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龙与剑
未知时空,光影缭乱。
陨石飞坠,入目猩红。
在这个闪烁着不祥红光的世界里,理查德筋疲力尽地躺在满是硫磺气息的地上。
强行带着暴烈的元素穿过时空裂隙还是太过逞强,交错的空间将他的鳞甲切割得支离破碎,以至于他身受重创,再难维持龙形。
他第一次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双肺刺痛,光是呼吸都要用尽全力。
即使四肢百骸疼痛入骨,失血带来的乏力感却更加难以忽视。若是睡去,必然再难复醒。
他的身侧不远处,是靠着巨岩盘膝而坐,一声不吭的谢慕琅。
对方黑衣分明是濡湿的,软塌塌地贴在身上,散发着刺鼻的腥气,浸透了淋漓的鲜血。
所幸,皆是他的龙血。
即使理查德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
那是已经直白到,让他无法忽视的视线。
一想到自己此刻狼狈不堪的仪表,理查德的心中无来由地生出一股烦躁。
“喂,我说啊。”理查德咽下喉头处半凝固的血块,恹恹地道:“别以为你跟过来陪我送死,我就会原谅你。”
对方总是这样,净做些令龙误会的举动。
让他悲哀地,不断从心底生出希望,又再一次陷入绝望。
只听谢慕琅闷闷地应了声,“嗯。”
然后,他们就又陷入了无言的静默,只听得远方飓风侵卷如火,伴随着飞岩坠落的响动。
理查德的暴躁像是打到了棉花上,这让他心里莫名发苦。
他宁肯谢慕琅骂他、讽他,与他不管不顾地大吵一架。
但对方总是这样。
看似逆来顺受,实则以静制动,让他的主动变得何其愚蠢,又令他的多情显得无比廉价。
理查德忽然就累了。
他忘掉了本来还想宣之于口的表达,懒懒地阖上了本就沉重的眼皮,翘起嘴角,听那暴烈之风的呜鸣。
虽然精通七系的魔法,但他偏爱着风。
青色的风,是飘忽不定的颜色,是夏日里的清凉,也是掠过山岗的恣意无忧。
听啊,自在的风儿正唱道:
“在一处濒临崩塌的空间里,最短命的银龙殒身于此。”
虽然有些惭愧,但在为下一条银龙留下的记忆里,他又该书写什么呢?
『舍弃多余的怜悯』?亦或是——
『不要爱上人类』。
……
谢慕琅原以为,龙先生将会骂他一顿。
这本是他应得的。
别说是骂他了,就算是拿刀子割他,用魔法灼他,他都会心甘情愿地受着。
但对方偏偏闭上了眼。
虽然点点血迹没有减去半分对方的艳丽,反而更添几分邪气的魅力,但谢慕琅已经无暇顾及。
因为他清晰地觉察到,对方体内的生命力正在加速流逝。
犹如丝帕兜水,指间流沙,这是一种不可挽回的衰败。
他将永远地失去龙先生。
谢慕琅的心底顿时生出难以形容的恐惧。
他的大脑分明一片空白,身体却已经踉跄地扑到了对方的身边。他近乎颤抖地,捧起了对方沉重的头颅。
掌心垫起对方的脑后,传来冰凉湿腻的感触,偏偏烫得他语无伦次,六神无主。
“醒醒,龙先生!你不能睡,醒醒!”谢慕琅茫然无措地呼喊道。
“别闹。”理查德皱了皱眉,打断了他的吵闹,“我很清楚,我……就要死了。”
谢慕琅茫然地看着怀里的银龙,张了张嘴,却不敢再闹。
“听好了,银龙一族身死之时,会撕开一道裂隙,传送到龙岛地底的骨冢。”理查德平静地陈述道,就像在交代后事,“就这样抱紧我,别松手,你就能够得救。”
对方没有睁眼,只是忽然笑了起来,“到时候,你可以把我的骨头剃下来,找人炼一把锋利的剑……这是我亲口答应你的,龙族不会为难……”
“不要!我不要!”谢慕琅怒吼着打断了理查德。
看着弥留之际回光返照的理查德,他忽然就不争气地落下泪来。
点点滴滴的泪水落在银龙的脸上,化开了浓重的血污,却洗不净他心中铺天盖地的悔恨。
谢慕琅垂下头来,悲声道:“不要,龙先生,你不要吓我……我不要你死。”
但祈求是没有用的,理查德已经不再回应他了。
银龙安静了下来,向来轻佻的眉眼此刻柔和下来,就像正在赶赴一场匆忙的美梦。
在炽烈灼热的狂风里,对方的身体正在逐渐变得冰凉,而不远处的虚空处,亦开始酝酿着银色的风暴。
谢慕琅紧紧地抱住了理查德的尸体,喃喃忏悔道:“对不起,龙先生,我之前骗了你。”
“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他无可奈何,泣不成声,不断重复道:“很喜欢你……”
银色的风暴逐渐成型,就连周遭不断坠落的陨石,都被中心处的渐渐撕裂来的空间牵引。
理查德说的没错,当风暴彻底到来,两人将会被宇宙法则传回龙族的骨冢。
谢慕琅定定地凝望着那银色的风暴,却是取出琳琅剑来,沉声道:“龙先生,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孤独上路的。”
宝剑出鞘,利刃岑然,映照着黑衣剑客墨色的眉眼。
谢慕琅寄情于剑二十四载,心中未起半点波澜。
他本以为,不论是怎样的业障,只要他的剑锋足够快,皆可轻易斩断。
但遇到理查德不过半岁有余,方觉人间滋味奇妙。
哪怕患得患失,亦是苦乐酸甜,得失冷暖。
奈何造化弄人,竟在转瞬之间物是人非。
当他此刻不得不面对着,理查德已经死去的事实时,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先前的自作主张是何其可笑。
他伤害了龙先生,却只感动了自己。
罪心为傲,情多自恃。
纵使万死,不足以辞。
生与死之间,是何其铁面无私的界限,一旦就此作别,再也难以复见。
想到这里,万念俱灰的谢慕琅痛苦地闭上了眼。
他心下一横,这便准备自刎在理查德的身边。
但他的手腕却被人拽住了。
对方的力道分明微弱,却仿佛重若万钧。
谢慕琅不可置信地睁开眼,却见理查德银瞳闪闪,正虚弱地瞪着他。
对方的声音分明不屑,于他而言竟似天籁——
“懦弱的,小朋友……啧……你为什么……总想着,逃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