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转头进八月的时候，姜烟跟琴姐说了辞职的事儿，再上一个多星期就可以结束。
上学的日子越来越近，她重新开始担心自己要住宿舍怎么办。到时候，总不能叫江源每天都在楼道里隐身，这对大家都不太好。
这段时间小云她姐有事，小云下午要帮忙接小孩儿放学，所以跟她换班，姜烟连着两个星期上中班，今天过了以后，下一个班直接上八点那趟就行。
十二点走出便利店，迎面吹来一股凉风。
江源那家伙这几天不知是怎么地，到点的时候过来也不说一声，姜烟也不管，左不过在她附近就是了。
她照常走到楼下，顺手将手里的一个塑料瓶丢到大爷的墙角。
今天大爷不只没睡，这么晚了竟然还在洗衣服。
往日寂静的楼下充满了衣服在洗衣机里哗啦啦旋转的声音，污水在里面搅动旋转，声音很大。
洗衣机的样式很老，是那种双筒半自动的，在洗衣桶洗完后需要人工转移到甩干桶甩干。姜烟前不久看到它放在楼道里，破破烂烂，布满灰尘，是上一任房客扔下不要的。
如今竟然被大爷捡起来用了，看样子功能没什么影响。
不过，叫的很难听。
深夜里，它经年变大的噪音越响越兴奋，劈里啪啦展示着自己尚存的能力。
姜烟驻足了几秒，一方面是因为陡然看到这洗衣机的惊讶，一方面是想着大爷这么晚还在洗衣服，人年纪大了，白天夜晚的忙碌，但日子过的依旧很艰辛，成日里也不知都在忙些什么。
“下班回来啦？”大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嗯，大爷这么晚还洗衣服啊？”
“是啊，洗衣机我修好了试一下，是不是声音太大吵着你们了？我看你刚刚在看。”
声音确实很大，姜烟也不能替别的住户慷慨，所以还是诚实地回了一句：“是有点大。”
大爷好像有些局促尴尬，他将墙后右手拿着的什么东西放下，然后搓了搓手：“哎，那我等它洗好停了拖进去，下次晚上不洗了。”
她跟大爷讲话的时候往前走了两步，站在洗衣机前面：“大晚上洗确实有点大声，大爷下次可以白天洗。”
“哎，是。我刚刚做了饭，你下班怕是饿了，要不要进来吃点夜宵？不是什么好东西。”大爷靠在门边，有些不好意思地邀请。
姜烟摆摆手：“不了不了，我买的有东西，这就上去了。”
她上楼去，开门开灯后发现江源站在她的窗户面前。
这人现在都懒得跟她一起走路了？自己先她一步回来？
“你刚刚在楼下跟谁说话？”
大爷在房檐遮挡之下，江源刚刚只看见姜烟一人。
“楼下那个大爷。”姜烟顺口答道。
放好东西，准备去卫生间洗漱，她打开衣柜拿睡衣，转头的时候却发现江源正靠在对面的墙壁上，目光深沉的盯着她看。
他鼻梁高挺，眼窝深遂，面容线条本来就凌厉，这样看人充满了侵略性。见人看过来，他又垂下了眼睑。
“呃，有什么事吗？”姜烟突然有点小尴尬。
尽管蔡思秦调侃过江源肯定喜欢她，江源是她的男朋友之类的话，但姜烟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想法，换个说法，她从来没有把江源当成男的看过。
初见的时候或许被他过目不忘的容颜惊艳过，但接着便被对方不是人的事实充满了大脑。
而且，蔡思秦旁观或许觉得暧昧，她却知道，江源大抵不会与她进行情感纠缠。他有时候说话很欠揍，但其实非常的守礼。
她知道他好像不需要睡觉，因为偶尔半夜醒来的时候，他从来都是清醒的。
他要么坐在书桌旁边的座椅上，要么站在窗户的前面，拉开半边的窗帘，不知道盯着黑夜在看什么。半夜的他像一个真正的危险的恶鬼，但却不会靠近自己的床半步。
她洗澡的时候，尽管只会听见卫生间的流水声，江源也从不会在屋里呆着。等她头发都吹干了，他才会重新出现在房间里。
江源站直身子，手插在兜里，未曾抬眼道：“没事。”
见姜烟拿着睡衣，话说完，他果然像平常一样消失在屋里，直到她睡着的时候，也没有再出现。
屋里的灯关了，江源回到了不周山别墅，姬长焰和李大山也在睡觉，他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等待着某个时机的到来。
