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密函
果然是空的。
一大块砖石,在我俩“齐心协力”的挖除下,终于翻了身。
下面是个黑黢黢的洞窟,边上盛放了一个细长条的木箱,周凌清立刻伸手够了出来,他急不可待的打开箱子,将里面用丝娟包裹着的两封书信一一展开。
我站在他的对面,不知“密函”所书何事,只看着他的脸色不断的变换着风云。
“王爷……此时不是细细品读的时候,这里毕竟是‘禁宫’,倘若被皇上知晓了,不免又要……”
我话还没说完,只听外面远远的传来公公的一声“嘶鸣”,“皇上驾到——”
这该是开过乌鸦光的嘴吧!
周凌清动作很快,三两下把书信塞进了袖口里,又抬脚将“巨石”踢到了洞口上,一切恢复如初。
当皇上踏进永宁殿的时候,我已经坐在了一旁的秋千上,周凌清站在后面,轻轻的上下推着我的后背。
见他进来,我俩做惶恐状行了礼。
“是朕扰了你们——”皇上自顾自的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喜怒不形于色,“只是,这里既被划为禁宫,你为何还要逆朕而来?”
“我来看看,看看我们共同生活过的地方,想念想念母妃,也给乐明讲讲我们小时候的快活日子——”
周凌清的小嘴叭叭叭的,几句话下来,皇上都要老泪纵横了,只见他的瞳孔微微收缩,问道,“都说了什么?朕也听听。”
“说皇兄比我大八岁,却都能当起我的弓箭师傅了,我调皮被父皇罚写十遍经书的时候,皇兄偷偷代我写了七遍,我所有的过错,皇兄都包容,甚至纵容——”
“你都记得?”
“记得,都记得——”
“亏你记得,如今却不听朕的话,”皇上脸色沉了下去,语气却与往常无异,“朕后来让人数次修缮了永宁殿,但你差事在外,极少进宫,想来也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回家’——感觉如何?”
那可不一定,自从他迁回长安,摸黑回了不知多少次了!
“臣弟只是疑惑——为何圈了这里为禁宫,连我也不能自由出入?”
周凌清有点正面刚的意思了。
皇上笑得很难看,大约不曾想到这厮如此直白,“无人居住的宫殿,修缮艰难,自然要禁人进出,你的物件跟你母妃的物件,七年前也都让人送去了凌王府——莫非还有什么落在这里,惹得你如此执念?”
“我的母妃?她照看您到八岁,也曾是您的母亲——”
我就说为啥人家皇上对别的兄弟宽容,偏要针对他,他简直大逆不道,嘴里啥都能蹦出来。
“王爷失言了,皇上有自己的亲生母亲呀,那是谁,都不能代替的——”
为了大家所有人的脑袋,我不得不上前“提点”。
周凌清并不领情,他脸颊阴沉,对着皇上不留半分情面。
“说是给我遛弯醒酒,我看王爷才是醉了,”我腆着一张笑脸上前拽住他,对着皇上行了一礼,“不如妾先同王爷回府,看来他是得灌几口解酒汤才能醒神了——”
皇上垂下眼帘,摆着手,“去吧——娶了你,是他的福气。”
英雄所见略同——是他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我们相互扶持着走出了永宁殿,踏上了漫长的宫街,却一路无言。直到上了马车,才见他出了声,“是我失态了——”
您失态已经是常态了,王爷。
“不知发生了什么,你的情绪……”
又是哪根弦不对了?
他将袖间的两封书信甩了出来,放到我的手心。
我愣了愣,随后打开一目十行的草草阅了一遍,之后整个人都木在那里——我想他方才所谓的“失态”已经是再三抑制以后,最好的情绪了。
确切来说,两封信里,其中一封是“书信”,另外一封扣了印章,写在丝帛上的是“密函”。
“书信”是周凌清母亲亲笔所书。
满篇皆是一个母亲的心,她说不知他在战场上是否能吃好穿暖,有没有受伤生病,她很担心。说等他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世间了,但他不必难过,她会变成风,化作云,长成小花,成为他身边的一切,她会看着他是如何一步步变得强大,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信中详细的说明了周凌清的“哥哥”周凌渊的使了什么样的诡计,才做得了皇帝。
他先是撺撮周凌清向他们的父皇请命去做了远征大将军,而后又趁机私底下笼络了群臣,他的父皇虽有所察觉,但那时自己个儿卧病在床,已无可奈何,只得让亲信快马加鞭给正在战场杀敌的周凌清送信,但信使还未出长安城就被拦了下来,直到两月后,老皇帝殡天,周凌渊命人围了皇宫,逆了老皇帝的口喻,他正式登上了皇位,这之后才让信使把丧信送去了周凌清手中,但为时已晚,等周凌清赶回来,老皇帝人都已经入土为安了,朝堂形式也已稳定。
信件很长,一五一十的将周凌渊是如何趁着他的父皇病重,夺了朝中的权,又是如何谋算了原本属于周凌清的皇位,逼死了周凌清的母妃的伎俩道的一清二楚。
而那封“密函”则是传位诏书——传位于周凌清的传位诏书。
当今皇上许是知晓有这封“密函”的存在,并且曾就在周凌清母妃的手里,但苦于未能找到销毁,就只能简单粗暴的封了长宁殿为禁宫!
