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如烟有喜
周凌清,他到底有多少样子呢?初见时,虽瞎着个眼,出口却猖狂的不得了,身上的血一股股往外翻涌着,人却不见慌张。为了一个白月光,能酗酒酗的下不了榻,平日里视金钱如粪土,走到哪撒到哪,人家一个迁家宴,他把库房空了三分之一,看我被人抓去训话,他却先被气的冒了烟,直言恨铁不成钢。一直以来,我只当他是个有些娇纵,却怀有野心的皇家子弟。
我明晃晃的王妃身份,包括周凌清有意无意透露的许多光知晓就能惹个杀头罪过的“秘密”,都让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虽不远不近,但也到了可以彼此信任的程度。
直到他此刻用嗜血的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我,我才知道,他并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周凌清——在他心里,我也是个只要背叛就要杀无赦的“同盟军”——他认为我,也会背叛他。
因此,我想即便那封邀我“私会”的书信没有送到他的手上,他仍然会准时来“捉奸”——他自始至终,都不曾对我松懈一刻,我的身边,仍有他的一百双眼睛。
“你也不必盘算你同‘楚淮’的往后了,本王绝不会输。”
我正难过,这厮又补了一刀。谁盘算了?偷听了个寂寞吗?
“王爷又说笑了,好马不食回头草,在我这儿,楚淮连回头草都不是——况且,我盘算的‘往后’就只我一人而已,”我迎着他的目光,竟没了惧意,“可王爷这样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会提笔杆子的言官,三言两语间便扔进监牢里,传到市井上,对王爷的名声有什么益处?如此行事,岂不就是被人说中之后的恼羞成怒?王爷要三思,政敌有何惧?言官有何惧?圣上又有何惧?王爷要放在心上的,只‘民意’二字也。”
他的眼里先是写满了震惊,而后嘴角漾开了笑,最后竟鼓起了掌,“不愧是本王的王妃,从前竟没瞧出来,这样一番话竟能从你嘴里道出来,从今往后该刮目相待了——”他长吸一口气,一改方才的肃穆,“本王只当你是为本王好,才劝诫这么些的,你往后行事不要让本王失望——”
还敢让你失望,你也不过是“失望”,我却要搭上小命!
我连声答着是是是,那是自然。
这厮话应的模棱两可,我不住的独自咕哝,也不知他能不能放人出来。
不想几日后,在小九的“大周演义”里,楚淮真的从大牢安然回了家,自此在朝堂上也安生了许多,这令小九觉的大快人心——在她眼里,所有与她家王爷敌对的,都死绝了才好。可朝堂上再没什么好说的了,又回到了一滩死水的静谧。
“大周演义”成了死水,凌王府却活了,一活就是滔天大水——如烟阁有身孕已俩月有余。
这话是周凌清亲自来同我说的,他要当爹了。
首先把官窑烧制的一整套青花瓷茶具摔到地上的是子枫,她惊着一张脸问道,“多年都无所出,如何突然就有了?”
子枫姑娘,你抢了我的台词。
周凌清此刻垂头耷脑的样子像个十足的不想负责的渣男,他看着我,像是在看着希望,“这孩子如何能拿的悄无声迹?”
子枫听了一喜,“如何拿?”
不是,有什么好高兴的?他就算打定主意要做个渣爹,也不会把你纳入他的姬妾群里啊,而且,您知点好歹吧,这都是为了你好!
“这……悄无声息拿掉是不可能的,汤药也好,人为也罢,多多少少都会有痕迹,这个娃已经在了,不可能无缘无故没了的——”
汤药,总有人送吧,人为总有人上吧,堂堂凌亲王的孩子被人搞掉了,总要查下去吧。
查到最后竟是周凌清自己干的?总要有原因吧,哪家不想儿女成群,儿孙满堂,咋就你要断子绝孙?娃还是你与你喜欢的人生的,你为啥不想要这娃?
对啊,周凌清为何不要这个孩子?
我犹如当头棒喝——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苟且啊。
“那——一尸两命,可否做得无迹可寻?”他阴翳着脸低声问道。
天爷啊,救命啊,我这是入了什么狼窝?
开什么玩笑,合府上下,哪个不知如烟阁里的主儿扒着周凌清的心,她若凭空消失了,自然会引起骚动!
“王……王爷,我,我只晓得医人救命,哪里害过人?况且,况且我只读过伤寒论,伤科补要,和一些杂科医药类的书籍,哪里学…学过妇科接生婆……不如找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废话,若能请人过来,我找你何用?”他黑着脸说道。
“总之,我做不了——王爷另寻他人吧。”
看我言语坚定,他愤愤离去了。
今夜怕是只有子枫睡的香甜——原来即便是获宠如斯的如烟,也不曾是她家王爷的心尖肉,她又少了一个对手!