今天晚上其实是他自己去姜烟的身边的，随着自己记忆的恢复，他们之间的捆绑逐渐消失了。
就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坚硬冰块，如今慢慢融化，很快要变成一滩不受拘束的流水。
最初的时候是推迟几分钟，如今捆绑的时间变得越来越晚，早上却解开的越来越早。
那镯子本来就是她的，只是原本里面还封存了自己的记忆，如今物归原主，他却不想就这样离开。
江源起了贪念。
这几天晚上，他都在试探两个人的捆绑是不是还在。
今晚同样，他还在等待那个突然去到她身边的时候。时间慢慢游走，江源往常夜夜清晰的大脑开始混沌，等不到去她身边，他竟然困顿的在沙发上睡着了。
不管开心还是痛苦，他逐渐得到了逃离时间片刻，修生养息的能力。
照常是六点，生物钟已经养成，姜烟再困，都会在这个时间段迷迷糊糊醒来，哪怕只是看一眼空荡荡的屋子，确定某鬼已经走了。
夏季就要过去，天黑天亮的时间向前移走。
她在模糊中看见了身边起伏的轮廓。
江源睡在她的旁边。
江源睡在她的旁边！
姜烟的瞌睡虫一下子被吓走了，她捂住嘴无声尖叫。随后却开始盯着他高低起伏的侧脸开始发愣。
好奇怪，他说他是鬼，却仍然拥有体温和呼吸，他直直地睡在身边，臂膀挨着她短袖下的温热肌肤，胸膛微微起伏。
天哪，原来，他是会睡觉的！他这样的时候完全是个普通人啊，姜烟近距离观察过高歌和段小倩，他们二鬼跟江源是不同的。
不过也是，江源都每个月烂一次了，想必这具身体是真的肉身？
姜烟的床是一米五的，平常自己一个人睡得时候觉得无比宽敞，如今躺了江源，整个床铺都变得狭小逼仄起来。
她十八年的人生里，床上唯一常出现的就是蔡思秦。如今，她睡在床的里侧，手脚僵硬，呼吸都好像不会了。
她要收回昨晚认为江源守礼的话！
感受着一晚上睡飞到肚子上面的睡裙，姜烟面对他淡然的心此刻翻江倒海，光线昏暗，她慢慢坐起身，脸庞烧红，心中羞涩又愤怒。
等她先下床去，再把床上这个家伙弄醒！
然而，她刚刚小心的坐起来，本来睡着的江源却醒了，没有往日吓人的凶狠，他今日睁眼带着些许的茫然。
旁边的人撑着手臂，正准备坐直，她乌黑的发从肩头一边倾斜，飘然摄人心魄。动作小心翼翼，不施粉黛的脸庞白皙红润。
这么多年了，一睡觉就开始做梦了？
江源如梦似幻般抬起手臂，摸她倾斜的发丝，那发丝从指间滑过，滑进人的心头。
“江源！”
姜烟一声怒斥惊醒了尚且迷蒙的人，江源眼神瞬间清明，眉头紧皱。
本来准备悄悄起来的人见计划失败，像被烧红的炭烫了一样，瞬间蹦到床下，啪的一下打开灯。
“你为什么睡我床上？”她叉腰质问。
“我——”江源哑了一下，这就得从两个人捆绑逐渐解开开始说起了，现在显然不是长聊的时候。
但床前的人怒气冲冲。
“对不起。”江源道歉，然后坐起来猛地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姜烟被这动作惊到，下意识迅疾转身。
“我这样是有原因的。”江源坐在床边，看着她僵硬的背影，突然觉得很可爱，眼底不自觉带上笑意。
“什么原因！你说，我看你能有什么说服我的解释。”姜烟虽然脑子里一团乱麻，但该知道的必须知道。
江源顿了顿，他开口解释。
姜烟听了以后却越发觉得人生魔幻了，她想过两个人可能前世有纠葛，但没想到是这样。
“所以，我是公主，你是我的仆人，手镯是我的陪葬物品，你给我守墓，拿了我的陪葬物品作纪念，就被迫封存记忆在里面等待物归原主？”
嗯，她一直很会做总结。
江源听着她跟闪过ppt一样的话，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虽然他说的也很简短，但从她口里说出来怎么这么公事公办呢！
“那意思以后我两就没关系了？这捆绑再过一段时间就能解开？”
他心梗了一下，点点头，然后垂下眼睑不看她。
这整的，姜烟和谐社会长大的人，突然就觉得对不起他了，你看，人家给你守墓，还帮你保管了这么些年的东西，她眨巴着眼睛看着坐回书桌旁边的他，干巴巴道：“那，那真是谢谢你了哈。”
