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遇故人
清晨,薄雾初散,鸟鸣婉啭在山谷里格外空灵
药庐后院,大树下的石桌摆了粥菜
平山月依旧穿着宽松的阔袖袍,清丽海棠色,浓而不艳
半披发,耳朵靠后挽起发环,左右两支玉簪子插着固定,工整对称
她坐在石桌前,捧着碗喝粥
玉情开了房门走出来,
玉情今天穿得格外利落,青绿色短打,布带缠腕缠腿
头发收到头巾下面,只鬓角额前散落些许碎发
她盛一碗粥,在平山月对面坐下
“我让你点的香,你是不是偷懒,全丢进去了?”
平山月埋头喝粥不回答,伸筷子要夹菜
玉情去敲她筷子
“今天第三天了,人再不醒,那个小子的刀要舞我脸上了。”
平山月避开玉情的阻挠,艰难夹起一块萝卜干到嘴里,喝一口粥
“他们可不急。”
玉情抬粥在嘴边喝,伸筷子夹菜
眼睛全程放在平山月身上,神色狐疑
“你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知道他们拉的什么?”
平山月正喝着粥,听了玉情的话,抬眼看她,顿时觉得嘴里的粥有点难下咽
于是放碗在桌上,曲肘撑桌,单手夹萝卜干吃
“你看他们的车马——马蹄沾血,马脚带伤,车厢外壁的痕迹,刀划箭穿。
你还记得他们来的那天吗?眼睛里面的红血丝,咦,估计好几天没合过眼。让他睡久些,休养生息。”
平山月放了碗,玉情倒是吃的津津有味
“你把他们车马说得破破烂烂,我倒是没看出什么。不过,没合过眼倒是……我观他们气息,来的路上不太平。”
平山月连续吃了几筷子萝卜干,咸的慌,端起碗,几口喝完剩下的粥
“你要是真担心,就扎几针让他醒,反正只是睡过去了。”
玉情撇嘴
“我又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我刚刚去看过,往香炉里丢了几味醒神的药,午饭前大概能醒。”
平山月表情略显遗憾,玉情见了直笑
“我今天要上山摘药中午不回来,等他醒了,你一个人可有得忙。对了,怎么不见韩大伯和那小子?”
平山月收拾碗筷到边上的水盆去洗
“说是进谷寻访。一大早就出去了,拿走我好几个饼。”
玉情喝完粥,拿了碗筷子站起身,走到洗碗的平山月面前,将东西往盆里放
“明天到我洗了哦?”
“嗯哼。剩的饼在锅里,你拿去。”
…………
山间清夏最是沁人
平山月将长藤椅拖到的前屋门口,搬个凳子在旁边放瓜果,人往上面一躺,悠闲地拿书翻看
前屋用来接治来访病人,有两层,格外高大宽敞
大门正对着开一扇后门,连接院子,中间用屏风隔断
两扇可容许十人并行,高有九尺
前后门俱开,竹林凉风穿堂而过,别提多舒畅
门前竹林掩映,日当正午,阳光透过漫天枝叶铺洒入屋内,金绿色光波粼粼如水
为方便照看,昏迷的那个男人就躺在平山月左手边的小隔间
玉情说他午饭前会醒,但是眼见未时将至也没有任何动静
风吹过林,声声疏落,看着书,听着闲,慢慢地困意上头
平山月把书往脸上一盖,在躺椅上四叉八仰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似乎又要做梦
几张人脸在眼前闪来闪去,又是火光又是马蹄兵戈
梦还没沉进去,她感觉到有一道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
“……喂……醒醒……平山月?”
睁眼
四目相对
平山月眨了眨眼睛
脸上的书被来人拿在手上——正是躺在隔间里昏睡的男人
他很高,站在那里,投下暗色的影子
早先满是血的破损衣服被换下来,现在穿的是一袭浅青色宽袍
头发高高束起,用玉簪盘在头顶
太久没打理,有些松散,几绺长发逸散垂落下来,随风飘动
身形轮廓,恰到好处的秀致疏朗
“平山月?”
他凝神盯着她,疑惑而笃定,淡淡的讶异
几乎在看清他脸的一瞬间,平山月心跳漏一拍
她手往后撑着,从藤椅上坐起来死盯着他
“你是哪里来的?你是谁?”
鼻梁高挺,脸颊平整,眸若秋水,内蕴渊深沉波
少见的仙人之姿,内外兼秀的容貌气质
她对这张脸有印象
但她想不起来他是谁
平日给他换香换药的时候,根本没仔细打量过
现在一个大活人杵神情鲜活地站面前
一下子勾起她被埋得严实的记忆
男人没说话,脸浮现笑意,
他伸手将书递给平山月
平山月没接,目光如炬盯着他追问
虽是问,但语气毋庸置疑
“你是永安的。你认识我。”
男人保持着递书的动作
“萍水相逢,半面之交。”
“呵呵,我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这么大的魅力,区区半面,能让你这样的人记这么多年。还是说你天生好记性,众生芸芸,无论见哪个不相干的都要记上六七年?”
平山月脑袋发热,说话的语速很快,一字一句句像豆子一样倒出来
语调极尽讥讽
男人看着她说不出话,眼底复杂
短暂的沉寂
平山月脊背一僵,后知后觉自己的紧绷与过于激进夸张的反应
有些狼狈
她从他手里接过书,转头看向屋外的竹林
避了这么些年,原以为,天大地大,这辈子都不会和从前的事再有任何瓜葛。
这会儿,莫名其妙跳出一个不知所谓的家伙,自己就乱着阵脚……
竹林里有鸟飞过,从一个枝头到另个枝头
平山月目光追随着飞鸟,心底生起点点涟漪——即使是那些人站面前又如何?
他不过是一个来自从前的,不相关的人
她心底暗自叹一口气
转头再与男人对视
刚刚满身的锐利尽数收起,只余往日去不掉的闲散疲惫
“对不住,是我失态。你浑身伤,要少走动。我去给你拿吃的。还有药。”
男人抿着唇,不说话,轻轻点头
平山月将书搭在果盆上,转身去后院
她一只脚刚跨出后门门槛
听见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我复姓氏司空,单字一个意,司空意。”
他话音刚落,平山月的后脚碰在门槛上,她往前一个趔趄,蹲在地上
好险没摔个狗吃屎
平山月抱着膝盖,往屋里回头
吃痛的表情里揉着深深的不可思议
用极微的气音,脱口而出一声感叹
“我去……”
竟然是他!
平山月脑子一阵嗡鸣,像有什么积灰蒙尘的盒子被她从角落里搬出来。
倒也不是什么天大的渊源,他和她的交集,杂在那段大起大落的记忆里,显得过分平常稀碎,以至于被提起来都有种新奇感
这世界真是小,这都能在遇上
平山月咂舌
所幸隔着屏风,她只能看见司空望站立的身形
想来他也看不见这边发生了什么
平山月若无其事地撑着腰,从地上起身,拍拍腿
“哦。”
她用不高不低的音量平静地应答
继续往后院走
司空意听力极敏,纵使看不见,也知道后门发生的事
自然没漏掉平山月那句压抑的感叹
司空意嘴角上扬,慢慢笑开
目光不经意落在平山月倒扣在果盆上的书——《东安列国志》
书页里夹着散乱的纸箴,密密麻麻写着蝇头小楷,字迹排列散乱,收笔带锋
他醒来时,看见床头柜子放一本《红尘酒家风流纪事之梅娘传》
两本风格迥异的书里夹着的字,如出一辙
司空意向门外竹林看去,笑意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