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他们在木屋前相对无言。
夏至从半山远眺这座山的山脚,那是夏铃和夏爷爷住的地方,过了今晚他或许再见不到那个把他当亲哥哥的夏铃了。
少年白天带着的戾气全部散去,月色下的身影带着淡淡的哀伤。姜烟见他不说话,倒也没有继续追问。
他朝后山的地方而去。
高低不平的土路,不时还有两个绊脚的烂水果,夏至走在前面,和身后的江源一般,如履平地。
只有姜烟,走在两鬼的中间,磕磕绊绊来到了那株劈叉的樱桃树前。
夏至停在树下,终于开口:“姜烟,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姜烟不妨他会主动提,诧异了一下,犹疑地答道:“知道。”
夏至的死因周围几个村子说起来还在唏嘘。
他是因为这株樱桃。
前段时间傍晚,有四个混子骑着摩托停在后山的山脚,进夏家果园偷樱桃,他们不是悄悄采摘,而是准备了砍刀准备将树的一半直接砍走,夏至回来,正巧在山脚看见拖着一半枝丫的几人,上前制止,谁曾想,被几个人突然拿出的砍刀砍死在后山的路上。
他甚至是第二天才被发现的。
死的多可笑啊,因为一株樱桃,夏至听到过村里人的聊天,有叹息他可怜,也有说他愚蠢,只为了这么一株樱桃。
这就是奶奶告诉姜烟他们的原因。
夏至好像也知道,看着她闲聊一般说道:“不,姜烟,你不知道。我没有你聪明,但也不会那么蠢啊。”
“那不是为了樱桃?还是不是被人杀死?”可是那几个小混混已经被警察抓走了啊,这段时间还在等待审判。
“姜烟,我以前有时候觉得你和我一样可怜,有时候又很羡慕你。”他答非所问。
姜烟就猜到夏至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才会关注她,所以对着他笑了笑,他们此刻像真正的朋友:“是的,我比你幸运多了,但是,夏至,我从来不可怜。”
“是,你拥有姜奶奶已经很幸运了,而你自己对自己的命运也把握的那么好。我以前初中的时候想,我或许以后也可以好好去改变这样卑微像个乞丐一样的自己。但是我那么努力的学习,却也无法像你一样拿到全县第一,乃至全市第一。”
他是笑着说的,姜烟却被说的一堵,她正不知该说什么,夏至却继续道:
“我这样说,你不要多想,我只是感慨,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抓住自己的命运,改变自己的命运。”
夏至初中辍学的那段时间很迷茫,夏爷爷对他已经可以了,但也达不到掏心掏肺的程度。他迷茫着思考自己以后的日子的时候,曾今恨过夏爷爷,为什么不能对他再好一点呢,就像他那位同桌的姜奶奶一样。
但是,每次去村里转一圈,家家和美的景象又打破他无端的憎恨。
是啊,他连对他稍好一点的人都要恨,那么他该憎恨整个世界。
夏至在迷茫的时候跟着一帮“大哥大”开始混社会,或者说开始混县城,随便不知道从谁谁谁的口袋里掏出来百十块钱,大家抽烟喝酒泡网吧,分明都是合法,但日子偏偏过的像抽大麻的。
这帮家伙有一个重要的收入,那就是堵在各个学校收那些同学的保护费。
夏至不参与,因为他曾今也是这些同学,这些好学生中的一员,他每次看到他们,就可以看到自己曾今在学校努力却失败了的三年。
旁人的成功只是考上,而夏至的成功,很难。
或许这个社会还有很多其它的门道,可以继续他的学业,可是夏至乞丐一样的人生中,不是在村里就是在学校,社会是什么?那是个深奥的问题。
深澳到他还不知道这个问题。
夏至如今,上学的他高攀不上,不跟这些人去堕落他却不知道该干什么。索性他们也愿意带着他,因为打群架的时候夏至很猛。
当然猛啊,他又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呗。
但有一次,那四个混混堵到桃李小学的门口,夏至去看夏铃,正好看见了夏铃被勒索威胁的场面。
夏家从指缝间漏出的饭食养活了齐盖,他和夏家一直都是一种亲密而疏离的状态,唯有夏铃不同。
夏铃是真的把夏至当他的哥哥。毕竟从他出生起,就有这么个大哥哥在他家果园了。小孩从会走路开始,天天跟在夏至屁股后面哥哥,哥哥的叫。
齐盖小时候不太敢跟大人们说话,但其实年纪还小,活泼的性子始终隐藏着。夏铃这个小屁孩儿一粘上来,两个孩子成天在夏家果园这片山头疯玩。
那是齐盖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日子。有吃的就行,至于长大的生活,那是什么,到不用关心。夏铃很喜欢这个哥哥,什么吃的玩的都要带到小木屋来,甚至晚上还要吵闹着跟他睡。
后来,小学二年级,上到二十四节气歌。
夏铃在小木屋写作业,突然咬着铅笔道:“哥哥,你为什么不跟我一样姓夏啊?”齐盖那时候上初中,天真褪去,属于少年的忧郁开始增长,他抿唇回答小孩儿的话:“不知道。”
夏铃也不追问,自己回忆这段时间学习的二十四节气知识,说:“哥哥,你要是姓夏,那就可以叫夏至了,我喜欢夏天,好多水果,还可以下河游泳,老师说了,夏至了,夏天就到了。”
少年的心被夏风熏的迷醉,他很喜欢夏这个姓,也很喜欢夏至。
他的户口本就他一个人啊,为什么他不可以叫夏至呢?齐盖决定,他以后就要叫夏至。
从桃李小学拉回被吓哭的夏铃,夏至从此拒绝加入四个混混的小帮派。
他觉得自己要是够不上上面,那也不能堕落在下面。夏至在夏爷爷的介绍下,在县城的一家修车店开始当学徒。
那四个混混也光顾过这家店,两辆摩托在县城里飞来飞去。
他们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也见不得曾经一起的人去尝试当好东西,夏至经常被围追堵截。
行啊,那就报警吧。夏至跟他们打过,也报警过。
四个混混知道夏至乞丐的老底,不过那已经伤不了夏至。他们一合计,准备去偷夏家果园,最好让那个老东西和那个小家伙都讨厌夏至。
凭什么都是垃圾,你倒是想回炉重造?