要死了！甭管她前世是什么皇后公主，她这一世就是个穷光蛋。除了干巴巴说谢，姜烟都想不到她能为一个恶鬼做什么。
然而听到她的话，江源眉头皱的更深了，冷声道：“不必。”
果然，仍谁给人当牛做马做奴仆，死了还得帮忙都是不爽的，姜烟更心虚了。
她开口：“要不你有什么愿望，说一下，我看一下我能不能办到？”
唉，刚刚起床的时候还站在道德制高点呢，转眼欠了人家至少一千年的人情！姜烟其实觉得前世的姜公主跟自己没啥关系，但她也不好意思厚脸皮说不关她的事。
然而，人类小垃圾收到了恶鬼大佬的一个眼神，仿佛在说，我的愿望，就你？
姜烟愤然，不说就算！
她正要结束这个话题，却见江源好像想到什么，说道：“你一说，我还真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记忆虽然恢复了，但尚且有很多模糊不清的地方，你我的捆绑也没有完全结束，你一个星期后不是要退了这里的房子，要不你住到不周山去吧。”他一脸正色地说话，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摩梭了一下。
“啊？”
“你去别的地方住还不方便，不如去那里住，有助于我恢复记忆。”
可以到是可以，不过，这就是愿望了？她免费坐拥山间别墅半个月，怎么看都是她赚啊？这不跟小度假一样吗？
姜烟痛快的答应了，但额外加了一句：“那里出行不方便，我要出去怎么办？”
比如，蔡思秦跟她都约好了，她们喜欢的一个歌手最近要来南明开演唱会，正好在姜烟上完班后，两人票都买好了。
江源承诺：“这你不必担心。”
最后一个星期是白班，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
“那你还有两天就走了？”正换下店里统一的t恤，杨丽问旁边正在穿衣服的姜烟。
“嗯，离开学还剩小半个月，我租的房子也到期了，剩的时间休息休息回去看我奶奶两天。”
“也好，其实你这个假期应该是最悠闲的才对。”杨丽感慨。
姜烟却笑了笑。
话说，她这个假期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波涛汹涌。比如，她两个多月的时间，发现自己以前是个公主！
哈哈，姜烟越发觉得有意思。
公主换好衣服，去菜市场买菜回家。她这两天都做饭，高歌和段小倩知道她要走，难受死了，她也很不舍。
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她会帮他们打听情况，上大学后也会来看他们的。
姜烟拎着大袋小袋的往家里走，但远远的，却看见自己楼下围了一大圈的人，旁边还停着几辆警车。
什么情况，她满头问号。
公主钻进人群里，准备吃个瓜。
然而，人群围成一个圈，她刚刚挤到前面，就看到她们老板娘满脸伤心，站在一个警察的旁边，警察叔叔表情严肃，正在问话。
老板娘看见外围还在蒙圈的人，突然神色激动：“警官，就是她！她就是姜烟！监控里的人。”
姜烟：“？？？”关她啥事儿？
警察走过来，旁边的人群很热心，很激动，帮姜烟拉起警戒线把人推到前面。
姜烟转头四处看了看。
只见半包围的警戒线里，围着的地方显然是一楼大爷住的房间，外面依旧堆着纸壳塑料瓶这些，没什么异样。
她还来不及跟警察说话，就见到屋子出来几个人。
两个警察在两边抓住中间人的胳膊，大爷双手被手铐拷在身前，看见姜烟，他一如既往的咧嘴笑了笑，但随即就被带走了。
姜烟：“？！”
人被押走，一名身材姣好，妆容浓厚，穿着清凉艳俗的女人抱着手靠在门边，冷哼一声，并往地上唾了一口，但大家似乎都没看见。
她转身往房间里面走，才走了两步，身体突然像龟裂的陶瓷，破碎成一块又一块，几秒后，重新凝聚成人形。
姜烟被带到警察局做笔录。
等到天色完全黑尽，她和老板娘一起从警察局里出来，心中恍惚。
“我这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啊！这么倒霉，一个二个都死我房子里，这回好了，租房子，租给鬼住啊！”