“父皇偏爱母妃,但母妃进宫许久都不曾生下一儿半女,同时入宫受宠甚至不如母妃的亲妹妹却先诞下了皇子,母妃的艳羡父皇看在眼里,未出月子便把皇兄接到了长宁殿养着,大约觉得她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自小一处玩闹,不会计较那么许多,”周凌清仿佛在讲一个长远的故事,他闭着眼睛,沉浸其中,“但他实在想错了,姨母实在疼爱自己的孩子,刮风下雨不论,一日日往长宁殿来,终于在皇兄八岁那一年,母妃有了我,她这才请了皇命把自己的孩子接回了身边——”
什么仇什么怨抢人家儿子?
“我的到来,似乎得了父皇所有的关注,他对母妃更为恩宠,我满月那日封了母妃为贵妃,皇兄大约思念母妃,不过在姨母处待了一月有余,又哭着回来了,他质问母妃为何抛弃他,有了弟弟,他会更听话!不要赶他走!母妃见他可怜,又同姨母说,让两个兄弟在一处成长岂不更好,于是皇兄搬了回来,姨母又开始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往长宁殿来——”
“那……这岂不是一团和气,又如何生出这么多事来?”我由衷的发出疑问。
“多年来,母妃待他之心不变,可他待母妃之心却不是最初。他敏感,懂事,却在心底生出恨意。他恨母妃抢了他,却又有了我,他恨姨母的懦弱不争,他恨我分了父皇的恩宠,但这些,都是在他登上了皇位之后,才暴露的本性。从前,他待我很好。是兄长,如严父。一朝之间,皆被摔的稀碎——那年,我接到丧信日夜兼程赶了回来,母妃见我时,已饮了鹤顶红,皇兄……就站在不远处,他只冷冷的说,贵妃娘娘不忍先帝走的孤独,要去陪他,着晋为皇贵妃随葬先帝,母妃在我的怀里,喘着着最后一口气,贴着我的耳边,想告知我信物的所在,但她话说了一半,人就去了——”
不得不说,皇家子弟,往事真是一个比一个凄惨,动不动就要论生死,不像寻常人家,最多儿时争个糖果,长大争个家财。
他从未说过这样许多话,许是憋了太久,要一吐为快。我轻轻的抚上他的肩,想要劝慰,却又觉得无从说起,只得保持了沉默。
周凌清大约察觉到了我的“抚慰”,他怔了一瞬,而后睁开眼,侧过脸看着我道,“你不必可怜我,他如今做下的种种恶果,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亲口尝一尝味道——”
“我并不是可怜你,王爷,我是试图给你力量——可你思虑周全了吗?你的‘皇兄’是真的想伤害你们吗?他从天之骄子沦为无人问津,他的悲痛失望,是不是真的有人放在过心上?事实上,从他的角度而言,也的确是你,抢了他的一切。”
不怪人家黑化啊,想想那个条件下——皇后病逝,并且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后位又一直缺着,宫里虽有几位皇子,但人家周凌渊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太子角逐者啊,毕竟人家的亲娘是静妃,亲姨母兼养母是贵妃,人家还自幼长在集三千宠爱为一身的贵妃膝下,你一来,亲爹眼里心里都是你,更被人家的养母放在心尖上,他自己的亲妈只知道一味宠溺他,对自己的将来毫无助益不说,没人的地方指不定还天天跟他说,母妃的将来就靠你啦,你要争气啊。
人家黑化的合情合理啊。
“你,很好——”
他转过头端详着我,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