但这样的周凌清,就连自己的血脉都要舍弃的周凌清,不让人害怕吗?
我只觉毛孔发麻。
可更让人想不到的还在后面,自从如烟怀有身孕的消息传了出来,每日必定“如烟阁”一次游的周凌清却以各种借口推辞往如烟阁去了。
真是稀奇,旁的深门大宅里,母凭子贵,凌王府里,母怀子贱,这谁能想到?
小吴小王小乔,见此乐开了花,三位来同我请安的时候又拉起了呱。
小吴穿的最喜庆,声音也最响亮,“笑死人了,那日请了那么许多御医来府上,我还以为要一步登天呢!”
小王马上跟嘲,“不只御医呢,奶妈子都备好了,连徐嬷嬷都请了去呢!”
小乔的信息显然没有小王灵通,她放下手里的桂花糕,问道,“徐嬷嬷?请徐嬷嬷做什么?”
“大约是觉得府里的人都不够稳妥,徐嬷嬷供养在府里多年,算是王爷半个妈,她可比王爷还要盼望这个孩子的到来,自然会尽心尽力的顾着她。”小王耐心的解释着。
“夫人,王爷最近真的不曾踏进如烟阁吗?”小乔一脸真诚的“请教”。
啊?咋还有我的事,我这不就是个提供茶水,点心的包间吗?
“咳……大家不要听信谣言啊,王爷最近分外忙碌,下朝回来,总是在书房呆到半夜才肯回房休息,许多时候索性都睡在书房了呢。”
这三位嘴角不约而同的勾起了笑,仿佛在说,诶呀,夫人真不好当,连拉呱都拉不爽快。
显然他们认为谣言比我可信。
事实上,我的确是在和稀泥,难不成我还告诉她们,周凌清禽兽不如,正在想法子谋杀那个尚在腹中的小娃?
“夫人,如烟阁那位往馨苑来了——”小九迈着急切的碎步,来打报告了。
小王小乔小吴听闻,嘴角一撇,改了拉呱方向。
“要我说还是夫人这里的点心好吃些!”
“是呀是呀,府里最好的自然得先孝敬夫人!”
“那我们这档子人如今是占了夫人的光了?说来我们坐这儿也有大半天了,沾光也沾够了,也该挪挪摊子了!“”
小王一出口,另外两位就起身附和着,唠着唠着就行了礼要溜。
我坐在厅堂里,眼看着她们与如烟从院子里擦肩而过,终于对这王妃身份产生了质疑——别人家当家主母,随便拿捏府里上上下下,这凌王府的王妃,日常工作就是摸脉抓药,以被请安的名义陪姬妾聊天,还要调和这个,调和那个——我开始觉得周凌清承诺的五千金配不上我的努力了。
“夫人——”如烟才踏进门槛子,就红了眼眶。
戏真好,她总共往馨苑请了五次安,其中有三次是为着周凌清来的——当真是“无凌不登馨苑堂”。
我赶紧让小九将她扶到一旁的椅子上,我说有话咱们坐下聊,可不兴站着说。
她佝着腰背,谨小慎微的落了座,这之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不过几日的光景,她的脸颊就深陷了下去,整个人都透露着说不出的憔悴,即便这趟出门还特意抹了胭脂水粉,眼底的黑眼袋还是暴露无遗,一个孕妇,受这样没有来由的冷待,能身心舒爽才怪。
终究是我先打破了寂静,我温和的笑着,主动道,“王爷他才刚去了朝堂,一时半会回不来,你若……”
“我不是寻王爷来的,我是找夫人,”她说着,眼泪顺着脸颊,颗颗清晰的滑落下来,“如烟知晓夫人是个良善之人,故今日才厚着脸皮前来,请夫人,救如烟母子一命!”
我忍不住的打了个冷颤,周凌清自己不说想要“悄无声息”,最好当事人也不知晓的解决掉吗?这还没行动呢,风声就传到“当事人”的耳朵里了吗?而且,找我庇护也不现实啊,这府上最大的当家的要出手,我还能怎么庇护?
“不…不能吧…,王府护院众多,怎么会有人能进得来…”
我只能言语宽慰着。
“自然不曾有外人要戕害如烟,是府上的人,”她说着,我就已经快要接不住了,只见她顿了顿,重了语气,“是子枫,要如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