老板娘哭天喊地，捶胸顿足。
姜烟回想起那晚上的事情，心头涌上浓浓的后怕，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开元街道有一个女的突然不见了，她的姐妹找了两三天，见事情蹊跷，终于忍不住报警，警察找人的速度很快。
原来，这女的是一个妓/女，前几天接了一位客人，跟姐妹笑着说了以后前去赴约，去后不返。
那大爷看起来可怜老实，背地里存着点钱竟然用来招/妓，然而，这女的服务到一半，竟然以钱不够为由要走。
大爷花的钱其实远远够了，但女的不想服务。大爷哪里还拿的出钱，看见对方嫌弃不屑的眼神，又正在兴头上，一怒之下与女人争执拉扯，用屋子里菜刀将人砍死。
那天晚上，姜烟晚归之时，对方杀了人，正在分尸，准备将人带去常去的垃圾场将人的碎肉混在其中。
大爷心虚害怕屋中有声音，但他屋里因为整理废品，其实时常都有声音，他把那老旧的洗衣机开着，佯装自己半夜洗衣。
姜烟晚班归来，本来是寻常的问候，竟然险些步入险境。
天黑了，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即使站在警察局的门口，姜烟也觉得四周阴森恐怖起来，想着待会儿要回家，心头竟然涌上浓浓的抗拒。
她在街道上走了两步，终于还是握住了手上的镯子，他还能听见吗？姜烟不知道。
她在心里面喊：“江源，你在忙吗，你能不能来找我？”
说完话有一会儿，江源的身影没有出现，姜烟突然觉得整个大街上又黑又空，就像回到了三年前知道自己住的隔壁死过人。
惶恐无助，只能壮着胆子去面对。
她低着头慢步向前走着，脑袋突然撞上一堵结实的墙壁，抬起头。
今天，他应该是有正事，穿着贴身的黑色西装，修长挺拔，脸上的表情还冷硬着，看见眼前似乎失魂落魄的人，他皱眉，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嗓音温柔：“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
姜烟惶恐的心突然像被填满。
她乐观独立了这么些年，险些被这句寻常的问语击碎，看着眼前低头询问她的恶鬼，她鼻尖酸涩，赶忙低下头，吸了几口气。
他的话云淡风轻，却莫名带着力量。
奶奶很好，但姜烟在她面前从来都很坚强，学习不是事儿，打工也不是事儿。因为，养她已经很不容易，姜烟不想让奶奶更操心，虽然她跟大伯家不想扯上关系，但她希望奶奶跟大伯家的关系可以变好。
所以，初中以后，事情已经发生，她尽量独立，不想去破化奶奶跟自己唯一的儿子的关系。
江源听了姜烟的话，身上的黑气骤然散发。
他重新遇见的人，还没有养好，又差点死了，他眼中怒火堆积，问：“那我去把他杀了？”他觉得她肯定是被人冒犯不爽。
姜烟难过的情绪卡住，呆了一下：“啊？杀了？”
见江源黑着脸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她赶紧摆了摆手：“不是不是，我就是害怕，所以问一下你能不能陪我回去，我去收拾点东西，今晚先去外面住。”
江源身上的戾气收敛。
“你只有几天就搬走了，既然如此，干脆从今晚开始就去不周山住吧，剩下的两天，我会送你来上班。”他敲定道。
要他说，这两天班也别上了，但她肯定不同意。
姜烟想了想：“好。”也就早两天晚两天的事。
第三界。
夷苍和大人刚刚敲定了扩张鬼城的事，被下面的人叫出去，转眼回来，大人就不见了。
他问旁边站着的刑浩：“大人呢？”
刑浩：“不知道。”
“不知道？就在你面前，你不知道？”夷苍觉得这位同事很离谱。
刑浩却很无辜：“我低头打了个哈欠，大人就不见了啊。”
夷苍扶额：“唉。”
江源是唯一能去人间的恶鬼，但大家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去的，有时候，他们都怀疑大人自己就是人间通往地府处的迷雾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