夏至短短的提了一下自己的死因,然后突然有些痛苦:“我没有那么好的能力,也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我只是个普通人,为什么?”
为什么他只是个普通人呢?
夏至长在黑暗里,混沌迷茫的长大,看得到光,但却艰难的够不到光。
姜烟听得好窒息,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结局的自己。她想要开口安慰,但发现在夏至的世界里,自己就是那个又有能力又有运气的主角,她,不能安慰。
她没有注意到,旁边的江源今夜也听的认真,他此刻满面冷然,竟然嘲讽一般的冷哼一声,然后开口道:“什么为什么?既然找不到原因,那活着便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生存本就不需要意义。”
他口气很冲,莫名充满了戾气与敌意。
姜烟终于开口,她在肯定他:“夏至,我觉得你很厉害,你只是命不好。真的,既然人死了还可以投胎,这样也挺好的啊,你可以去迎接你下一辈子的生活了。”
夏至苦笑:“说什么生活,生存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比如他,刚刚成年,生存已经失败了。
不过,确实,能投胎对于夏至来说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回到木屋旁边,两位大叔被绑在树下一阵心慌,生怕夏至跑了。江源将他们解开,大叔重新把夏至捆好。
两鬼带着夏至准备走。
夏至突然从大叔之间转过头,看着姜烟,眷恋般道:“姜烟,我的主角,你一定会有很美好的生活的。”
姜烟哑然,慎重开口:“会的,我现在的生活就很美好了。”
夏至转头,两位大叔带着中间的人往前走,身影越来越淡,终于,几步路后,三鬼在人间完全消失。
又要回去了,姜烟闷闷地拉住恶鬼的手。
江源却不动,反而对着空气冷声道:“不喜欢倒霉小孩儿,晦气!”
三更半夜,四下无人,姜烟在一片黑中诧异看他,不是有病吧,她义愤填膺地反驳:“那也不是人家想要过这样的生活啊!你怎么这样!不需要同情,但也不能嫌弃吧。”
江源烦:“就不喜欢!”
行,服了,大佬理由都不给一个。姜烟气呼呼的把手抽回来插自己的兜,偏偏人家说不喜欢她也不能逼他喜欢。
但就是不开心。
江源正准备跨步走,伸手拉她,没找到手。
姜烟气呼呼地站着:“我以前也是倒霉小孩,我也晦气。”
“你不算。”大佬非常丝滑的开口。
“我怎么不算?他被丢,我也被丢,我被丢的时候更小!更晦气!”姜烟本来不觉得怎样的,被这家伙一句晦气说的堵在心口。
江源见她不伸手,索性把自己的手也插到她兜里,那兜很小,两个人的手在里面挤的鼓鼓囊囊。
一人一鬼闪现在姜家后院。
他拿出握着她的手,回答她:“我不喜欢他才说晦气,你不一样。”
姜烟在鸡圈面前开始石化,结巴道:“那,你,你喜欢我?”
“哦,那也没有。”
姜烟咬牙切齿:“你会说人话吗?那你告诉我,什么叫我不一样!”
“不知道。”江源好烦,不一样就是不一样,非得喜欢她?讨厌她?他直接说不知道。
“”行了,江源语文零分。
他摊开手掌,转移话题,手上出现扇李灿耳光的红枫小人:“诺,我喜欢它。”
那发光小人听见江源的话,好像很高兴,站在他手上七扭八扭,搔首弄姿地跳舞。
姜烟眼睛都亮了:“哇!好可爱,我也喜欢它!”
那小人儿好像听得懂人话,竟然从江源的手上飞到了姜烟的手上。姜烟小心的把它捧到眼前,那小人双手扒着她的下巴,叶柄头上来就冲她嘴亲了一下。
她手上的镯子也似乎兴奋地闪了闪绿光。
姜烟:“!”
江源:“”
他瞪眼,好啊,都是些吃里扒外的东西!