮
兴平元年,三辅大旱、虫蝗、少谷,百姓相食。
沈定坐在门槛上,慢悠悠地喝着米汤。
几个身形瘦削的浪荡子晃着肩膀来到跟前。
沈定抬眼一瞥,低头将碗里的几粒米挑进嘴里仔细咀嚼:“你等来迟了,最后一碗。”
其中一人揉着肚子:“兄长,家里已经没吃的了。”
他一开口,其余几人也纷纷开口。
沈定将碗一掀,剩余的米汤咕嘟咕嘟滑入喉咙,又将碗沿舔了一圈,这才道:“急什么?等人到齐了,我带你等去找吃的。”
几人面面相觑,大旱叠加蝗灾,哪怕这是在乡里,几个月下来野外能吃的东西早就进灾民肚子了。
沈定没解释,自顾自回屋。
他这几个月凭借着勇力成了本地游侠头子。
一开始饥荒还不明显的时候,他还能带着手下游侠到大户家蹭吃蹭喝。
随着饥荒越来越严重,大户不想再养一群只看钱不听话的游侠了,他们希望得到一群听话的狗。
于是沈定也开始挨饿。
人挨饿就会死,沈定不想死,但也不想吃人。
他将家传的长剑挂在腰间,试了试,能够轻松抽出。
回到门口,游侠们都到齐了,加上沈定自己,总共三十二人。
但是有正经兵器的算上沈定也只有六七人,其他人能拿出手的要么是做农活的刀斧,要么干脆就是趁手的棍棒。
沈定一一打量众人,每一个被他看到的游侠都抬头挺胸,肋骨顶着衣裳,看着有些瘆人。
“走吧,我们去冯家。”
有人立即就要转身,也有人站在原地没动,面带迟疑地问道:“兄长,那冯家不是说,要我等为家奴,才肯供食么?”
众人全都停下动作。
沈定朝说话那人看去。
此人名为齐固,本是长安城里的游侠,董卓迁都后为了避祸,带着几个兄弟来到此处,如今都在沈定手下。
沈定没有解释,只是笑问:“我难道是那种人吗?”
“自不可能!”众人鼓噪起来。
沈定按剑:“既如此,且随我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冯家宅院走去。
此处靠近长安,三庙乡中大族原本有三家。不过去年一家涉及政争,被长安来的使者抄了家,另外有一家举家迁移去汉中投奔亲戚,如今只有冯家这个单纯的本地豪强一家独大。
一路上能看到不少形容焦枯的汉子躺在路边晒太阳。
这些人大多数都是脸颊两肋瘦到脱骨,但偏偏腹部鼓胀,看起来颇为诡异。
这些都是为了求生,吃了不少难以消化的东西,比如杂草、树皮甚至泥土。
“好香!”
突然有游侠喊了一句。
沈定也闻到了隐约的肉香,顺着香味看去,是一间破茅屋里传出来的。
这年头连能吃的树皮都吃得差不多了,这肉从哪来,不问可知。
此时屋外围了七八个眼冒绿光的瘦汉,疯狂地吞咽本就不多的唾液。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屋里的香气吸引了,甚至没能注意路边走过的沈定这群人!
“此禽兽也。”沈定评价一句。
身后也情不自禁咽口水的游侠连连点头,下意识地朝远离茅屋的方向走两步,生怕靠得近了压抑不住食欲。
一行人没走几步,茅屋外的瘦汉们就忍不住了,嘶吼着撞开木门,紧接着惊叫、哭喊从屋内传出。
路边晒太阳的大肚汉眼睛动了动,却只是拼命嗅着空中的肉香,没有起身前去争食。
“兄……兄长……”有游侠忍不住开口,“咱们不去帮一下吗?”
“都是禽兽,哪还有好恶之分呢?”沈定摇头,他指着远处的高门大宅,“想要不做禽兽,方法就在那里。”
“余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
冯家家主冯禾正在读书,突然传来敲门声。
“……此周所以兴也。君其务德,无患无人。”
冯禾放下书本,皱眉看向门口:“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冯家老仆:“主人,沈君请见。”
冯禾一愣:“哪个沈君?”
“是乡里那个游侠。”
“哦。”冯禾点头,随即又摇头,“那个浪荡子啊!他想通了?”
老仆笑道:“其人颇为恭谨,一众从者皆侯在门外,只其一人入内。”
“哈哈!”
冯禾畅快一笑,站起身来:“带路,我去见见此人。”
沈定站在堂中,打量着屋内装饰。
豪族毕竟是豪族,进门以来看到的仆客就没有饿到脱形的。而这间厅堂也是青砖铺地,布帘遮墙,不是普通人家的黄泥地草土墙所能比的。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还只是乡里豪族!
沈定手指轻敲剑柄,慢慢调整呼吸。
正思索间,两道脚步声传来。
抬头望去,冯禾已至。
只见冯禾面带微笑打量一眼沈定,也不打招呼,直接擦身而过坐到席上。
以往见面,冯禾都是十分热情,不说恭敬,至少是客气,从未有这般轻视过。
沈定默默想着,跟着转身,朝冯禾郑重一揖:“冯公。仆思前想后,唯有冯公能救我等。”
冯禾笑眯眯地看着沈定:“汝为我客,何不拜耶?”
沈定闻言默然。
冯禾眉头皱起,脸上笑意渐消,眼神也变得冰冷。
门口老仆连忙出声:“沈君,主人给食你等,快快拜谢!”
听到这话,沈定轻出一口气,颔首道:“是该拜谢。”
话音落下,他上前两步,来到冯禾跟前,动作利落地跪拜在地:“多谢冯公赐我等粮食!”
虽然沈定说出的话没有冯禾预想中那么卑微恭敬,但作为乡里勇力出名的游侠头子,如此拜在跟前,还是叫冯禾心情大悦,脸上皱纹仿若花开:“哈哈哈!汝便做我家中……”
他话未说完,沈定却自顾自起身了!
门口老仆想要呵斥,却不敢开口打断冯禾说话。
冯禾也皱眉,一脸嫌弃地喝问:“虏欲何为!?”
沈定却不答,猛然抽出腰间长剑,上前一步,长剑遽然刺出!
沉闷的摩擦声响起,冯禾目眦欲裂,缓缓低头看向胸前,嘴角已然渗出血丝。
“咳、咳、咳……”
冯禾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咳声。
沈定面色平静地抽出剑,飙起一道血柱,冯禾无力地趴到案上,身体一颤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